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后难为》斯星

22、亡命天涯

　　雪依见她死前神色有异，一时参不透，也懒得去管。他弯腰扶起尘梦，脱掉她的外衣，查看背上的伤口，一眼看去，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被细针刻了十几个字：细作云兮，名云兮，昊天经下落有失。

　　针上蘸着剧毒的浮屠三生之毒，侵染伤口，不得解药，绝不愈合。慕华要的只是他将尘梦带到北天界，把这些字也带过去，他也不必开口，北海神君自然会得知今日之事。

　　忽然一道紫光冲天，一柄巨大的长剑从天而降，切开无色结界。这剑斜插大地，状似倚天，通身泛着晶莹的紫光，气魄惊人。这是北海神君佩剑，名叫紫微。

　　北海神兵即将赶到，云兮早已无影无踪，结界破了，外面正是漆黑的深夜，细雨飘落。

　　雨幕中响起金戈铁马声，神兵和魔兵几乎同时赶来。魔军率先发现了雪依和尘梦，发起追杀，雪依法力大损，无法回到仙界，只得带着尘梦一路溃逃。

　　二人在人间东躲西藏，两个月来过着四处流离的生活。一日黄昏，二人来到徐州，投宿在一个荒郊野外的小客栈里，俱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夜里共宿一间房里，尘梦睡床，雪依睡屋梁，即使再困也不敢熄灯睡觉。

　　半夜，尘梦悠悠醒来，感觉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床头一豆灯焰在风中打转，房门洞开，凉风灌进来冷飕飕的。

　　这一路上魔军如蛆附骨，雪依只得慌不择路，净往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钻，躲在万丈高的峭壁，穿过完全没有路的密林，在闹市里隐藏过，也在荒凉小村里隐居过。

　　这十天来，他们好像终于摆脱追杀的那支魔军队伍，疲惫至极。

　　尘梦惦记着雪依，这么晚了，他会去了哪里？她伤痛未愈，拖着病体起身，打开房门出去寻找。

　　客栈的走廊长且窄，尘梦眼前一抹黑，摸索前行，耳边隐约听见一声受惊的马鸣。

　　她快步跑下楼，见客栈大堂里漆黑一片，两扇大门敞开，惨白的月光斜照进门里，地上躺着三四具客栈伙计的尸体，死状凄惨，一看就是魔军所为。

　　尘梦惊骇，跑到门外四处张望，却不敢呼喊雪依的名字，皎洁月光洒在她身上，寒风在肺里打转。

　　客栈外的马厩里发出杂乱的马蹄声，雪依的声音从马厩里传来：“别再跟着我们！”

　　尘梦循声望去，月光洒在潦草的茅草盖顶上，棚子里黑乎乎的，雪依正站在马厩里，手执一把雪亮的长剑，指着地上的人。

　　那人伏倒在地，受了重伤，一手捂着胸口挣扎爬起来，道：“她是薛家人，魔君下令灭薛家满门，务必斩草除根，你帮她等于和整个魔界为敌，引火烧身！”

　　雪依道：“不用你提醒。一路上你紧追不舍，多次对尘梦狠下杀手，要不是看在你十几年潜伏魔界为莲办事的份上，我早就结果了你。”

　　身着白袍的魔军首领道：“原来三公子你还记得我是莲部下。为了莲，我必须杀她，可是公子你却任性妄为，魔君要杀的人，你偏要护着，再这么护下去，就连老城主也保不了你了。公子啊，你把她交给我，从今以后你和薛家灭门一事再无任何瓜葛！”

　　雪依冷道：“要交我早就交了。再说一遍，不要再跟着我们。”

　　尘梦在外面听得不算清楚，只以为雪依和魔军对峙，一时担心，拔出随身佩剑，小心翼翼地走进马厩。尘梦才刚进来，白袍首领忽然站直了身体，五指如鹰爪向她的咽喉。雪依当机立断，一剑砍向他的手臂，白袍首领吃痛惨叫一声，鲜血横流。

　　雪依把尘梦护在身后，剑指着受伤的那人，神色冰冷无情，“还不快滚！”

　　白袍首领忍着痛，紧绷的嘴角发出一丝嘲笑，最终什么也没说，踉跄地离开马厩，消失于夜幕。

　　雪依摘下她手里的剑，植入剑鞘，道：“没事了。”

　　这一路上发生太多离奇的事，尘梦不愿多想，也不愿多问。两人回到客栈，客栈伙计的尸体仍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尘梦叹道：“都怪我们不好，连累了他们。”

　　雪依道：“尸体死状诡异，不能被人发现，得找个地方埋了。”

　　雪依从马厩里牵来一匹马，将尸体交叠着放在马背上，然后赶着马朝客栈后面的荒山走去。马越上一道山梁，月光洒落在山岭小路上，夏夜里风凉如水。

　　尘梦越走越慢，胸口木木的，不知不觉泪水爬满了脸。雪依回头，见她落下几步，牵住她的手，用力一卧，传来一股暖意。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程，最终在一片树林前停下。雪依说：“你在树林外等着，我去将尸体埋了。”尘梦点了点头，雪依牵着马进了黑魆魆的林子。

　　月色惨白，如披麻戴孝，尘梦独立于荒野之中，晚风像刀子般穿透衣衫，不知是冷还是害怕，身上汗毛倒立，林子深处传来以剑挖土的嚓嚓声，仿佛就在耳边那么清晰。

　　过了许久，雪依提着乌金剑从树林里走出来，他已处理好了一切，把马缰绳一扬，随它自己走回家。

　　两人沿着田埂慢慢走到一条湖边的堤坝边，露水淡淡，草丛里有几只萤火虫飞舞，两人相依坐下。

　　雪依折了一个草在指尖玩着，看似漫不经心的说：“我们家祖传一个法宝，名叫混元葫芦，最能变换时空。”

　　尘梦仰着脸问：“怎么变换时空？”

　　雪依道：“葫芦里只一天，外面的世界已过了一年。若是在里面待上三个月再出来，外面就是百年以后了。”

　　尘梦一怔，雪依一贯语气轻松愉悦，这句话却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她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魔界都知道薛家逃出了一个活人，不遗余力的追杀她，她几乎是无处可逃。雪依要带她回莲，寻求家族的庇护，可两人心里却越来越没底——易家若是有心庇佑他们，为何两个月了都不派人来接应？这两个月来，他们二人好像被易家遗忘了。

　　如果此去莲并不能被接纳，他们可不就是再无藏身之地，只能躲进葫芦里，百年之后再出来吗？

　　半个月后终于来到莲，正是日落时分。薄暮中，高大的色屋檐一座挨着一座，头顶一片瑰丽的蓝天，一派恢弘的气象。

　　雪依和尘梦头戴斗笠，伪装成妖族的商贩，混进了城里。雪依让尘梦先在一处等待，他先回家禀明父母，然后再接她回家。尘梦依言，站在城墙根下静静等候。

　　第二次来到莲城，尘梦自觉比两个月前多了几份稳重，暗自打量城中景象，见此地是仙人聚集之地，果然富丽灵气令人赞叹，眼前熙熙攘攘，一派繁荣，也有妖魔鬼怪穿梭其中，她心里也没有太多惊奇。

　　她暗想：若是能在此长住，胜过人间十倍百倍，不过若是没有雪依在，便是再好的仙境，又有什么意思？

　　天渐暗沉，行人渐少，雪依却迟迟不回，尘梦倦了，背靠城墙睡去。

　　恍恍惚惚的睡梦中，街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尘梦扶着粗粝的墙壁站起来，面似璞玉，睡眼惺忪，望着来人。

　　街头，雪依熟悉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俊美挺拔，潇洒出尘，只是走得很慢，肩膀被一层阴影笼罩着。尘梦见他并不太开心的样子，心里猜中了七八分，却也在意料之中。

　　“雪依！你回来了！”尘梦朝他跑去，刚才蹲得太久，小腿肚扯出一阵痛麻，她趔趄着跑了几步，弯下腰揉酸麻的小腿，眼睛却一直看着他的方向。

　　雪依走到面前，以剑杵地，站定，传来淡淡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

　　尘梦脸色一变，问：“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受伤了？”

　　雪依面容苍白冷峻，淡然道：“无碍，只是皮外伤罢了。为了接你入府的事，我和父母起了争执，挨了家法。”

　　尘梦无比内疚，几乎泣下，道：“他们不肯，我就不去，你莫要再去说了。”

　　雪依摸了摸她的脸，笑了，说：“你可真是天真，魔界的势力无孔不入，六界之内并无桃源，你还能去哪里？”说罢，雪亮的眼睛里尽是担忧之色。

　　尘梦低头无从回答。雪依下了狠心，道：“天上人间，魔君忌惮之处唯有北庭，北海神君和少主书夜对魔界视若仇雠，一定会护你安全。我现在就送你去北庭。”

　　雪依伸手来抓尘梦，尘梦反拽住他的手，语气异常坚定，道：“我不去北庭！”

　　雪依讶异，问：“为何？”

　　尘梦道：“慕华帝姬也好，薛夫人也罢，我不愿和与她相关的人有所关联，更不愿寻求他们的庇护。”

　　昔年，养母素澜的儿子就是死于薛夫人毒手，幼时的尘梦也在淫威下受尽苦楚，纵然薛夫人已死，她却不能讲薛夫人和慕华帝姬分得那么清楚。

　　因为没有莲城的支持，雪依唯恐尘梦遭魔君毒手，不得已才想送她去北庭避难，谁知她因为早年恩怨的缘故，心里默默的和北庭划清界限，雪依既心疼她过去受的苦，也欣赏她恩怨分明的性格，心底一片柔软，便不再勉强。

　　尘梦道：“雪依，现在的世道容不下我，若有混元葫芦在，我还能躲进去，等什么时候事情平息了再出来。”

　　雪依静了片刻，笑道：“这倒是好，你进混元葫芦里睡一觉，等你睡醒时，我也把想害你的那些妖魔鬼怪都杀光了，到时候我们自由自在的在一起。”

　　尘梦一急，喉咙动了动，却生生咽下了，没问出来。

　　听雪依这话的意思是不会和她一起进混元葫芦的意思了，尘梦心想：“我孑然一身，管它十年后百年后，都是孤身一人。而他有父母兄弟，不能跟我一样随心所欲，想消失就消失。我若信他，就不必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