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故事》啾十二

23、般配

　　风吹得鬓角的碎发拂向脸庞，林溪云想起几年前的秋天。
　　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风，她站在宜初的天台。

　　身后老旧生锈的门被推开，脚步声渐进。
　　“你真的在这里。”来的人是侯云章。

　　林溪云转过脸去看他，候云章的脸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更加惨白。
　　她想，自己的脸上兴许比他的更难看。
　　她不知道侯云章为什么这么说，虽说同为竞赛生，但两人并无任何交集。

　　“你想跳下去吗？”侯云章附身扶着栏杆，附身往下看，几乎半个身子悬空。
　　林溪云没有说话，视线又移至灰蒙蒙的天空。

　　“六楼，很高，但是能死吗？”侯云章自顾自地说。
　　说话间，他继续往前探出栏杆外，双脚只脚尖着地。
　　“会有多痛？但是只痛一下就永远也不用痛苦了。”他喃喃道，双脚已经离地。

　　林溪云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衣领，硬生生把他拽得跌坐在地。
　　“怎么？连死也要压我一头？”侯云章笑了。

　　林溪云睨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废物才会因为竞赛成绩差去死。”
　　“蠢材会因为家人的欺瞒而伤心。”侯云章冷笑，学了她的句式刺回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眼底的情绪完全暴露于对方眼下。

　　一个自小被医学天才父亲寄予继承衣钵的厚望。
　　一个活在望子成龙父母的控制之下，失去所有自由。

　　林溪云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向侯云章伸出右手。
　　侯云章借力起身。
　　两人相对而立，相视良久。

　　良久，林溪云开口：“祝你成功。”
　　“也祝你成功。”侯云章回应。

　　随后，匆忙慌乱的脚步声从楼道传来。
　　侯云章走入拐角的视觉盲点区，毫无心理负担地坐在地上。

　　青苔潮湿粘腻，耳边是因渗水留下道道痕迹的旧墙。
　　这里是整个天台唯一被腐烂气息浸润的地方。
　　侯云章很喜欢。

　　天台的门被猛然推开，来了一群人。
　　见林溪云站在围栏之上，所有人瞪大双眼，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只需小小的一步，她就能跨出栏杆。

　　“溪云，你，你先冷静。”说话的是尖子班的班主任。
　　尽管她有十几年的教龄，但面对这种情况，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林溪云微微转动身体，往回看。
　　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溪云，乖，听话，下来。”班主任慢慢挪动脚步向她靠近。

　　林溪云不听，又转过身子，视线重新落在远处。
　　天边堆积的云层早已散开。
　　三、二、一，她在心里默念。

　　默念结束时，天台的门再次被推开。
　　来的人是林柘。

　　“小心！”
　　林溪云的右臂被人用力一扯，她的前额撞向陈熠的锁骨。
　　摩托车加速从她身边掠过时带来的风掀起一片尘，让她眯起了眼。

　　“你没事吧？”陈熠问。
　　林溪云摇了摇头，完全从回忆中抽离。
　　从她身旁极速驶过的摩托车消失在拐角，抛下点点星火。

　　“走吧。”陈熠与林溪云换了个位置。
　　气氛陡然沉默，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小路中回荡。

　　如往常那般，陈熠将林溪云送到楼下。
　　“侯云章——”
　　“林溪云，这不重要。”
　　陈熠打断她的话。

　　林溪云看着他的眼睛，猜不出他的心思。
　　“哦。”她只好低声回应，结束话题。

　　陈熠笑了笑，道：“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你也是。”林溪云转身走入楼里。

　　陈熠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隐入黑暗，才长叹一口气。
　　他深知林溪云的直白坦率，也知道追问会得到结果。
　　他想通了，喜欢与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也不会影响他的喜欢。

　　此后的好几天，两人再没有谈论过侯云章相关的话题。
　　汪海又给林溪云塞了十几套题，而陈熠忙于学习和训练，还要抽时间准备节目。

　　“陈熠，有空吗？我们聊一聊校运会的事情？”林思茵的声音让陈熠从杂乱的草稿本中抬起头。
　　陈熠眼睛发空，似乎没听清她后半句。
　　“有勇气，挑战衡中的卷子。”林思茵看清他桌上的卷子，打趣道。

　　陈熠呵呵一笑，问：“班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聊一聊校运会的事。”林思茵弹了弹手中的报名表。

　　十一月初就是宜城中学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节。
　　按照惯例，白天是运动会，晚上是文艺晚会。
　　而此前两年，校运会的项目报名都是由林思茵和体育委员负责的。

　　“今年还可以参加校运会 ？”陈熠语气惊讶。
　　以汪海对众人的了解，他肯定知道大家会借着这个机会撒欢玩，理应不会让他们参加校运会的。

　　林思茵无奈一笑，说：“海哥说了，校运会期间想要自由活动，所有项目都需要报满。”
　　“这可是世纪难题。”陈熠失笑。
　　尽管七班有好几个体育生，但是大部分同学还是不喜欢运动的，高一高二时可是有不少项目是空缺的。

　　“对，世纪难题。”林思茵附和，“所以更需要你的帮忙了。”
　　陈熠想了想，说：“等会大课间我跟大家说一下。”

　　大课间在第二、三节课间，有十五分钟。
　　响铃后的一两分钟是静不下来的，林思茵平常值日也很少管，但今天不一样。
　　她用大的三角木板敲了敲桌子，等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她时，开口：“大家都知道，还有十几天就是校运会了。”

　　讨论声四起。
　　“唉，海哥肯定只让几个人去参加个开幕仪式。”
　　“对，但是我听说八班的人能自由活动。”

　　“咳咳。”林思茵清了清嗓子，“我们也能自由活动。”
　　底下的人惊喜地看向她，她却不说话，把位置让给了陈熠。

　　“大家想不想校运会自由活动？”陈熠朗声问。
　　众人齐声回答：“想！”

　　“大家想不想在今年校运会报去年YBL的仇？”陈熠继续问。
　　“想！”众人的声音更大了。

　　“今年必须把二十二班赢了，让他们去年赢了比赛这么得瑟！”
　　“就是，就是，今年陈熠可以参加校运会，准能赢他们！”
　　众人的情绪被他调动起来，开始手舞足蹈地畅想校运会的事情。

　　“今年我陈熠一定带大家把冠军旗拿回来！”陈熠高声道。
　　胡莱大声附和：“把冠军旗拿回来！”

　　“海哥要求所有项目报满才能全班一起参加校运会，想要报名的下课来找我。”陈熠趁着他们情绪高涨，说出汪海的要求。
　　大家的热情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消退，反而个个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林溪云早在陈熠开口时便停下了笔。
　　她单手撑着脸，盯着讲台中央的陈熠。
　　在这一瞬间，曾经阅读过文学作品中自信张扬的少年形象跃然于她的眼前。

　　“原来是你啊。”林溪云喃喃道。
　　她记得，高一时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有个人站在讲台，挥舞着手臂，说要带领高一七班拿下YBL冠军。

　　后来，七班真的拿了冠军，但她没记住任何一个人的脸。
　　回想起每次比赛日的教室里弥漫的青椒饭的味道，林溪云皱了皱脸。

　　讲台上的两人相视一笑。
　　林思茵悄悄朝陈熠竖了个大拇指。
　　事情比她预想的要更加顺利。

　　陈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他有私心。
　　他想让林溪云放松心情，他也想拥有一个有林溪云的校运会记忆。

　　第三节课结束，一群人涌向陈熠的座位，七嘴八舌地开始报名。
　　很快，几个热门项目被抢光，只剩下一些硬骨头。

　　陈熠按照体测的成绩进行了一轮筛选，确定最终名单。
　　他自己也报了三个项目——一百米、四百米接力、五千米长跑。
　　如今，只有女生三千米长跑和男生五千米长跑各缺一个名额。

　　“不愧是你。”林思茵啧啧称叹。
　　紧接着，她在名单中瞧见了自己的名字，说：“还给我报了名啊，一百米、四百米接力。”
　　“还有三千米长跑。”胡莱笑嘻嘻地接话。

　　“你们想我死就直说。”林思茵皱眉摊手，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不过这只是玩笑话，以她的身体素质，三千米是可以接受的。

　　转念间，林思茵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话头直接指向笑得开心的胡莱，说：“胡莱，你是不是陈熠最好的兄弟？”
　　胡莱骄傲地说：“那当然。”

　　陈熠会意，引他入坑，道：“现在兄弟有难，你帮不帮？”
　　“帮，帮，帮，我肯定——”胡莱嗅到危险气息，声音嘎然而止。
　　再望向陈熠与林思茵时，两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异口同声道：“最后一个五千米名额就是你了。”

　　“你俩算计我。”胡莱欲哭无泪。
　　可怜兮兮的表情又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而后，周围的男生默契地后退一步，远离林思茵和陈熠。
　　“行了，现在只有一个女生三千米空缺了，你们想参加也参加不了。”陈熠白了一眼他们。
　　女生们嘻嘻哈哈地说：“那我们可得离你俩远点，腹黑加腹黑，天生一对，免得被你们联手坑咯。”
　　“就你们嘴贫，等会就把你们的名字都填上去。”林思茵笑骂了一句。

　　“一个威逼，一个利诱，你们可真般配。”林思茵同桌朝她挤眉弄眼。
　　林思茵睨了她一眼，说：“行了，行了，散了吧，别挤在这儿了。”

　　众人嬉笑着散去，不知谁在人潮中来了一句。
　　“学神就是学神，这种环境还能沉得下心去做衡中的题目。”

　　不少人闻声扭头去看。
　　林溪云垂着眼，不紧不慢地在草稿纸上运算，似乎连她周遭的空气都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陈熠摸出一颗糖，敲出两人之间的暗号。
　　等她回头，他文绉绉地扯了句：“学神请救我于水火之中。”
　　“好，我救你。”林溪云看着他嘴角噙着的淡笑，回想入耳的种种话语，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陈熠脸上的笑容凝固，发出疑惑的声音。
　　林溪云浅笑，道：“我说，我参加三千米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