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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神君托付孤儿 ...

  •   江南一夜急风骤雪,扬州知府的门槛几乎被雪淹没了。

      府门紧闭,一个女人跪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一只襁褓。旁边散落着三四只包袱,像是被人扫地出门。

      天色尚早,已有百姓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议论:“这是谁家的姑娘?抱着死去的儿子在大雪天里跪了一夜,真是惨呐!”

      有人应道:“就是西江村的素澜。当年薛知府高中状元,入赘尚书府,娶了张家大小姐,害得阿澜苦等三年。阿澜也是命苦,嫁了个渔夫,没过两年,她男人捕鱼被浪卷走了。阿澜守寡在家,谁知薛知府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又回来千方百计的求她,纳了当妾室。”

      另一人道:“我听说薛夫人是十年一遇的母老虎,醋缸子,全家上下谁敢违拗她半句,轻则被打伤打残,重则性命堪忧。素澜也是太糊涂了,白等了三年也就罢了,怎么敢进薛家的门?你看看,才刚生下的第一胎,就被人害死了!”

      同时有两三个人附和道:“没错,就是薛夫人造的孽,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

      一个二十多岁的道士站在人群中,和周围的人不沾不靠,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有人说“薛夫人造的孽”时,他皱起眉,道:“她杀了人?”

      道士的声音尤为清朗动听,引得旁边的人侧目而视,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嚷道:“不信?她可是个出了名的蛇蝎美人,但凡她丈夫亲近哪个女子多一点,那些女子就疯的疯,病的病,死的死,邪得很!”

      道士面露震惊之色,略一沉思,面色转为平静,淡淡的说:“这也不能只怪薛夫人。”

      此言一出,引起公愤,众人七嘴八舌的问:“亏你还是个道士,怎么帮着恶人说话?她是你家亲戚不成?”

      道士解释道:“早年,薛锦安对天发誓,一生忠于妻子,可他却屡屡与旧爱牵扯不清,甚至纳素澜为妾。薛锦安背信负义,违背誓言在先,比薛夫人更加可恶。”

      “道士,你念经念傻了吧?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对,他当初是被薛夫人逼着才发哪种誓的吧?”

      有些街坊不以为然,有些默不作声,道士也不再与他们理论,神色高傲的望着前方。

      薛家大门外,那个叫素澜的女人固执的跪在门外雪地上,几乎冻成了冰人。

      她身穿粗棉布衣,头绑蓝布巾,像个普通村妇的打扮,一双红红的眼饱含泪水,长相七分平和三分秀丽。

      一个老妇凑过来,搀她起来,道:“素澜呐,孩子已经没了,你就算是跪死当场,也伤不了薛知府家的人。他们不会还你公道的,你巴巴的指望谁呢?”

      素澜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气若游丝的说:“怪我这个做娘的没认清人心,让他生在豺狼虎穴,害他枉送性命。她不能就这样把我们母子赶走,我要等薛老爷回来,我要讨个公道。”

      老妇人拉不动她,只得叹息着退回去。

      市井少年摸着下巴,眼睛转了两圈,说:“听你这个小道士一说,我倒觉得薛锦安该死的很。即便被迫发誓,既然有人信了,便不该违背,误了薛夫人,害了素澜。”

      道士目不斜视,不置可否。

      市井少年见他不睬自己,不禁多看两眼,发觉这道士身长玉立,旧斗笠下的侧脸有一种超尘脱俗的俊秀,被挑起了好奇心,问:“快过年了,你这个外乡人来这儿做什么?”

      道人道:“探亲。”

      “你的亲戚是谁?”市井少年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道,“你浑身冒着寒气,鞋子还沾着芦苇叶子,是从江边过来的吧?下这么大雪,江面都结冰了,船划不开,你怎么过来的?咦……你竹篓里是什么东西?”

      道人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棉服,厚厚的衣服正往外渗着丝丝的寒气,这寒气比雪还凉冷到骨子里。背上一只盖着棉布的竹篓,网眼里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惹得市井少年去抓。

      道士警觉,立刻闪到一边,眉目凌厉,“勿动!”

      市井少年见他凶起来,不敢再动手动脚,笑道:“道长息怒,我只不过好奇而已。”

      一个二十多岁的道士和一个婴孩……如果不是捡来的,便是这道士和女人鬼混生下来。怪不得要来找亲戚,为了将这婴孩送给亲戚养着吧?

      市井少年腹中一番猜测,笑嘻嘻的问:“道长在哪座仙山修行?扬州城里我很熟,你的亲戚叫什么,我帮你找。”

      “不必。”

      市井少年见他凝视着薛府大门,神色复杂,心下一片明亮,道:“哦,原来你是薛府的亲戚!你是薛大人那边的亲戚,还是薛夫人那边的?”

      道人嫌他事多,扶了扶背上的竹篓,往薛府大门走去。

      这时,薛府开了一条门缝,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出来。

      这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伟,身着知府官府,自带威严,围观的百姓一见他立刻往下退了十几步。

      “薛老爷出来了。”

      “别说话,看他怎么办。”

      薛锦安缓缓矮下身,在素澜身旁蹲下,轻声劝道:“素澜,人死不能复生,都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长跪不起也不是办法,起来吧,回家去好好的休养身体,孩子将来还会有的。”

      围观者一听,发出一阵嘘声笑声。

      “果然!薛老爷软了这么多年,硬不起来了。”

      “他如此惧内,看来没人敢为素澜伸张正义了。”

      薛锦安听见议论纷纷,却也不敢声讨非议之人,低头软语劝道:“素澜,怪我不该娶你进门。从今以后,你还是回到渔村过平静的生活,不要再回来了。”

      衙门画卯时辰已到,为了不耽误时间,薛锦安咬咬牙,站起来从素澜身边跨过。

      素澜身形未动,伸手拉住了薛锦安官服的衣摆,无声而坚决,“就这样走了吗?”

      薛锦安满脸皱成无奈的褶子,回身掏出一只匕首,呈到素澜面前道:“你要是恨极了,就杀了我吧。”

      素澜悲极无语,愣愣的看着白花花的匕首,良久才说:“昔年微时,你说,若有一日锦袍加身,你要为民请命。现在你是知府老爷,有人草菅人命,你竟不管?”

      薛锦安口舌干燥,无言以对,又无法挣脱,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厉呵:“要告状去府衙!跪在门口装可怜博同情,诬蔑我,有本事你去打官司告赢我!”

      一个穿金带银,身材窈窕,气势汹汹的贵妇走来,旁边跟着几个面相刻薄的嬷嬷,看着跪在地上的素澜,仿佛看一条癞皮狗。

      “张璀华!”

      素澜听到仇人的声音,立刻夺了薛锦安的匕首,刺向薛夫人,怎知她本不是习武之人,加之冻了一夜虚弱无力,还未触及薛夫人的衣角,便被护卫拦下,往胸口踹了一脚,踢翻在地。

      素澜仰倒在雪地里,手里的襁褓摔了出去,如一块石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薛夫人且不去管她,指着薛锦安的鼻子骂道:“江弯村里的野鸡拔了毛,也不会忘了自己是什么种。我们尚书府给你几分体面,你就蹬鼻子上脸,不念我们尚书府的提携之恩,反而跟我谈什么患难之交。今天当着大家唱什么戏?你要是舍得下荣华富贵,肯抹脖子随她一起死了,我备下重金厚葬你们。若舍不得,趁早滚回屋里去,再慢半步,小心我连你一起撵出家门。”

      薛锦安平素畏惧她,气的牙齿发抖,却不敢回嘴,只对素澜道:“你快走吧!小心这妇人将你生吞活剥了。”

      薛夫人见他还关心素澜,气不打一处来,喊道:“把这贱妇给我打死!”

      素澜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去捡襁褓,不料眼前一黑,一根木棍迎着脑袋劈下,慌忙用举手挡住额头。片刻过后,却是那个家丁啊的惨叫一声,捂着脚乱跳。

      “蠢货,你怎么砸自己?”

      家丁嚷道:“见鬼了。”再试,木棍忽然脱手,从背后袭来,把他打得结结实实趴在地上。

      “邪了!莫非是冤魂索命?”

      旁边的百姓再也看不下去,有的摩拳擦掌要去揍家丁,喊道:“你们还要闹出人命来不成?就不怕晚上找你报仇?”

      天边乌云压城,风声如号,甚为诡异。薛夫人见状心里发怵,命道:“别打了,送老爷去府衙。”

      一乘小轿抬上来,师爷扶着薛锦安上轿,摇摇晃晃地远去。

      “把这里清扫一下。”薛夫人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府。

      老妈子领着几个丫鬟出来扫雪,从井里刚提出的水还冒着热气,啪的倾倒在厚厚的积雪上,松软的雪花瞬间融化成冰泥。

      “都闪开!这里是你们看热闹的地方吗?”老妈子把水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泼洒,惹得被溅到的围观者纷纷避让。

      素澜找到婴儿,刚抱进怀中,就被蓄意挑衅的丫鬟兜头浇了一盆水。素澜顾不得冷,只见襁褓松开,孩子脸上也溅满水渍,忙细心的擦。

      然而婴儿可爱的小脸已变为乌青色,素澜心如刀割,越擦越慢,最终爆发出一阵哭泣,抱着死婴冲出了人群。

      薛府大门又紧紧的合上了。

      “散了吧。”

      看热闹的人叹息着走了,市井少年往四周一找,那位背着背篓的道士已经不见了。

      “这人神神乎乎的。”

      扬州城上空,一道流星划过,一个青衣神官从天而降,笔直地落在云端之上。

      “司禄见过少主。”神官大约三十岁,浓眉凤眼,稳重干练,身穿云袍,手持拂尘,见了书夜立刻弯腰行礼。

      书夜面色铁青,背过身去,猛然一震袍袖。神官见状,立刻跪倒,道:“臣不知犯了何罪,请少主责罚!”

      书夜冷道:“亏你还是掌管俸禄福运的神官!在你脚底下这间府邸,薛夫人德行沦丧,却享尽荣华,历经三世轮回,从无果报。你敢逆天而行?”

      司禄吓得身子哆嗦,磕头谢罪,道:“冤枉啊,她的命数确有不公之处,却不是臣能做主的!”

      这位薛夫人大有来历。她的元神乃是北海的长公主,是北海神君的妹妹,书夜的亲姑母。书夜专程赶来扬州,本想把女婴托付给姑母膝下,谁知竟然赶上一场草菅人命的惨剧。

      司禄道:“当年慕华公主犯下大错,被贬下凡经历十世,方可重新回到天界,她的人生本该历经磨难。直到有一日,司危大人找到小神,说神君不忍公主受苦,要我私下里多分些福禄给她……”

      书夜喝道:“荒谬!你忘了她当年在天界的恶行?神君若有妇人之仁,又怎会亲自罚她历十世苦难?司危和姑母私交甚好,定他是故意在姑母落难时献媚讨好,待姑母重回天界再讨赏。”

      司禄后悔不已,道:“臣一时失察,中了司危的奸计,请少神君责罚。”

      书夜道:“你去天机处自陈罪状,请长老发落吧。”

      司禄应道:“是。”

      书夜面色凝重,心中对婴孩的归宿,已有了新的考虑,他抱上婴孩,一径往城外飞去。

      天空阴沉,江面飘着稀稀碎碎的冰雪,素澜往水里走了两步,双腿就冻得没了知觉,但她仍不停地往江心走。

      这时,烟波之中传来微弱的啼哭声,仔细一看,一片苇叶做的小船顺水而下,飘到离她三步的地方。

      素澜拖着麻木的腿走过去,见苇叶船上放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通身赤红,正朝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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