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后难为》斯星

20、天降横祸

　　自从上次在尘梦这里吃了亏，薛淑宁就不敢明着现身，而是用各种各样的阴招，比如饭菜里下药，故意在鞋里放钉子。尘梦一一识破，给她还了回去，前后折腾了一个月，薛淑宁才老实下来。

　　没有人打扰的日子里，尘梦依旧是每日做些粗活，上午整理庭院，下午就裁布做衣，做些女工。

　　尘梦并不怎么想修仙，只想平平淡淡度完一生，她几乎都忘了一桩事。

　　偶有一日，薛夫人的丫鬟叫她过去，尘梦来到薛夫人住处，见薛老爷，薛夫人，还有一个陌生男子都在屋内。这男子身形高大伟岸，沉默寡言，脸上满布疤痕，相貌可怕。

　　薛夫人道：“尘梦，再过两个月你就十五岁了，该出嫁了。之前替你订了一门亲事，夫婿是你自己选的，你和何谨打小就认识，也不用避讳什么，今天见了面把婚期定下来吧。”

　　尘梦中间经历四年生活，几乎把这桩事忘了，猛然间被人提醒，宛如一声惊堂木在脑中响起。

　　薛锦安不解的问：“当真是你自己选的吗？”
　　纵然是薛夫人逼迫，但的确是尘梦点头同意的，被问起，尘梦只得低声道：“是我选的。”

　　薛锦安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什么。

　　何谨道：“老爷夫人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二小姐的。”

　　婚期定在年底。

　　夏季闷热，时而阵雨，闷雷声声，尘梦的心事像是被雷声翻了个底朝天。

　　夜里睡着了，又被自己的梦话吵醒了。醒来时，万籁俱寂，唯有耳边仍回荡着自己的声音，喊过雪依二字。

　　这一世她注定只是凡人，和雪依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她应该认命嫁了。

　　若无意外，她应该做个平凡妇人，了此一生。可她的命运似乎注定要和神界魔界搅和到一起。

　　清晨，她拉开罗帐，窗外是一片四方的蓝色琥珀般的天空。一只小鸟正飞着，忽然扑棱棱的从半空坠落，像是撞上什么透明的阻碍。

　　这里是薛府，可外面传来的声音却让人陌生。那是男男女女的尖叫声，虽然听不清在呼喊什么，却觉得绝望恐惧如排山倒海般漫过耳膜。

　　尘梦穿好衣服，出门，看见百十个家仆，有的蓬头垢面，有的断了一条手臂，有的失了一条腿，鲜血淋漓，如同疯子在路上狂奔，痛哭哀嚎。

　　“救命啊！天哪！”

　　“见鬼！”

　　尘梦拦住一个丫鬟，问：“你们怎么了？”丫鬟几乎魂魄离体，颤抖着说：“有鬼……井里打不出水，人走不出门，天上会下吃人的黑莲！”

　　风起，仿佛夹着细碎的灰烬似的，飘来一些黑色的花瓣，落在人的身上，便会“落地生根”，长成一朵黑莲。一个家仆的脑袋被黑莲吞噬完，身躯仍顶着黑莲奔跑，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尘梦眼前一黑，一片黑莲花瓣朝她飞来，她迅速往旁边闪开，忽然胳膊被猛地一拽，那人拉着她跑了几步，来到一条偏僻的巷道里。

　　尘梦使劲定住脚步。眼前这人头戴青帽，身穿粗衣，像是个喂马的小厮。然而一看到帽檐下俊秀白皙的面容，尘梦惊呼：“雪依！”

　　四目相对，双手交握，小厮脸颊微红，似染朝霞。尘梦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心跳漏了一拍，牢牢地抓住他的手，问：“你为何在此？”

　　雪依双目漆墨，道：“你以为我想来？”

　　尘梦咳了一声，问：“我们家怎么了？”

　　雪依道：“你把手举起来。”

　　尘梦举起右手，雪依伸出左手，与她五指相抵。

　　尘梦不禁闭上双眼，一幅幅画面往脑子里钻，只见薛府被一层透明的膜罩住了，围着几百个身穿黑袍不人不鬼的怪物。

　　之所以说“不人不鬼”，乃是因为黑袍下是一具具骷髅。

　　雪依道：“魔宫的骷髅军在薛府外设下无色结界，薛府完全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

　　尘梦问：“他们为何这么做？”

　　雪依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道：“我看这薛府倒是藏龙卧虎。单说薛家主母薛夫人是北天衡星大帝的妹妹第九次转世，魔界找了她几百年，这次她可有苦头吃了。”

　　雪依口气戏谑，有幸灾乐祸之意，尘梦联想起薛夫人的禀性为人，能想象出她昔年为神仙时，只怕也是一样的嚣张暴虐，不得人缘。尘梦问：“莫不是魔君和这位帝姬有仇？”

　　雪依道：“仇深似海，却不是私人恩怨。三千年前神魔大战，衡星大帝斩首魔君蚩炎；一百年前，魔君侵犯仙界，北天界的太子书夜率军出征，一掌把魔界太子摔死在神魔界碑上。魔君恨极了北天界，这次抓住帝姬，一定会把她碎尸万段。”

　　尘梦道：“魔君要报仇为何不去找衡星大帝和书夜太子，偏要来杀一个帝姬？”

　　雪依道：“谁知道呢？不过就算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我也没兴趣知道。”

　　莲城有家训，后代子孙必须独立于六界之外。雪依对慕华帝姬评头论足实属冒犯家规，不过雪依从来也没把规矩当回事，他想说就说了。但慕华帝姬的闲事，他是真的不想管。

　　尘梦低头思考了一阵子，方才说：“北天界和魔界的恩恩怨怨，我们插不了手，不过阖府上下还有一百四十位家仆甚是无辜。雪依，你是否有法子救他们？”

　　“救他们？你让他们来救救我，好不好？”易雪双手环抱，靠在墙边，挑眉看她，“难道你还没有发现，我和你们一样也被困在这无色结界里吗？”

　　“这……好像也是。”尘梦脑袋空白，想不通为何他也会被困住。

　　雪依只管在笑，唇如弯刀。

　　尘梦呼吸一滞，强迫凝神思索，道：“你有脱身之计？”

　　雪依似想起了可笑的事，低头窃笑，抬起头时眼若流星，眉飞色舞，“有。只怕慕华不肯。”

　　雪依道：“北天界有司命星君，将人命与星辰相连，为占星算卜之术。人与主命星遥相感应，能穿透结界。当下这情形，只有慕华的主命星陨落，司命星君察觉，北天衡星大帝才会派兵来救。”

　　这是目前唯一能让外界得知薛府被围的方式。骷髅军布下结界时，雪依及时察觉，却来不及通知任何一方势力救援，他本也无意参与魔君和北天界的恩怨。

　　薛府里一百多条生命注定要为慕华陪葬，他能保的只有尘梦一人，保她不要在混乱中为骷髅军所杀。

　　然而尘梦不忍牵连无辜，斟酌许久，道：“骷髅军是不会放过薛夫人的，她若早些死，其余一百多人还有生路。若是拖延下去，恐怕薛府的人都会被杀绝。而且，你也会有危险。”

　　雪依道：“没错。她肯自行了断是最好，死后魂魄还能再入轮回，否则落到骷髅军的手里，只会灰飞烟灭。”

　　尘梦道：“救人却要杀人。一百四十多条人命是人命，薛夫人的性命也是性命，薛夫人的性命理由她自己做主。雪依，我们这就去把这些告诉薛夫人，由她自己选择吧。”

　　雪依道：“人都被赶到祠堂里，走吧。”

　　两人从小巷出来，外面仿佛变了一个世界。北风呼啸，草木枯黄，甚至下了雪，路上随处可见尸体，黑莲四处移动吸食魂魄。

　　雪依脚步一顿，道：“冬季，黑莲。难道这次来的人是魔宫的太子暴善？”

　　尘梦问：“你认得他？他厉害吗？”

　　雪依道：“暴善阴鸷狠毒，比他的大哥角钦更难对付，他是个疯子。我们先混进人群，伺机而动，不可急于求成。”

　　尘梦：“嗯。”

　　薛家祠堂大而华美，从外面看仍是一派富贵和平的气象，然而里面不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

　　一百四十名家仆，只剩下八九十个，乌泱泱的跪在祠堂下方。

　　祠堂原本摆着祖宗画像和灵位的地方，此时坐着一位玉像似的活生生的神仙，她的容貌和薛夫人有五分相似，身着繁复的紫衣，肌肤晶莹剔透，威风凛凛令人不敢侵犯。这是慕华帝姬的真身。

　　骷髅们把持住祠堂的各个角落，为首的是一个身披黑袍，头戴面具的纤瘦少年。雪依和尘梦化作两只飞蛾停在灯油旁。雪依轻声道：“他就是暴善，生性喜寒，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把那里变成冬天。”

　　暴善全身裹在黑衣下，下巴上一点白得吓人的肌肤，发出如同蝙蝠叫声般的声音：“慕华，你还记得倾城和世璃吗？不用故作清高，你是被除了仙籍的罪神，从骨子里来说，你和我们魔族更相似。见到我，你该觉得亲切才是。”

　　慕华双目微合，无动于衷。

　　暴善道：“果然，北天界皇族的性子甚是冷傲。没关系，越是冷若冰霜我越是喜欢，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等。等你好好的回忆，本王要什么你是清楚的。”

　　他略一抬手，属下立刻送上一把精致的椅子，放在他身后。暴善往后一坐，靠在椅子里，悠悠的晃着二郎腿。

　　灯油下，尘梦好奇的说：“原来她是被贬下凡的罪神。她犯了何罪？”

　　雪依话到嘴边，忽然话锋一转，道：“天机不可泄露。除非……”

　　尘梦问：“除非什么？”

　　雪依道：“除非等这件事完结之后，你跟我回莲。也不用拜什么门派师父，我带你修炼成仙，一起游历六界，惩恶扬善，岂不胜过凡间十倍？再说你知道这么多仙界的事，要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利用，仙界可要问我的罪。”

　　雪依说的认真，不似玩笑。

　　尘梦脖子泛红，又惊又羞，羞的是心底暗暗喜悦，雪依所言正是她梦里也不敢想的。

　　雪依见她半晌不答，还以为她不想去，道：“莲城富庶，多少神仙鬼怪来了就不肯走，别告诉我你还不愿意了？真不愿意？算了，那就在人间游历吧……”

　　尘梦抢白：“我愿意。多谢。”

　　这下轮到雪依面皮发热，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便可以知无不言。你听好了。”

　　雪依：“多年前北界和西荒结了一桩亲事，新娘是北界的公主世璃，新郎则是年少有为的西荒大帝。世璃生性拘束古板，虽然出身尊贵且对西帝一往情深，奈何西帝身边已有一位容颜倾倒六界的宠妃，成亲三年仍不得君心。那年宠妃初有孕，西帝动了废后重立的念头，世璃联合姑母慕华一起暗杀了宠妃。”

　　尘梦面色微冷，道：“我还以为只有人间有这些妻妾之争，没想到天界也是如此。”

　　雪依也知道了素澜之事，柔声道：“险恶者自险恶，逍遥者何处不逍遥？凭她们怎么斗去，横竖我们不会如此。”

　　尘梦藏在袖中的指尖几不可察的抖了抖，不知道“我们不会如此”是不是“将来我们成亲之后不会如此”的意思，一颗心已是滚烫。

　　雪依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令人误解的话，语气仍然轻松自在无拘无束，道：“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就有点奇了。”

　　尘梦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雪依道：“宠妃去世后，西帝只伤心了短短的几天，就爱上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从前瞧不上的妻子——世璃。”

　　尘梦诧异，冷冷道：“虽然他们有夫妻之名，可心爱之人才死，他未免太快移情别恋了吧？”

　　雪依道：“起初我和你一样质疑西帝，后来才发现问题出在了世璃的身上。宠妃死后，她像是换了一张面孔，原本木讷冰冷如同面瘫的人，一夜之间变得容光焕发，灵活生动，任何见过她那张脸的人都会被蛊惑，情不自禁的喜爱她。”

　　尘梦：“这可太奇怪了。你也见过那时的她吗？感觉如何？”

　　雪依道：“见过一次。脸仍是那张脸，但又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起初这位神女风评颇佳，她修为高深，克己复礼，有大家之风，只是因过于守礼而不擅表达。没想到她竟因爱成痴，为了争宠，不惜把宠妃的面皮撕下，炼制成法器，戴在自己的脸上。此事败露后，西帝震怒，上天庭为了整肃神纲，严惩了世璃和慕华。世璃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她报有必死之心，慕华只坐实了知情不报之罪，被罚在人间历经十世生死轮回。”

　　尘梦奇道：“慕华轮回为凡人，为何魔君还能找到她？”

　　雪依道：“慕华是北海神君最亲近的妹妹，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几百年来，魔君从未放弃寻找她。我猜……”

　　雪依神色严肃，慢慢道：“昊天经乃是北天界的镇宫之宝，传闻得之可以一统六界，魔君不会是冲着它来的吧？”

　　暴善和慕华对峙一炷香的时间，暴善忽然朝人群中一指，隔空掐住一个人的脖子，往前一摔，那人重重摔在慕华前面的地砖上。被摔的那人正是薛锦安，此时吓得几乎精神失常。

　　尘梦勉强按住冲动，对雪依道：“他们挟持了薛老爷，这可怎么办？”

　　雪依道：“即使我和慕华联手击败暴善，也绝难逃出无色结界。只能找机会劝慕华自尽，她若不肯，我再伺机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