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她少年时》对9当歌

42、子弹

　　这一轮的谈判，直到下午一点钟才结束。
　　方淑媛疲惫地让司机送她去郊区的另一处供货原产地视察。
　　午餐也不过是一个三明治，一份冰美式。
　　林又宜坐在她身边，温柔地帮她把安全带系上，说：“你慢点吃，别噎到。”

　　方淑媛忽然想起她千里追踪，来这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不会就是为了帮她演算数据的吧？
　　方淑媛把水煮鸡胸肉三明治咽下去，擦了擦嘴巴，问林又宜：“你怎么来了？”
　　林又宜温柔地看着她：“我想你了。”她说，“所以我来了。”

　　这该死的一问一答。
　　这该死的理所当然。
　　这该死的怦然心动。
　　这该死的明明不应该再次跳动的心。

　　方淑媛忽然低垂下头，她咬着上嘴唇，半晌，才道：“我没空想你。”
　　林又宜的目光灼灼，她握住对方的手，说：“不要紧。你只需要被我想，我……”

　　所有缱绻的深情，被司机一声粗暴的“卧槽”打断，车子如同破碎的风筝，开始剧烈的失控晃动。
　　方淑媛惊恐地看向前方，她们的前方已经不是正前方，她们和迎面开过来的车辆正面撞击。
　　剧烈的撞击，将一瞬间被无限拉长，时间变成了慢镜头回放。

　　她们的出租车在原地打转，车窗外的景色都在三百六十度飞速更迭。
　　剧烈的碰撞，让她们飞出座位，但是几分钟之前林又宜坚持给她系上的安全带又立刻将她拽回来。

　　安全气囊被弹出来之前，林又宜用身体挡在了她的前面。
　　这种千分之一秒做出来的选择，不是理智的选择，不是大脑的选择，甚至不是一个人血肉之躯应该做出来的选择。
　　是本能。

　　前世今生，两次车祸的场景被叠加了。
　　方淑媛眼前一片猩红，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是难以置信的错愕，是林又宜放大的面孔和嘶哑着的低声安慰。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林又宜几乎一说话，就吐血。旋转停下来了，撞击过去了，她们的车子被压扁了。

　　林又宜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她用留着血的手，轻柔地抚摸方淑媛的脸颊。
　　“阿媛我爱你。”她说，“只爱你，只有你。我没有……没有任何一个别的人。”
　　说完这一句，她嘴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喘不上的呼吸。

　　林又宜颓然倒在她的身上。
　　倒下的动作，还维持着保护着她的姿态。
　　方淑媛的心脏再一次跳到了一百八，她应该惊恐，难过，畏惧，ptsd……无论什么。但是她比所有时候都要冷静。

　　冷静地试图踹开变形的车门，冷静地呼唤救援，冷静地任由围观的人把她们拖出来，冷静地报出自己的身份信息和林又宜的身份信息，以及两个人的既往过敏史和血型……

　　“救救她，求你了……”她应该也有受伤，她觉得很倦怠，想要闭上眼睛睡觉。
　　耳边是嘈杂的救护声。
　　还有交替的红蓝色灯光，是医院的救护车。

　　“不要紧，我们会处理的，你放开我，我要给你们止血……”
　　护士小姐温柔地掰开她的手，方淑媛这才发现她用了死力气。
　　她拽紧白色的护士服，上面沾上了大片嫣红的血迹。是她的？还是林又宜的？

　　方淑媛已经无法继续想也无法继续看了，她陷入了沉沉的寂静。

　　＊
　　方淑媛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浑身插着管子的自己，瘦骨嶙峋“昏睡”在病床上。
　　她不知道已经睡了多久了，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不好。
　　哦，幸运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她第一次车祸没有死，第二次，终于要死了。

　　方淑媛觉得很嘲讽，她重来一次，难道就是为了死亡延迟，将痛苦的瞬间再次承受？
　　那她再上辈子，肯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有人推门进来。
　　是林又宜。
　　短短几个小时不见，她好像苍老了不止十岁。
　　方淑媛忽然有些心疼。

　　林又宜坐在她身边，把她的手抬起来，捂在自己的脸上：“阿媛，”她只是不断重复着她的名字，就好像重复了几千万边。

　　“林又宜。”男人推门进来，“你要认清现实。”
　　方淑媛盯着这个男人看，遥远的记忆力似曾相识。
　　忽然，她灵光乍现。
　　是王焕。
　　王焕，就是上辈子假意要给她注资，但是又临时反悔导致整个公司资金链破裂、雪上加霜的男人。

　　王焕，他怎么会出现在她这辈子的病房里面？
　　电光石火。
　　方淑媛明白了，这不是现在，不是这个世界。
　　她的灵魂穿回了曾经，那个曾经的车祸现场。
　　她浑身冰冷，如遭雷击。

　　“现实就是，她还活着。”这个成年之后，十余年之后的林又宜盯着她的眼神有点不正常，她的声音沙哑，但是她的眼眸晶亮。

　　方淑媛忍不住仔细打量自己－－即使做为一个昏迷中的病人，她的呼吸也太弱了吧？

　　“林又宜，我作为方小姐的主治医生，再一次向你重申，她已经去世了。”
　　“放屁！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胡说一句话，即使你是医生，也不要怪我不客气……”
　　林又宜的眼神忽然狠厉起来，她恶狠狠地威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中年男人拿掉金丝边框的眼镜，非常疲惫地按揉着太阳穴。
　　“又宜，我是你父母的朋友，我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周叔叔，所以如果你真的为我好，救救她好吗？不要放弃她。”

　　林又宜快哭了，方淑媛觉得那种灭顶的绝望好像从林又宜的身上传递给了自己，她忽然觉得很冷，她轻轻地靠近她的身体和鲜活的林又宜。

　　“比起她，我更喜欢你照顾好你自己……你应该做复健了。”周医生用一种带着怜悯的长辈的口吻，轻轻将手按在林又宜的肩膀上，“你总不会想要方小姐醒过来的时候，你却变成一个瘫在床上的瘫子吧？”他用激将法。

　　“对，对，对，我不能不会走路，我还要抱着阿媛环游世界呢！”林又宜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方淑媛飘在半空中，也觉察除了不对劲，她慌张、错乱、病急乱投医，且前言后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医生话中的逻辑错误。
　　那个绝对理智克制的林又宜不是这样的。

　　她强撑着站起身，但是“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方淑媛惊呼，她飞扑过去，手忙脚乱摸着林又宜右腿空掉的那个位置。

　　“阿又，你的腿呢？你的腿呢？”她自己都没发现，她重新呼唤她“阿又”。
　　然，回应她的是林又宜右边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包扎着的伤口肌肉不受控制地颤动，那已经不是那一双值得炫耀的美腿的，更像是一团腐肉。

　　方淑媛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观察过一个人残缺的肢体。
　　电视里网络上那些身残志坚全部都是打掉牙齿活血吞，全部都是带着美颜滤镜的报喜不报忧。
　　真正看到这残缺的身体，方淑媛潸然泪下。

　　“阿又，你的腿呢？”
　　林又宜感受不到她，方淑媛颓然瘫软在地上。

　　那一场车祸，她“昏迷”了，而林又宜付出了一条右腿的代价。

　　“我没事，我会好起来的。”林又宜拒绝周医生的帮忙，她扬起一个微笑。
　　“等伤口长好了，装上假肢，阿媛不会看出我腿不好，我照样能跑，能跳，能抱着她……我很乐观，我有信心的……”
　　她反而安慰周医生。

　　周医生别过脸去。
　　林又宜吻了吻病床上沉睡的躯体，她对方淑媛呢喃：“阿媛，我去做复健，很快我就回来陪你。你要加油，你要醒过来，你生气想多睡一会，想不理我都可以，但是一定要醒过来的啊。”
　　她不放心地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那样冰冷，那样惨白。

　　方淑媛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的自己－－
　　小护士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份资料，她不确定地看向周医生：“周主任……”
　　周医生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小护士不要再说了。

　　林又宜看见小护士，郑重地拜托她：“小陆护士，拜托你照顾好阿媛，我要去做复健了，我会认真配合治疗，我很快回来……不过如果阿媛醒过来，请千万第一时间来通知我。拜托你，谢谢你。”

　　甚至，她鞠了一个躬。
　　小陆护士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方淑媛看见她手中拿着的那叠资料－－死亡证明。

　　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病床上睡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林又宜拒绝承认，她看见了也当看不见，她的胸膛根本没有起伏，呼吸机根本没有送出氧气，甚至连心跳检测仪器也早就关上了……

　　林又宜可能已经知道了，她只是不想面对，不去承认。
　　她假装方淑媛还活着，只是在生气所以不愿意醒过来。
　　她在自欺欺人。

　　小陆护士在林又宜出去后无奈地对周医生说：“周主任，我觉得林小姐的精神状态很成问题……但是方小姐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被褥下面已经有尸斑了，得亏现在天气冷，但是再有两天……该有味道了。”

　　周医生疲惫地捏捏鼻根：“我怕这个死亡证明一开，死的那就是两个人啊。”

　　方淑媛浑身冰冷，这是上辈子车祸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死了，穿越了重生了，一了百了了。
　　她把所有的伤痛和悲切全部留给了林又宜。

　　但是一个人做的事情，怎么可能雁过无痕呢？

　　[她在上辈子按动手枪，发射出一枚燃烧着愤怒火焰的子弹，但是很幸运，子弹没有击中她，她不以为意；在蓦然的今天，她听到风声中夹杂着子弹的声音，一转头，那枚子弹正中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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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那段引用。悼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