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南水》页星河

4、遥远的事

　　九十年代的一个岁末，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走进了东北寒冷的冬天。

　　成片的雪花放肆的飘扬到他的黑色大衣上，胡乱的侵入他发丝间的缝隙，如同一把把刀子割着他的脸，脖子上纯白色的围巾也逐渐和冰雪融为一体。

　　黑色皮靴被茫茫白雪埋没大半部分，只留下模糊不清、深深浅浅的痕迹。

　　这个南方男人温润白皙的脸和东北凛冽的风格格不入。

　　这是他离开那个女人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其实，他的身体和灵魂都不能适应这刺骨的寒，但是他的良心告诉他，他要回来看一次，哪怕就这一次。

　　粗犷的黑土地不及江南水乡温柔的万分之一。

　　在长白山脚下的某个村庄，那个女人迎着风雪，犹如一座雕像般伫立在门口等待着他，她身上的红色棉袄在皑皑白雪中亮得刺眼。

　　“辛苦了。”见到他身影的第一时间，她干裂的嘴唇吐出这三个字。

　　男人看了看她，微微点了点头，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

　　房间里烟雾缭绕，女人被冻红的脸颊在这模糊间竟显出几分羞涩可爱。

　　火炕最温暖的地方睡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身上干净整洁，犹如清冷的白雪。

　　“我得病了，挺严重的，好像也没办法治了，到时候麻烦你再来一次，把他带到你那边去吧。”女人坐在火炕对面的床的一角，双手在棉袄的边缘摩挲着，语气平淡的如一汪水。

　　男人高级定制的西装裤子坐在窄小坚硬的火炕上。

　　香烟和柴火的烟火气融合在一起，刺激女人的喉咙，断断续续的发出几声干咳。

　　“你知道，我现在娶了她。”男人微微皱眉，看了眼女人，用细长的手指弹掉了一层烟灰。

　　“是，我知道，你不用把他养在身边，你就让他在那边好好接受教育，正常的生活就可以了…”女人语气恳切，声音略显沙哑的请求着。

　　男人猛的吸了一口烟，眼圈飞旋上升，迷失在烟火气中。

　　“你可以商业联姻，可以放弃我不承认我，但他是你的孩子，你也有义务让他接受教育，给他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们是分开了没错，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纠缠过你，如果没有这个事情，我不会联系你…”女人双眼噙泪，绝望的语气透着冰冷。

　　男人静默了片刻，微薄的嘴唇因为寒冷有些发白：“就这样吧，我尽量。”

　　柴火在灶门熊熊燃烧，女人的瞳孔里渗透进了一丝星星点点的光芒。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女人因为兴奋有些哽咽，在那一刻，她对这个男人最后的爱意全部喷涌而出，不再剩下一丝一毫了。

　　男人慢慢挪到孩子的身边，低下头，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转过头对女人平静的说：“没事，这就当是我们最后的交情了。”

　　窗外的大雪纷飞，雪花又大了一些，洋洋洒洒的覆盖住这间简陋的屋子。

　　他们相识于鲜花灿烂的春天，结束于寒风遍地的深冬。

　　如果换到五年前，她还肆无忌惮的窝在他的怀里，享受着来自南方的温情；
　　如果换到五年前，他还捧着一束采摘的鲜花向她奔跑而来，爱护着来自北方的桀骜。

　　温暖浪漫的过程如果配上凄凉的结局，那么这个过程足以杀死所有的精神。

　　放荡不羁的贵公子怎么会因为一时的冲动放弃百亿集团的继承权和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共度一生呢？

　　于是，在寒风肆虐的冬天，他们潦草的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次会面，从此以后，这个孩子不再与东北的每一片雪花有关，也不再能感受到长白神明的眷顾。

　　他终要将骨子里难凉的热血抽干，换上水乡的涓涓河流。

　　但是，陆屿长大后，还是带着长白的清冷和东北深冬的凛冽，因为他的骨髓长久的在呼唤着远方的那片雪和山。

　　他爱吃葱，习惯吃生菜，喜欢炖菜和大碗的米饭，他曾经对自己说：自己有一天一定会回去，哪怕是变成灰，也要被风吹回去。

　　南方城市的异类，人群中的异类，让陆屿野草般疯狂的成长着。

　　反观江淇，她像是一颗水草，被水侵润着，细腻敏感，柔软羞涩，但她又勇敢坚定，不甘放弃，哪怕是她被迫成为谣言和欺凌的中心。

　　可是一个人被强大的势力霸凌，她是不敢反抗的，哪怕是直视那个人的眼睛，都会让她感觉下一秒就会掉入无底的深渊。

　　一想到这里，她就会全身发紧，脑袋空白，是啊，陆屿问自己为什么不骂回去，这真的是个难解。

　　江淇有一个发小叫徐佟，他成绩优异，帅气阳光，是学校国旗班升旗手，两个人记事起就在一起玩耍，奈何他的追求者太多了，所以江淇只不过是在一个周末和他一起回乡下老家，她要回家去看爷爷，所以，这件事情被同学看到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她被迫成为了各种难听形容词的对象，泼墨水、喝脏水、被造谣、坏名声…都找上了她。

　　她曾经无数次反省自己，可是真的找不到原因。

　　霸凌就是这样，可能霸凌者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做。

　　她只想考上川禾大学，那是可以让她忍受这一切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