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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八、朝堂袭 ...


  •   放马坡上的混乱在礼武王的一道旨意下,暂时平息了。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典仪官不啻于被王上当众打了一巴掌,还是旁人看着不忍,将他拖去了帐内。

      叶冠椿算是得偿所愿,一些想来碰碰运气的寻常百姓家的子弟自然也是一阵欢呼,一个个都对叶冠椿作揖道谢的。叶冠椿微微欠身,没有一脸沾沾自喜,谦逊和蔼显得颇为可亲。但旁的那些世家子弟则对他腹诽甚多。你说这号牌发放几百年来一直如此,又没禁他参赛,非要显自己能耐似的,跟典仪官争吵。且不说得罪了朝廷官员,光是在场的世家子弟也是得罪了遍。把寻常百姓跟世家摆在了一个位置上,世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叶冠椿转眼四周,瞧见那鱼儿哥,推开众人走到他跟前。

      “这位小哥,既然进了这放马坡,为何不去报名领个号牌?”

      一直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鱼儿哥,没想到叶冠椿竟会跟自己说话,一时语塞。

      “呃,这位公子别开玩笑了,小的不过一四处流浪的卖艺人,怎么上得台面。”

      “方才王上已有旨意,天下及冠者均可参赛。机缘巧合,你既赶上了这个趟,不如试一试。安知你不是第二个史国公(注1)。”叶冠椿也不管鱼儿哥的推辞,只一句一句逼上去,“之前见你驯马有术,双臂孔武有力,这么一番好身手只作卖艺之用未免太可惜了,不如卖与帝王家,不比此刻强上百倍千倍。”

      “公子谬赞,小的卖艺就图有一口饭吃,别无他想。”鱼儿哥仍是不为所动,反倒退开几步。

      “椿。”觉心领了号牌,就见叶冠椿还在那儿撺掇人报名。这人总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想要“主持正义”,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罢了。”

      叶冠椿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觉心已经走到第一场比试的场地,便只好向那个鱼儿哥轻轻点头作告辞之意。

      ◆◇◆ ◇◆◇

      放马日的比试,共有三项,其一曰射,其二曰驭,其三曰巧,需逐一晋级,前者未通过者不得越级参赛。

      第一场,比的就是射箭。东淳国虽不是主兵马之国,但史上不乏神射之人,如那司语仁便传说可开200石巨弓,于千米开外取敌军将领首级。固然传说之中多有夸张,但就在前朝,亦有一弱冠少年可引弓射雕。

      但是这第一场并非只比谁射得准。先选靶,再选弓和箭,之后选射点,这才算是完成了【射】的第一步。

      进入第一场的青色围篷中,首先看到的是远近高低各不相同的靶子,有的是硕大如象身的木板靶,有的是树梢用丝线吊着的铜钱靶,还有的是直接在光秃秃的柳枝上描了个红点。于是,考官尚未发话,众考生们便已呼吸渐粗重。

      在围蓬的两侧,是两张长长的条凳,上面摆放着百张形态迥异用途各不相同的弓,条凳后面则各站有一列士兵。他们不是负责京畿戍卫的近卫军,也不是负责外城的虎贲队,而是新近从边疆调回来的戍边军士兵。

      唰——唰——唰

      穿戴盔甲的士兵突然并拢双腿,左手成拳横举胸前,再单腿跪下。齐声喊道:“恭迎将军。”

      帐篷的门帘掀起,一名看似文人的白面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若不是听得士兵这么称呼,平日见到此人大家必定以为是某位修撰馆(注2)的编修大人,只待那人走近了,才见他右眼下方有一断痕,突显煞气。

      “那人就是有名的‘文人将军’凌燮显,因伏仪山之役血战而还,才由一小小参将当上了右将军。”叶冠椿低声在觉心耳边说到。

      觉心微微皱眉,“那也是他能活着回来,呆在那种地方摆明了是要捐躯的,如此这般倒还真是有本事。”

      叶冠椿撇撇嘴,“这是他运气好,若真是有本事的人,便不会被派到那个荒蛮之地。”

      觉心沉吟了片刻说道:“……或是如此罢。”

      在两人说话之际,凌夑显已经坐到主考官的位置上,一旁是方才被叶冠椿反驳到脸红脖子粗的典仪官。

      嗵嗵嗵

      三声□□响,这放马日的比试才正式开始。

      一侧一名身穿银光铠甲的校卫手捧红册(注3),宣读第一场比试的规则。

      “元礼五年,四月初四放马日,吾王为东淳招贤纳士,升帐兴武,让国中青年才俊一展所长,望诸生子(注4)勉力而为。放马日第一场——射,其一,帐内有弓五十又五张,长短大小各有不同,诸生子按号牌所示顺序选弓;其二,射礼起点为白线所示,不可超出白线半个脚尖,否则按舞弊论,虢夺号牌驱逐出帐;其三,选弓后,生子于白线内站定可选箭靶,帐外箭靶各形,约十三靶;其四,生子开射,每子只三箭,三箭可三靶或同靶或一异二同,然三箭须两箭中的,否则按失格论;其五,第一场按礼、智、能三项计分。诸生子听令,白蓝红三色成列,唱号!”

      典仪官点头,一旁的唱名官出列,按方才所录名册唱名。

      “白色,琮州魏民;蓝色,孔州王机理;红色,濮州濮锦央。“

      三人应声从各列出去,开始选弓。

      还未轮到的人便伸长了脖子想瞧瞧他们是怎样做的,还有些聪敏的人则还兼看考官的神色,以此判断怎样做更能博得考官青睐。

      觉心自是闭目,手中转动念珠只管背诵著经文。叶冠椿则是瞪大双眼仔细瞧那些弓,又研究各个靶子,手指沾了口水试风向。

      帐幕内,凌魋卫暗自点头,心道这小儿倒似有模有样的,只是姓叶的一家都是从文的,真不知是找了什么人来调教子侄,很是不凡。

      一旁的卢司空却一直盯着觉心,只觉得越瞧越觉得眼熟却偏偏想不起到底像谁。

      在帐篷的一角,那个鱼儿哥虽没有领取号牌,但是因为为了要拿回他的马,便跟其他生子带来的马僮待在了一处。

      ◆◇◆ ◇◆◇

      第一轮射罢,白色号牌之人勉强射两箭,但距离靶心甚远,蓝色号牌的三箭中的,只是尽是距离颇近的大靶子,红色号牌之人倒是远中近各有一靶,除最远一靶未能中的,倒也还差强人意。一时之间锦衣弟子们欢声鼓舞,在旁边高坡上观看的女眷也惊呼连连。

      叶冠椿却是暗暗摇头,莫怪人们都说东淳不擅武功,这也算是世家子弟的表现。他想起师父不觉让自己整日扎马步的那段日子,据他所知,除了那些下等的武夫,世家子弟从来不会天没亮就开始扎马,再双臂开空弓直到晌午,还不能进食。他摸了摸自己被香头烫伤的手臂,嘿嘿笑到,今日,他便要一鸣惊人。

      觉心察觉到了那帐幕后令人如刺在背的目光,他,应该如何做呢?师父说过,守拙是为臣之道,张扬是为将之道,通慧则是谋之道,若只是要让人记住,则只需……

      觉心沉吟之间,唱名官已经唱到了他的名字。

      “白色,庆州黄崇筹;蓝色,恭州吴氏(zhi)澄;红色,云深寺觉心。”

      黄崇筹便是先前没了马,后来借了那鱼儿哥的马来参加放马日的壮实少年。听得唱名,他紧张的上前一步,却看着那些弓有些傻眼,不知如何下手,一副窝囊笨拙的模样。蓝色号牌的吴氏澄是一名长相俊美的白面青年,想来已经及冠,头顶一个玉冠簪了一根银簪,身上是一身宝蓝色的劲装,十分精神。这边觉心,却是一个十分瘦弱的小沙弥,一件白色僧袍像是被竹竿挑着似的空荡荡。这三人往前一站,各具风格并列一起倒是颇引人注目。

      吴氏澄像是早已胸有成竹,径直选了一张直弓(注5),白线之前一脚距离站住,左手持弓身,衡直,直指前方最远的一个靶子——杨树上画有红漆的树叶。5息(注6)之后,他右手搭箭引弓,稳稳拉开弓弦,直到整个弓身宛若盈月,隐隐欲发。此时,忽然刮起一阵风,不但箭枝易偏,那充当靶子的树叶也被吹得摇曳不定。但是箭在弦上,吴氏澄不得不发。只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弹,箭便如流星一般飞射出去,正中树叶,只可惜,并非点了红漆的那片。在场众人都忍不住为其惋惜,叹声一片。

      吴氏澄微皱眉头,风未停,叶仍摇,却从箭囊中抽出两支箭,连连开弓。只见他第一支箭射中了点有红漆的树叶,树叶似被贯穿,将落未落之间,第二支箭又射到,直将那叶子连第一支箭一起射到后面的树干上。

      如此一番,吴氏澄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一旁待考之人无论贵贱俱为此叫好。

      考官席上,凌燮显眼中波光一闪,这少年所用仿佛是纭州程氏的流星弓法,当年程家虽然大多获罪,不过总有些远房子侄未曾波及,只是这弓法,怕不是远亲能够习得的。凌燮显暗自摇头,初生牛犊自然是胆子大,可如此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这边,黄崇筹被吴氏澄的箭法惊住,更是不知所措。觉心自然不会心中生惧,之所以没有动手,只是需要让人仔细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

      觉心正要上前取弓,却恰巧被黄崇筹挡在了前头。

      觉心道:“这位施主,小僧要取弓,可否请行个方便?”

      黄崇筹哦了一句,却依旧木立不动。

      觉心无法,只好提点到:“这位施主,既然只是展示自己所学,便尽自己的力便好,他人的力怎样艳羡也只是他人的。”

      黄崇筹又哦了一句,眼神方清明起来,想起刚刚觉心说自己挡了他的去路,赶忙退开。

      “小师傅,真是抱歉,您请您请。”

      觉心道谢,然后选了一张反弓(注7),于白线外站定,双目直视前方。

      觉心选中的靶子是位置居中的兵营训练草垛靶,人形草垛的心脏位置,有一个红漆描出的点。

      觉心没有忙于举弓,只是右手握住弓身自然下垂,左手捻着三支羽翎箭背在身后,侧身而站,目视靶子。

      此时,方才乍起的风渐渐平息,觉心垂下眼帘,深呼吸两次,即刻提臂,众人只听到弓弦连弹三下,那箭便飞射出去,未落在红漆点上,而是射中了人形靶子的正中间。第一箭方射中,第二箭又至,将第一箭挤入靶中,然后第三箭又至,又将第二箭挤入靶中,再嵌入靶中。

      觉心自始自终没有变过表情,仿佛刚才他只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待他转身,就看到黄崇筹已经在射箭。他并没有用战弓,而是选了一张厚背猎弓,靶子是中距的树上所悬的一枚象眼铜钱。他倒也不着急,一箭一箭,极仔细的瞄准后射出。速度虽慢,且弓法并无出奇之处,但那三支箭却都很准的射中了铜钱钱眼。

      考官席上众官都满意的点头,这一轮的三人,虽各有不同,看似技巧参差不齐,却都是可造之材。

      帐幕内,卢司空问凌魋卫,“凌尚书你以为方才三子,哪子最佳?”

      凌魋卫摸了摸颌下短髭道:“自然是姓黄那小子,若能好生调教,以后必会是一员将才。”

      “哦?为何不是那恭州的吴氏澄?”

      “嘿嘿,霍庭公(注8)这不是故意给我使绊子嘛,那小子来路不明,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呵呵,那么,那名白衣僧人为何不喜?”

      “一名僧人又如何能杀伐战场,他们不是戒杀生的嘛,更何况他是皇家寺庙中人。”

      卢司空自失一笑,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

      瞧觉心这般做作,叶冠椿似有不解,目视相询,觉心却当不知,自顾走到一旁等候下一场。

      一轮复一轮,终于轮到了叶冠椿。

      “白色,万州侯培然;蓝色,伯央叶冠椿;红色,伯央史珏(jue)永。”

      且不说白色号牌那人,瞧模样大约不过是当地富绅子弟,这红色号牌之人,只听姓氏就知道是异姓王的后裔,而按惯例,异姓王的子裔均沾恩泽,虽说官职有大有小,但入朝为官却是笃定的。

      叶冠椿心中冷笑,这世道便总爱如此不公。可心中不满归不满,却还是站在一旁,示意尊让异姓王的子裔。

      这史珏永倒与其他借名的外房子弟不同,他确是史国公嫡系子孙的一支,据说在他上上辈家里还有一个世袭的轻马尉(注9)的官职,到他这代便已没落了。

      史珏永紧了紧身上那套不太合身的衣服,选了一张金背硬弓。这倒没有出乎众人意料。金背硬弓,便是当年史国公一箭射杀北溟猛将而成名所使用的弓,在其之后数十载的戎马生涯中,一直使用金背硬弓,因此,凡史家子弟只要学射便要用金背硬弓。只是,并非所有人都适合使用金背硬弓。

      只见史珏永使出吃奶的劲头,仅能勉强将弓拉开,手中夹着的箭支却一直晃动。射箭本该在弓拉开至圆满将发不发之际,汲取所有力量射出,这史珏永大约是臂力不足,所射三箭,不是力量未足之时射出就是力已用老而射出。别说是射中靶心,射得最好的一箭还离靶子尚有五步之遥。

      史珏永满面羞红地在众人的嗤笑声中退到一旁。

      叶冠椿才不管这等丧家犬般的人物,背手上前,竟然也选了金背硬弓,而靶子则是百丈开外的一块虎形石上所画的红漆点。

      叶冠椿先单手持弓直指箭靶方向,凝聚精气之后,又吐纳两次,方将弓当胸竖起,持弓拉弦的双手同时用力,轻松将弓拉满。

      虽然同样是金背硬弓,可叶冠椿所选的却是快射金背硬弓,是奔袭时常用的战弓,与之前史珏永所选的礼弓金背硬弓不同,快射金背硬弓的弓弦上有一颗定风珠。定风珠使用来固定箭支的东西,以免奔袭中箭支滑动失去准星。

      没有任何迟疑,叶冠椿连射三箭,箭箭中靶,且入石三分,众人一阵鼓噪叫好。

      叶冠椿毫不掩饰心中得意,单手玩了个呼哨,将那金背硬弓从手背上反转了两圈又反手握住。加之此时恰恰起了风,青色武服衣袂飘飘,正年少英气十足,引得一旁草坡上众姣儿(注10)面飞红霞,无不怀春。

      就在众人俱把目光投向叶冠椿之时,觉心却一直在看着那个白色号牌的侯培然。此人出现时毫不起眼,特别是在史珏永跟叶冠椿这两张金背硬弓先后亮相,更是夺去众人视线。倒也奇怪,那侯培然因没人注意,反倒自在许多,随手选了一张最普通的战弓——角弓(注11),也不瞄准,抬手就射。他选的靶子也是寻常的兵营训练草垛靶,没有任何花俏的举动,三箭呈三角均射中靶心,却没有挤掉别的箭支。一射完,侯培然就把弓放回远处,自行走到一旁,真真是毫不引人注意。

      叶冠椿放下金背硬弓,转身却看见觉心在看侯培然,再回头看侯培然的靶子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叶冠椿心头存疑,刻意往觉心那边走去,却又撞见那个自称只是下等人的“鱼儿哥”也在瞧着侯培然,见叶冠椿看过来,又移开了眼神。

      半柱香之后,第一场比试告终。

      ◆◇◆ ◇◆◇

      尚礼五年的放马日,注定是个不凡的日子,它本身即是由一位不凡的王所刻意标注出来的日子,同时对于东淳这个已经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国家来说,也是一个在将来必定会写进史书的重要日子。

      我还记得,那个放马日之后,人人都在称颂东淳的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因为那一年的放马日,出现了许多不世出的能人悍将,使得沦为番国的东淳百姓开始在内心深处萌生了一种欲望,也在某些人的心中埋下了另一种欲望的种子。

      师父不是播洒种子的人,但他却是等待收割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八、朝堂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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