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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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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皇宫,栖霞殿。
谢翎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素纱床帐,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几道熟悉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目光往下移,当看到坐在床沿,身穿青色宫装,脸上的焦急之色都快满得溢出来,紧紧握着他手臂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的年轻妇人,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剧烈疼痛,“母妃……”
母妃怎么在这儿?
她不是跟自己一起被秦昭容毒害,丢了性命吗?
怎么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跟前?
自己跟母妃无知无觉地喝下下了毒的茶水的场景一遍遍在脑袋里浮现,谢翎刚抬手捂住脑袋,想把这些场景挤出自己脑袋,就见握着他手的卫青榴似乎忍到了极限,眼泪簌簌地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泣不成声,“你要是再不醒,母妃就要让春樱去太医院请太医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你能好好的,哪怕要母妃的命,母妃也心甘情愿!”
“不……不行……不能请太医……”脑袋还迷糊着,谢翎却下意识地道。
突然,谢翎看着自己被母妃握着的手,手指动了动,两人肉贴着肉,骨骼贴着骨骼的那种触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活的,自己和母妃都活着,没有死!
谢翎猛地坐起身,张开双手紧紧抱着母妃:“母妃你在,母妃你在的,真是太好了……”
他平日里上树抓鸟,下地掏蚂蚁窝,整日高高兴兴的,几乎没见到他难受的时候 。
突然看到他这般,别说卫青榴了,贴身伺候他们母子二人的宫女春樱和太监多海看着他这样都心疼不已,不停地道:“公主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公主您肯定饿了吧,奴婢一直用小泥炉烧着水,一下下就能给您煮一碗葱花面。”
两人站在卫青榴身后,谢翎一抬眼,就看到面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恨不得一下子给他弄出好多好吃的他们。
到了这会儿,谢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脑海里的那些场景,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自己和母妃没有像梦里那样被人害死,春樱和多海也没有因为想给他们收敛尸身,被秦昭容以查探凶手为由关进暴室,生死不知。
想到那个梦,谢翎抱着母妃的手一紧,心也高高地提起来。
在他做的那个梦里,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跟他母妃交好的陈美人突然来栖霞殿,并且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他那个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几次的父皇朝会的时候晕倒,将整个太医院都叫了过去。
这种事儿,跟他母妃和陈美人这些不受宠的妃嫔没太大关系,但是他作为皇女,肯定会被叫去探望、侍疾。
陈美人从小看着他长大,还是他干娘,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是来找他母妃商量,看看能不能疏通疏通,打点打点,让他去侍疾的时候不被人欺负。
梦里,侍疾的时候谢翎倒是没遇到什么大麻烦,但因为那个便宜父皇一直不醒,为了争夺皇位,前朝后宫乱得不可开交,哪怕他和母妃不出风头,尽量不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也被养育着三皇子的秦昭容注意到,一壶加了毒的茶水杀了,嫁祸到膝下养育着大皇子的贤妃身上。
他死了之后,男扮女装,皇子假扮公主的事才被验尸的人发现,毒害皇子,跟毒害公主,可是两码事,被嫁祸的贤妃一时之间焦头烂额,连带着大皇子也受到了影响。
而被秦昭容利用的谢翎和母妃的尸身,反倒没什么人注意了,就那么放在这间偏殿,腐烂、发臭……
直到长公主谢明池提了一句,让人将他们母子二人的尸身下葬。
梦到这些的时候,谢翎就像亲身经历这一切一样,喝下毒药肠穿肚烂的那种痛苦,眼睁睁看着母妃死在自己面前的悲痛,以及感受着自己的尸体一点点腐烂的感觉,每一件他都不可能忘。
甚至于现在醒来,知道那些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他对没有做这些的秦昭容也生出了仇恨之心。
幸好他母妃品阶低,他们母子住的又是偏远的地方,几乎不会见到秦昭容这样高品阶的嫔妃,不然他都不敢打包票见到秦昭容的时候会不会露出异样。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卫青榴注意到了他有些不对劲的情绪和脸色,将他松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翎儿,你做什么梦,怎么被魇得那么严重?”
谢翎自不会将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说出来,不想母妃跟着自己一起难受,摇了摇头:“一醒过来我就全忘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很怕人的梦。”
接着,他说起另外一件在他看来更重要的事,望着母妃,郑重其事地道:“母妃,我身体很好,不用请太医,您下次一定不要再有这种念头了。”
整个宫里,知道他是皇子,而非公主的,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寻常宫人还好,没有近他身的机会,发现不了他的真实身份,但对太医来说,只要他们手指一搭到自己的脉象上,一下子就会发现这个秘密。
到那时,谢翎自己还好,终归是皇室血脉,再怎么都会丢了这条小命。
但他母妃就不一样了,欺君之罪这顶帽子一盖下来,依照他那便宜父皇重权多疑的性子,哪怕他母妃最开始只是为了平安生下他,不想他成为靶子,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二人对他的身体是在意了又在意,就是不想万不得已的时候请太医看病开药,被发现真实身份。
谢翎不敢想,要是自己晚醒一会儿,母妃真的为了救自己把太医叫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紧紧地看着母妃,再一次道:“您没事,我就没事。”
卫青榴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护着自己,一颗心像浸在热乎乎的水里一样,在他的目光下点头,正要依着他的话应下,两道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都在偏殿里的谢翎几人下意识扭头往殿门处看去,眨眼间,一道嫣红色身影出现,还没走进来,有些娇嗲的声音响起:“怎么全在这儿?翎儿睡到现在还没醒?”
她一出现,谢翎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最高。
陈娘娘?
干娘?
她怎么会来这里?
刹那间,梦境里的一个场景与现在重合,也是在自己住的偏殿里,也是这么多人,陈娘娘进来后跟母妃还有自己说了那个消息。
可是那些都是梦啊?!
梦怎么可能是真的!
谢翎放在被子上的手一下子攥紧,一错不错地看着陈美人。
谢翎已经醒来,心头再无阴霾的卫青榴见到交好的陈美人很是高兴,声音清脆地道:“翎儿睡觉魇着了,刚刚才醒过来,陈姐姐你来得正好,来跟他说说话,我去给他做碗面。”
“魇着了?”陈美人一双弯弯的眉微皱,坐到春樱摆在床前的圆凳上,摸了摸谢翎被汗水浸湿的细软额发,“是不是晚上临睡的时候听到了什么怪声音,或是喝了浓茶却硬睡?”
谢翎却几乎没听到她问的话,紧紧望着她,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陈娘娘,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美人神色一肃,对他道:“对,有事。”
她望着他和卫青榴道:“刚刚我得了一个消息,陛下在今□□会的时候晕倒了,听说现在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去了,没有一个太医出来。”
轰隆!!!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贯穿了谢翎全身。
一模一样,她的话跟梦里的一模一样,接下来,自己的母妃会怔了一下,然后说:“竟有此事?”
“竟有此事?”卫青榴眉眼间露出几分忧虑,偏头看向儿子谢翎,却发现好不容易从噩梦里醒来,脸色正常一些的谢翎面色苍白如纸,盖在腿上的被子都快被他手指抓破。
卫青榴吓了一跳,顾不上什么陛下不陛下,抓着谢翎两边肩膀,连声呼唤:“翎儿,翎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母妃……”谢翎望着眼前活生生的母妃,是真的,那些梦境竟然都是真的。
便宜父皇真的晕倒了,陈娘娘也来报信了,那自己和母妃也会如梦里一般被秦昭容当成陷害贤妃的物件,被毒杀,被放在这里无人问津地腐烂。
这短短一瞬间,谢翎想了无数东西,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死,他更不想母妃死。
而且凭什么他们母子要成为秦昭容借刀杀人的那把刀,难道他做了这个梦,提前知道这些事情,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他不信。
他一点点松开把被子攥得紧紧的手,往日里清越的带着点稚气的声音略微有些沉,对带着一脸关心的一屋子的人道:“没有,母妃,我没什么地方不舒服。”
“只是被魇住太久,一下子醒过来头还有点晕乎,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把目光转向陈美人,像是有些疑惑地问:“陈娘娘,那我是不是要去为父皇侍疾啊。”
见他没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陈美人点头:“按理来说是这样,陛下子嗣不算丰裕,皇子只有六位,公主更是只有四位,德妃娘娘又最重孝行,肯定会张罗皇子皇女们侍疾一事。”
“那我是不是到时候跟着其他公主一起去乾元殿就好了?”是这个流程,但已经在梦里经历了一次的谢翎知道里边的道道可多。
梦里的时候,因为陈娘娘和母妃凑银子打点过一些太监宫女,他去侍疾探望的时候还好,至少没有在殿外站半天,晒半天太阳才被叫进去,递过来的药碗也是温度正合适的。
不然,就像他在梦里见到的四公主那样,去侍疾被拦在殿外,晒得头晕眼花又被叫回去,说陛下要歇息,让明日再来,塞到手里的药碗滚烫,却只能咬牙捧着,不能动,不能喊,甚至连神情都不敢露出什么不适。
宫人们不敢把滚烫的药汤喂给生病昏迷的天子,但有的是办法让你用手捧着,等那药凉。
他悄摸摸地帮过四公主几回,但那些算计防不胜防,侍疾两三个月,四公主堪称脱了一层皮。
陈美人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但打点这些事,她没打算当着谢翎的面儿跟卫青榴商量。
谢翎这个小姑娘,虽然才十四岁,还被卫青榴纵着养大,但最是机灵,会疼人,要是知道她们为了她掏银子,肯定会心疼。
所以陈美人对卫青榴使了个眼色,对谢翎道:“翎儿你刚醒,躺着缓一缓才好,我跟你母妃去小灶房那儿给你煮面,让春樱守着你吧。”
心里其实了然的谢翎点头,乖乖地靠在枕头上,将被子拉到腰腹那儿:“好,陈娘娘,母妃,我要多一点汤。”
“好,我们翎儿不喜欢面多,我跟你母妃一起做,保证合你的胃口。”陈美人和卫青榴站起身,走出偏殿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