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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柳郁并不知道有人从阁楼之上看他,只是随着店小二登上了阁楼。
      今日休朝,又遇上了刑部郞中蒋奎的寿诞便在这几日。因此同僚几个约好了出来吃酒听戏。柳郁交游并不广阔,但这点同僚之谊还是需要的。再加之年前才刚迁的刑部尚书,太过冷淡了下属,今后怕不易相处。因此他虽然挂心家里待产的卫荨如,还是勉强提起精神来出了门。

      二楼的环境比大堂雅致,柳郁一路随着店小二引领,向自己先前派人来定好的隔间走去,根本不曾想到,他经过的某一处隔间里,有两个人正在议论他。

      “原来他是鄢国公的女婿,怪不得年纪轻轻,便任了正三品大员。”出言的是季恒。
      “这殿下可就看轻他了。”接话的是贺子誉,“这柳大人自永昌三年中进士以来,先是任了弘文馆校书郞,后来参加了制举,升了秘书省校书郞。也就是在制举的时候,大约被今上看中,其后几年累迁左拾遗,礼部员外郞,又入了翰林院,充了翰林学士。这便是在这时候,鄢国公吕灏才注意起来,将女儿许配了他。”
      “原来如此。”季恒不知想了些什么,眼角向上挑了起来。
      “作了鄢国公府的女婿,这位柳大人的仕途就更顺了。这之后的几年便迁了户部郞中、户部侍郞。直到年前,迁到了刑部尚书的任上。”
      季恒抬起眼来:“这人……莫非是什么世家子弟?”永昌三年的进士,到如今不过十年。短短十年之间由从九品上的弘文馆校书郎升到了正三品的刑部尚书,并非易事。
      “朝中也有人私下里查过,却发现,这位柳大人当真是出身贫寒。他本是利州人士,十余年前利州洪灾的时候失了父母,来京赴考之前,一直寄住在县里的学馆之内,平日里自己做些营生以维持生计。殿下有所不知,如今这位柳大人,可是天下贫寒士子的榜样。便那酒楼茶肆之中,也多有说书之人,论上一段柳大人的故事。”
      季恒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味:“如此人物……怎能不前去拜会。”
      贺子誉点头道:“父亲也曾想过笼络此人,不过此人一向于交情上极淡,不太容易接近。况且我还听闻,十七长公主似乎属意了他,一直缠着今上下旨赐婚。说不定再过些时日,这人便被招了驸马,同我们也能牵上些亲。”
      季恒霍然立起身来,满脸笑意:“你这样一说……我倒更想去与他会上一会了。”

      柳郁所在的隔间此时正觥筹交错。他不太饮酒,只是偶尔沾杯。好在作为上司,却也没人敢强劝。同僚几个正在谈兴正浓间,忽然听到轻轻的扣门声。
      “进来。”以为是店小二要送什么东西,柳郁扬声唤道。
      但门推开,却是一位贵气的公子,眉眼含笑,立在门边。
      隔间内的几人静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柳郁眼尖,已瞧出他是前些时日宫廷里一场洗尘接风夜宴的主宾。“晋王殿下。”柳郁立起身来,恭敬地行了礼。
      隔间内的众人慌乱地推开坐椅立起身来,也都一一行了礼去。
      “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季恒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在上位坐了,“本王回京多日,一直未来得及拜会各位大人,今日里讨个巧,便想着在这里与诸位吃一盏酒,也算是表我的一点心意。”
      隔间内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藩王与朝臣,为了避嫌,一向是不敢有明面上的交情。因此这位晋王殿下出现在这里,几人都有些心惊胆颤,不由自主地便拿眼望向自己的上司,新任的刑部尚书柳大人。
      但见柳郁大大方方地举起一盏酒:“原本应是下官们前去拜会殿下,倒不意让殿下抢了个先。这盏酒,便是代我及几位大人向殿下陪罪之用。”说完也不待季恒表示,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季恒一向喜欢爽快利落之人,见他如此,觉得甚为合心。隔得近了仔细瞧他,更见他肤质细白,容色清丽,因着为官久了,自有一份气度在,远甚于生平所见的旁人。他本来便好南风,此时不由觉得心下有些微痒,虽然也知道此人不好动,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将他上下打量,细细想象了一番那衣衫之下的风采。
      柳郁暗自觉得有些着恼。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位晋王殿下打量人的眼光……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意味。
      但毕竟这人身份极贵,不好招惹,虽然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不顾别人意愿地坐在主位上,也只能任由着他,看他到底想要怎样。

      季恒浑然不觉自己入了别人屋子打扰了别人的雅兴,倒是自在得很。“诸位大人坐。”见众人呆然站立,他还如同主人一般地招呼了起来。众人唯唯诺诺地坐下。季恒左右望了望,席上倒是没有备着多余的碗筷。
      “冯大人,请你让小二送一副碗筷上来。”
      季恒还没来得及开口,柳郁已经先行说了出来。季恒不由得再度看了他一眼。这人……场面上的应对,果真灵巧。他本来便有些贪恋美色,见柳郁容色秀丽,心中先存了三分喜。后又见他灵巧爽快,更是越看越爱,笑道:“本王久在边陲,倒不知京城里出了柳大人这样的人物。未能早一步结交,当真遗憾。”一边说,还一边摇头,一副十分惋惜之态。
      柳郁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这晋王也不知道何意……倒是冲着自己来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表示结交之意……。他拿眼扫过刑部诸人,却见他们都回避似地低下头去。“王爷抬举。”
      季恒像是一点儿也没察觉他略带冷淡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三年前邾州大旱,听闻便是当时的户部侍郎一力主奏,最终免了邾州的赋税。我回京才知,当年的户部侍郎原来便是柳大人。说起来,邾州属本王的封地。本王早就应当代邾州百姓好好答谢大人才是。”
      柳郁猛然抬起眼来。邾州免税一事,当时本是一片怜悯百姓之意,但此时从这人嘴里说起来……总觉得像是自己照拂了他一样。这些话……在场这么多人……难免不流传出去。看来这晋王今日,不知道为何,竟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但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隔间的门忽然被哗的一下推开,有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急步进来,冲柳郁跪下道:“大人……夫人……临盆了!”定睛一看,正是柳府的下人。
      柳郁霍然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礼节,匆匆向众人道:“失陪。”便随着仆役下楼去了。
      季恒怔了一下,竟然也随着去了。

      酒楼下面人来人往,柳郁匆匆下得楼来,却见先时送自己前来的软轿早已不知去向。想是轿夫觉得大人们吃茶听戏应该不会散场太早,所以不知去哪里休息去了。
      “柳大人急着回府,本王的马借给大人如何?”耳边声音响起,正是季恒。
      柳郁暗自握了握拳,他此时急着回府,正需这类的东西。虽知道借用他的马,或许会有流言,但之前这人在楼上反正已经说过那么多了,也不在乎这一点。“如此多谢王爷。”他见季恒指了指旁边的马车,便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利落地解开马车上的绳索,翻身上马,提缰便走。
      季恒本料他会推辞,谁知道他二话不说解了马便去。他在隔间之内有意说那些话,半是觉得好玩,想看看柳郁的反应,另外一半也是想着,若是外藩结交内臣,言官们必定会有反应。奏折呈上去了之后,永昌帝……会有什么举动?
      皇弟……你会对我……有什么样的举动?

      ***

      “陛下今日雅兴。”御花园里,梅花正自绽放。昨夜里下了整晚的雪,辰间早已有宫人将石径上雪扫了开来,留出窄窄的一条小道。身着明黄色龙袍,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当今永昌帝。跟在身后的,便是他的亲舅舅、贺子誉的爹,国舅贺安信。
      此时永昌帝正持着一支梅枝,闭着眼凑近了嗅。听贺安信如此说时,放开梅枝,一笑道:“梅花开时,便是母后的寿诞。今日找舅舅前来,正是要为了要商议此事。”
      “陛下的孝心,太后定会感动。”贺安信立时恭敬而感激道。
      永昌帝漫不经心地道:“今年正好皇兄也回京了,双喜临门。这事交给别人办,朕不放心,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只得劳烦了舅舅。”
      贺安信听他提到晋王,也不接话,只是道:“臣定不负陛下信任,太后寿诞一事,请陛下放心交与臣。”
      永昌帝微笑道:“朕当然信得过舅舅。”他一边说,一边又向前走了两步,停住,“我与皇兄,十四年未见了。”
      贺安信低头不言。他知道自己虽然让贺子誉与季恒私下里接触,但这京城中的事,怎么可能避得过永昌帝的耳目?所以今日永昌帝召自己进宫来,明面上是为了商议太后寿诞,暗地里,怕是与此事有关。
      果然永昌帝接下来便道:“前些日子,言官们弹劾得厉害,所以夺了两名贺家子弟的官。舅舅你也知道,本朝对言官一向宽容,他们闹将起来,朕也很头痛。”
      贺安信心下雪亮,这是永昌帝在安抚自己。他本来让贺子誉与季恒接触,不过也就是为了向永昌帝传递一个信息:你打压我,我便可投于他人。此时见永昌帝在向自己示弱服软,知道他尚有几分忌已,心下大定。忙做出一副惶恐之态道:“陛下真是折杀老臣了。老臣管教子弟不力,还应向陛下请罪才是……”他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下跪。
      永昌帝伸手一拦:“舅舅不必如此。想当年若非舅舅的支持,朕如今还不知在何处。舅舅的情,朕一直记得。如今的江山,虽说暂时无事,但西戎一直于边陲之外蠢蠢欲动。朕尚需舅舅支持。”
      贺安信心中一震。永昌帝的意思,分明就是警告自己,平安世道,才有富贵。若乱局一起……这形势,可就难说得很。他容色一整,恭敬地道:“老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效陛下。”
      这份自表的忠心,永昌帝也不知道听信了几分,但见他微笑道:“朕当然是信舅舅的。母后的寿诞,还请舅舅多多费心。”
      听永昌帝的语气,似乎今日的召见便到此为止。贺安信察言观色,连忙告退。

      望着贺安信的背影,永昌帝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容色严肃地回过头来道:“景忠。”
      一直侍立于三步开外的老内侍监夏景忠连忙躬身过来。
      “今日晋王有什么动静?”
      “晋王今日与贺子誉在茶楼密会,后来又与刑部尚书柳郁一同从楼上下来……”
      “柳郁?”永昌帝蹙眉,“柳郁同晋王有交情?”
      夏景忠垂着头,表示不知。
      永昌帝沉吟道:“柳郁这人在寒门学子之中甚有威信,这样的人,不能为晋王所用。”但他旋即又摇头自语道,“柳郁是鄢国公的人。”鄢国公是当年背叛了季恒,转而力保永昌帝登位的重要力量,按理来说,他们的关系应当早已交恶。
      夏景忠抬了抬眼,偷看永昌帝的反应。
      “景忠,你有话要对朕说?”
      夏景忠呼吸一紧,忙重新垂了头。
      永昌帝温言道:“景忠你有话便直说。若说这世间还有可以与朕说说心里话的人,便也只有你了。”
      夏景忠犹豫着抬起头来:“老奴今日经过昭华宫时,遇到十七长公主……”
      永昌帝点头道:“兴阳找你,多半是赐婚的事。”
      夏景忠壮着胆子道:“十七长公主倾心柳郁,早已是众人皆知。老奴以为,柳郁若能蒙陛下如此恩泽……”
      “朕知道你的意思。”永昌帝道,“兴阳的心思,朕本也有意成全。但柳郁家中别室正有孕在身,兴阳一向娇惯,此时过去,只怕会徒惹乱子。这件事,朕自有安排。你且着人看着晋王便是。”
      夏景忠躬身应了,又道:“那柳郁那边……”
      “暂且不用理会。晋王若知晓我们在柳郁那边有什么异动,一定会猜到朕对他的诸多疑忌。以他的个性,只怕从此再无顾及。朕的江山,才刚刚安稳,朝堂之上若生此变局,不知道多少闻风而动的人要在这其间混水摸鱼。这十三年来的心血,怕是就废了。”
      夏景忠恭谨地告退了。
      永昌帝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皇兄,朕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如今,是朕的江山。这是朕十三年来的心血,绝不会拱手让你。”身后的梅花开得正艳。永昌帝折下一枝梅,叹道:“母后,儿臣真不愿同皇兄兵戎相见。”

      ***

      柳郁完全不知道内廷中这场与他有关的谈话,甚至此时,他已经完全顾不上想任何事。因为直到现在,卫荨如还在产阁中,腹中的胎儿一直不肯出来。
      这时候已是半夜,一轮银月高高地悬于半空,银光铺了满地,夜色极美。可柳府上下,无人有心思赏月。产阁里声嘶力竭的呼叫,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瘮人。柳郁一言不发地站在产阁门外,双手紧握,眉心深锁。
      六个时辰了。
      这样的情形象极了当年的吕香裙。他的正室夫人。
      难产,一尸两命。
      柳郁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报应?

      室内的呼叫声越来越弱,可以感觉得到产妇已经渐渐失去力气。
      柳郁按捺不住,便要向内室冲去。门口的仆从死命拦着:“大人,血房不吉!”柳郁毕竟只是个书生,哪里挣得过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欲要呼喝,又恐惊动了卫荨如,恨恨地甩了一下袖子,只得罢了。
      室内只听得稳婆使着一众婢女来来去去的杂乱脚步,卫荨如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弱,像是力气不支,将要昏厥。柳郁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身旁的门柱上。
      难道……真是报应?
      活该断子绝孙?
      他以手抚额,闭紧了眼。

      可忽然,产阁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柳郁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抬起头来,有些疑心自己听错。
      但随及,稳婆便自产阁里走了出来:“恭喜大人,夫人诞下一位小姐。”一边说,还一边打探柳郁的脸色。
      柳郁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才问:“孩子呢?”
      接着便有婢女怀抱襁褓走了出来,柳郁双手接过。
      新生的婴儿小脸泛红,小巧的眼睛鼻子挤在一起,皱巴巴地看着极丑,但柳郁抱着她,却止不住地手抖。小女婴一被柳郁抱上手,便不哭了,水汪汪地小眼睛好奇地直盯着眼前,几乎含不下一个指尖的柔嫩嘴唇一张一合,乖巧得人心尖都颤抖。柳郁看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地将女婴交予婢女。“夫人怎么样?”
      “夫人现在昏睡着,不过并无大碍。”
      柳郁点了点头:“你们照顾好夫人与小姐。”说完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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