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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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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院不曾有人叫饭,梅香便支了小厨房烧了汤面,配几盏咸酸开胃的小菜让夫人在亭下用着。
不大会儿功夫,巧儿领着个健硕的伙计进了碧湖苑,瞧见这阵仗便笑道:“夫人吃上便好。老夫人今日动了火气灌了汤药下去如何也咽不下去旁的。本叫奴婢早早来说的,这不被这位拖累,还请夫人莫要责罚。”
“你是来浇花的?”
沈娇见来人担了水桶,脚盘稳健丝毫不香寻常花农。
“回夫人,小的丁六,奉贺二爷之命每日晨昏特来伺候这些御赐之物!”
“晨昏!”
巧儿先惊呼出声:“使不得使不得,叫你们晚间来一趟已是万不得已,一天来两趟如何使得!这是女眷的后院寓所。”
梅香看了眼巧儿后朝沈娇点头道:“敢问之前不是一日一次,怎的今日改了?”
“回夫人的话,贺二爷府上那株也是小的伺弄,今日雨后花枝绽放,已是百花之巅。”
丁六没再说下句。
沈娇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不妨将花移回澜园,可能是碧湖苑水浅载不动御赐圣物。”
“回夫人,这花既是二爷送的,夫人当配得。况且这花株识土,一经栽下断不可动。”
丁六弓着身子并未抬头。
“若是如此,便有劳你费心。”
巧儿闻言还想辩驳几句,最终没有开口。
有外人在此,沈娇便起身回来屋内,梅香伺候着净手道:“夫人不必与那人争论,少爷在外间开府,左不过回来您也要挪出去,那几株花草便叫他们养着就是。”
江婆子连咳几声,见压不住梅香的话头才接着道:“夫人听说了吧。”
“嗯。”
沈娇懒懒地应一声,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竹林外。
“夫人可要收拾,这碧湖苑收拾起来还要数日功夫,可耽误事?”
“且听母亲安排吧。梅香,陪我去瞧瞧母亲。”
梅香扶着沈娇出了碧湖苑,江婆子抄手若有所思,既然夫人清白在,便断不能叫夫人与元家少爷和离。
明日家宴,她自有主张。
*
苏氏刚躺下。
她今日在沈府朝贺兰之挥出去那一枪看着威风,实则要了她半条命。
如今腰也吃不住,肩也酸涨涨。
喝了药也躺不安身,浑身无力,便叫人捏着好将酸劲揉过去,也有人陪着说说话。
苏氏是孤寂的。
她陪嫁跟着两个婆子一个婢子,如今婢子嫁作农妇,婆子亡故一人,典出去一人。
如今伺候除了巧儿也就瓦婆子年头长些。
瓦婆子寡言,偏生做事麻利,跟巧儿糊涂性子也搭。
她本想等她年迈将身边人托付给娇娇儿,她心肠好从不为难下人。
今日不知怎的,苏氏觉得等不到了。
“娇儿可用膳了?”
“小厨房生火了。”
“府里若是有人咂舌论长短的一律发卖!”
“是。”
“可她们夫妻不睦,终究是我对不起江家姐姐。”
苏氏哽住喉咙。
瓦婆子哑着嗓子道:“能做的咱都做了,也许是缘分使然。”
“缘分?”苏氏坐起身直勾勾望着瓦婆子道:“那贺兰之可是良配?”
瓦婆子如何回答此等问题,只做低伏小在旁伺候着。
苏氏提了口气,满腹不甘地道:“放儿养了外室,只要娇儿肯抬进来将来总有法子收治。可他竟要和离,如今仗着有军功在身,连老母也不放在眼里。瓦方,我这辈子真是个笑话啊!”
瓦婆子张张嘴,好半天没挤出一句话。
“明日他要回,我便还认这个孩儿,若是不回,我与他母子情分自此断绝!”
苏氏丢了句狠话,复又躺下。
瓦婆子直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您不指望少爷养老送终了。”
苏氏闻言一愣,随即落下两滴热泪。
若元放当真开宅立院,这巴掌扬起来只落在她的脸上。她算什么,元府不容,苏家南归。难不成最后成了孤魂野鬼的人是她?
苏氏哭了,却又笑了。
门外窗下沈娇捏紧帕子,终是没有推门进去。
“元哥哥要和离?”
她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凉。
“谁在外面!”
苏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少夫人。”
瓦婆子颤着嗓子道。
片刻静谧后,苏氏才哑着嗓子道:“我儿进来吧。”
“腿麻了。”
沈娇不知何时脸上已是泪痕满面,见苏氏唤她本想奔走,奈何双腿灌铅迈不开一步。
门从内被拉开,苏氏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她哭。
沈娇也跟着哭。
婆子婢子哭着满屋,等巧儿进门吓得跌坐在地,眼巴巴瞅着苏氏喊道:“老夫人,咱家是咋了?”
她这一喊,众人才回过神,哄的哄拉的拉,安抚好半晌才算歇下。
苏氏缓过劲儿,兑了参茶饮下屏退众人后取出书信。
今早才收妥。
沈娇望着上头熟悉的字迹,忽然想起元哥哥此去三载并无一封家书送入她手上,心中不免悲戚,知其对自己无意就眼下反倒心安些。
“放儿混账,是做母亲的对不住你。但凡你若不肯,母亲断不会叫那女人进祖宗祠堂!”
苏氏在其耳边说。
她缓缓展开信,胸中忐忑不安,怕他真要与自己和离,又怕他妻妾成群强留在侧,更怕他业已知晓澜园两日种种。沈娇那颗心横竖要挣脱出嗓子,却又陡然落入谷底。
元放洋洋洒洒数百字,竟无一字提她。
他问母亲安康,又言家中和睦,说官家赐宅他要分宅而居,他还说佳人在畔怀胎六月,只求延绵子嗣告慰祖宗先人,他说墨儿是孤女,又与他有救命之恩,他断不会弃之不顾,当以平妻之礼待之,言辞恳切求母亲成全。
字字句句,与她毫不相干,却又字字诛心。
痛煞人也!
沈娇轻轻将信签放下,面上已是一片冰凉,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叹息道:“元哥哥若是要…,我应下便是。”
“我儿啊!”
苏氏揽住她嚎啕大哭。
哭声惊得门外众人纷纷落泪。
反倒是看来柔弱不堪的沈娇拿起主意。
“母亲宽心。便是离了元府,娇儿仍是母亲的孩儿。”
“我苦命的孩儿,你这般是生生将母亲的心捣碎了啊。”
“母亲当心身体。元哥哥尚未回府,未必没有转机,若是我与墨儿姑娘一见如故,她肯容我在府上伺候母亲也是好的。”
“她容你什么!你如何需要她容你的!我就是拼了命也定会护你周全,可是我儿,你这一生不该如此,你该过得舒心才是!”
“能陪在母亲身边,我已倍感知足。”
苏氏见她这般,沉思半晌才压低声音问道:“我曾听闻贺府那位曾有意娶你入门,娇娇儿,你且跟母亲说实话,你与他可有私情?”
沈娇愣住,神色慌张起身跪倒在地。
“母亲明察,我与那人毫不相干。”
“他去沈府索要江山星月图,此事你可知?”
“知道。”
“江山星月图乃是你母亲心血所成,本该是你的嫁妆。”
“江山星月图已毁在那场大火中。”
“你说贺兰之为何突然登门要星月图?”
沈娇没有说话,她有些诧异地望着婆母。苏氏很快敛下神色,故作轻松地说:“贺兰之此行绝非空穴来风,想来怕是在你这问不出所以才去的沈府,亏我当初还以为……”
“母亲以为何事?”
沈娇明知故问道。
苏氏神色稍宽,抚过她的脸颊柔声道:“没事就好,我儿放心,明日放儿回城,我定会为你做主。”
“谢母亲。”
她福福身子,两人又言语几句,厨房送来暖心汤沈娇也跟着喝下半盏才扶着梅香回碧湖苑。
江婆子提着灯笼前来相迎,烛火摇曳勾着火虫乱窜,瘦削的身子跌跌撞撞朝着那一丝丝光亮扑腾,到最后烧了身灭了心。
雨后地面湿滑,脚步泥泞。
沈娇越走心越凉,径自伏在狮柱低声啜泣。
江婆子不知何故,梅香三言两语说老夫人试探少夫人说少爷要休妻再娶,还说少爷要抬外室进门。
“真有这事?”
江婆子气得浑身颤抖。
沈娇却诧异地望着梅香道:“这事你从何处得知?”
“还不是巧儿,经她那张嘴,府里还有谁不知道的。”
“姑娘,你到底作何打算的?”
江婆子快急死了。
沈娇摇摇头道:“巧儿说便给她说,你莫要再外传,叫母亲知道拿巧儿治罪。”
“好姑娘,您担心旁人莫不给自己做做算计?要不奴婢回趟沈府,老爷再不更事,也断不会叫人踏着脸面。”
沈娇仍是摇头。
她想见元放一面,当初是她迎她进门,就是和离也该他送自己回去。
只是她又能回哪里去?
这一夜,沈娇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索性披件衣衫借着月色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碧湖苑算得上元府较为宽敞的宅院,因她喜欢摆弄花草又修了水渠,搭了假山水榭,除了回廊后的宅子,这院子一花一草皆是她细心栽培。
青蒜似的雀梅此时开得正浓,细小百花攀延枝头向上而生。
是她托人从南边带回的花种,又细细问过花农才培出的第一茬,今年刚开第一家的花。
还有沿水渠两旁疯狂生长的野百合,得来倒是便宜,如今成蕖成蕖地窜张。
且不说桃李杏,凡是能挂果子开出香艳花朵的,总能找出几颗,多且杂,却都是她的心血所成。
只有埋头侍弄花草时,心才是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