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之下（西幻人外）》烟草小黄鸭

15、审判（2）

　　那段被封尘已久的记忆，令他痛苦和渴望的源头，他不知多少次地妄图回忆，但心中犹如被荆棘环绕，脑海里的尖叫声与火光，都让他的思绪堪堪止步于此。

　　莱尔不想被当作异类，他也是神的孩子，只是犯了错，他不奢望被原谅，只求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得以弥补——至少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机会是神父和大家给的，如果他们要收回，他也无可厚非。

　　可这回不一样，他就要死了，死在审判之火中，被他坚信的正义亲手处决——以掉入他人陷阱的形式。
　　罢了，也许这就是他罪有应得……

　　于是他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回想起他一直不敢触碰的“罪”，同时也是他邪恶的私心，珍贵的梦。

　　村落靠近魔窟的好处就是永远不用担心强盗的威胁，但也不是任何村落都有勇气和能力对付魔窟中魔物的袭击，塔利亚是个例外，它就坐落于六大魔窟之一的黑森林外圈边缘，建立它的祖先传说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他的后代个个都跟他一样骁勇善战——对于那些缩在洞窟里的邪魔？那更是不在话下。不过跟普通村庄一样的是，塔利亚的村民们也鄙视魔力与法术，他们不管男女老少都惯用冷兵器，且不用多说，都使用得相当出色。

　　不过当然，毁了一锅粥的老鼠屎到哪都会存在，有这么一个例外，他连匕首都拿不起来……
　　但没人在乎，因为所有人都巴不得他去死。

　　对啦，那就是我们现在的助祭，莱尔·坎宁安，塔利亚最美艳的寡妇的儿子，听说是死去丈夫的遗腹子，但是谁知道呢？

　　不过这个年代不忠的寡妇可不会被吊起来烧死，被绑在火刑柱上尖叫的，只有邪恶的魔法使用者，流言蜚语就这么产生了，他们都说——莱尔，那个遗腹子，是恶魔的孩子！

　　这话可不能没来由地乱讲，再怎么样也必须有些依据，于是有人说看到过他的眼睛变成了邪恶的鲜红色，有人说他半夜溜进自家的羊圈，跟那些两角畜牲们说着不洁的语言，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说他生吞了自己家的老黄牛，可怜的老牛，辛苦了一辈子，最后竟送葬在了恶魔之口……

　　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处刑莱尔，为什么？就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多么荒谬的理由！于是报应来了，不久他们就为他们那点怜悯之心付出了代价，莱尔可不是什么懂得感谢的小孩！他没有因此感恩戴德，而是选择回到恶魔的怀抱，然后狠狠报复这些愚蠢的村民。

　　就在十九年前那个复仇之夜，他只身进黑森林，引出了据说非常强大且邪恶的存在，村民们奋力抵抗，为了阻止它朝其他村的方向去，他们每一个都战斗到了最后，终于与这个邪魔同归于尽，于是传奇村庄塔利亚就这样陨落了，其他村庄见了，纷纷搬迁到了距黑森林十里之外的地方。也因为这些英勇牺牲的人们，黑森林再没了动静，成了六大魔窟中唯一的死火山。

　　不对，如果是因为塔利亚与邪魔同归于尽，黑森林里的魔物不敢造次，那周边岂不是彻底安全了？为什么其他村还是搬离了黑森林？如果是这样的佳话，为什么黑森林的名讳还是成了净土不可言说的禁忌？

　　不是这样的。不是。

　　怀疑真实性？这可是我们神父亲眼所见！当时神父带着妻子，正在塔利亚传教，就是那一年，善良的神父带回了坎宁安，仅仅因为他成了孤儿！

　　……

　　莱尔大概三四岁就记事了，所以关于他在塔利亚生活的日子，他能分毫不差得记得，他记得所有人带着敌意和恐惧的眼神，看怪物的眼神，而那个本应该是他母亲的女人，曾三番五次地将他扔进树林里，喂他吃味道古怪的草药，还有一次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脸上的狰狞现在还能历历在目，一开始莱尔只觉得母亲讨厌自己，于是想着法子当一个乖孩子，后来他明白了，只有自己死了，才能使母亲展颜，他没有父亲，村里的孩子都说他是恶魔的孩子，他问母亲自己是从哪来的，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铁青。

　　他没吃过几顿饱饭，瘦弱的身形做什么都做不好，有时候看着别的孩子们一起玩闹，他发自内心地羡慕。蜷缩在羊圈里睡着的时候他会偷偷落泪，是了，羊儿，是他唯一的慰籍，他喜欢呆在羊圈里，这些温顺的动物待他很好，每次他在森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是羊儿给他带的路。

　　他一直没有被母亲杀死，但他确信她会找到办法的，村里人不喜欢女巫，所以母亲的举止一直小心翼翼的，他知道母亲是会咒语的，他亲眼看到过母亲使用召唤咒，用了一遍又一遍，但似乎结果不如她所愿。

　　八岁那年，当时村里来了一个神父，带着他的妻子，那是两个看起来很温柔的人，可惜他不被允许在欢迎他们的场合出现，平日里他的活计很多很杂，都是同村的孩子强加于他，以及母亲要求的，但那几天村里就像过节似的，于是他没了什么事情，羊圈离他们太近，他也不能待，只好来到了村落后门的溪流，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山羊，纯黑色的没有一根杂毛，眼睛通红，正在溪流对岸饮水。

　　他看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物，羊圈里的任何一只也比不上它，它似乎发现了他在看它，沿着小溪跑起来，神的造物跑得忽快忽慢，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莱尔，这让莱尔心中一动，他不自主地跟着羊儿，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这也许是母亲的陷阱。
　　那只黑羊就是她召唤出来古惑我的生物吗？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是那样又如何呢……”

　　莱尔慢慢接近停下来的黑羊，她温顺的没有跑开，而是任由他抚摸他美丽的皮毛，莱尔搂住了它的脖子，把脸埋在厚实的羊毛里。

　　太好了。他不懂幸福的感觉，但此刻他觉得这就是。

　　困意袭来，之后过了许久，等他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口，正趴在羊儿的肚皮上睡的正香，预想的冰冷死亡并没有降临，羊儿也站了起来，该走了吗，莱尔理解了它的意思，他扶着羊儿的角，慢慢跟着它走出了森林。

　　那么，原来这不是母亲的陷阱吗？又或许她再一次失败了…

　　再次听见溪流的声音，他便知道自己快到了，又过了一会，溪水忽然变了颜色，竟然是火光映在上面，照亮了整片草地，莱尔吓了一跳，随后无数尖叫声和爆破声传来，整个村子，整个村子在一片火海之中！

　　“恶魔，是恶魔！！”他们大叫。

　　有恶魔袭击了村子，莱尔平静地想，平日里恶魔来袭，村里的人应付得游刃有余，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火势看起来棘手了点，到时候也许要重建整个村子了。

　　莱尔没有上前，默默地看着不远处浓烟滚滚，黑夜的天空被烧得通红，直到雷声响起，雨滴淅沥沥地落下，面前的火焰也没有熄灭。
　　尖叫声逐渐减弱了，莱尔这才感到不对劲起来。
　　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逃了出来。
　　莱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失措，随即又苦笑了起来，要是大家都难逃一劫，怎么他又阴差阳错活了下来？对了，只要现在冲进去，他也就能完成母亲的愿望了……

　　这么想着，他迈出了步子，“羊儿，我该回去了，谢谢你”莱尔吻了吻它的额头和它闭上的双眼，柔软的皮毛和相较于人类更温热的体温贴在他的唇上，让他满足地弯了弯唇角。

　　他飞奔入火海，但不知怎的，走了许久都未走进大门，等他总算来到门口，看到的便是那一幕，畸形的小鬼，赤蛇，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邪恶生物横尸遍野，同样的还有那些村民们，一个还没有咽气的村民扑过来，“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走进了黑森林放出了邪魔！！”说着尖叫着倒地。

　　神父怀里倒着他的妻子，此时他正满脸泪水，看见莱尔，仿佛看见了什么希望。

　　“不要过来！孩子！不要过来！出去快出去！”

　　莱尔好似没听见，于是神父眷恋得看了一眼妻子，还是下定决心放下她，跑过来抱起了莱尔。

　　“走吧，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大家都死了？”

　　“……”

　　“母亲…也是？”莱尔想发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于是他在心里冷冷地笑了。

　　这一点都不像他，就好像他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一样。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莱尔，莱尔·坎宁安。”

　　“对不起……是我没有能力救大家，黑森林里的邪魔突然袭击了村庄，本来村民们说平日里都习惯了，击退便罢，但居然有一个高等恶魔召唤了地狱之火……”眼前的神父露出痛苦的神情。
　　“不……”莱尔盯着地上的余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因为地狱之火是烧不死地狱生物的。

　　“对了孩子，我从未见过你，我听见…你去了黑森林？”

　　“是的……”

　　“难道……真的是我的错吗？”

　　“恐怕是的，孩子，你愿意赎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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