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热木

1、第 1 章

　　六月是一个特别的月份，它可能会让你想起蝉声聒噪的夏天；想起炎炎烈日下的体育课和学校门口生意兴隆的小卖部；想起一张张或好或坏的成绩单。

　　而对沈丘羽来说，眼下就是一个具体的六月。

　　“同学们，首先恭喜大家，无论成绩好坏，从明天开始大家就不再是初中生了。”此时站在大家面前讲话的这个中年男子正是沈丘羽的初中班主任兼物理老师。

　　“你们要尽快把自己带入高中生这个角色，现在咱们班有一部分人直接拿到十三中的录取通知书，还有一部分同学拿到了其他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站在讲台上顺手拿起一支粉笔熟练地将粉笔头掰断在讲桌上，回过神却又发现没有什么需要写的。

　　于是将握在手中的粉笔重新放回粉笔盒中，抬头继续说道：“无论是什么学校的录取通知，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头，你们的人生将会开启下一个崭新的篇章。”

　　他激动地说着，一遍遍回想这三年，确实也有很多个气得自己都精神恍惚的瞬间。

　　但是再怎么说，到了分离的时刻才发觉，这些面孔也曾给自己带来过很多个幸福瞬间，一种只有老师才会领会到的温暖和感动。

　　沈丘羽读的这所中学原本就是十三中的初中部，但中考后很多学生的分数都没有过高中部的分数线，所以就只能去其他学校上高中。

　　十三中是本市最好的一所重点高中，原是师大的附属中学，但因为十三中的名声比师大更响亮，它每年都要往清北送至少二三十个优秀学子，本省所有初中生和家长的第一目标都是考上十三中。

　　十三中除了高到离谱的分数线之外，每年的新生指标都很低。所以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只能去其他中学读高中。

　　有了这响亮的名号和一如既往的漂亮成绩，十三中的学子和老师一般都习惯性地称呼自己为十三中，而不是师大附中。

　　甚至有江湖上流言说师大这两年招老师都是打着十三中的名号，只要在师大任教，其子女就享有在十三中读书的名额。这对很多有孩子的老师来说都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诱惑。

　　而对于高中生来说，能穿上十三中的蓝白校服，那就相当于穿上了最贵的名牌服饰，走在街上也是十分有面子，还能收到很高的回头率。

　　在班主任说了这么久之后突然有同学问道：“张老师，我们的毕业照什么时候发给我们啊？”

　　“对啊，不是说今天要发的嘛。”有同学在下面附和道。

　　“不要着急，这就发。”说完，张老师从那个熟悉的超市购物袋里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照片。

　　“来，谁来发一下？”说完张老师突然招了一下手，“沈丘羽，你来发。作为我的课代表，就当是最后一次发作业了。”

　　沈丘羽是班里的物理课代表，是初一期中考试结束后张老师钦定的。

　　沈丘羽听到后起身往讲台的位置走去，从老张手中接过照片后先看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被拍成表情包，然后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次应该不算太难看。

　　照片上她扎着高马尾，身穿蓝白相交的夏季校服，站在最后一排冲着镜头微笑，露出一排整齐漂亮的牙齿。几根额前的碎发随意飘落在粉中透白的面孔上，看起来清爽又明朗。

　　而站在沈丘羽一边眉目轮廓清秀的高挑少年正是她的好朋友越洋。

　　标准的学生头配上简单的校服也掩盖不住他流于眉间的少年气。

　　“乒乓，拍得不错啊。”越洋小声对发照片的沈丘羽说。

　　‘乒乓’这个外号是越洋小学时起的，因为丘羽的名字中有一个‘丘’字，越洋说沈丘羽坐着时是\'丘羽\'，站着的时候是‘兵羽’，跑起来的时候就成了“乒乓”。

　　发完照片可以回家的时候，听见门口有一个清甜的声音叫丘羽，一回头，原来是叶子。

　　叶子背着书包倚在门框上，她那无暇又清丽的面孔在这炎炎夏日之中散发着一股清冷。于是丘羽草草和同学们打过招呼就出了教室。

　　她俩并排走在过道上，叶子转过身面朝沈丘羽一边倒退一边问道：“丘羽，你觉得高中会是什么样子啊？”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真的像老师们说的那样，等着我们的是写不完的作业和上不完的课外班！”

　　沈丘羽看了一眼叶子，自然的将手搭在叶子的肩膀上。

　　叶子微微低了一下头，漫不经心地说：“反正能考进十三中我们大家也算是松一口气了。”她走到楼梯口停下来，将左脚踩在台阶上整理鞋带。

　　沈丘羽知道，叶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开心。

　　“哎，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十三中的实验班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希望了！”

　　说完，沈丘羽突然摸到叶子书包侧兜里的可乐，大声叫道：“你什么时候买的可乐！你这个叛徒！”好像在这一刻，那些对未来的焦虑和不安统统消失了。

　　叶子一脸傲娇地说：“请不要碰叛徒的可乐好吗！”说完立马用一只手捂着可乐，另一只手抓着栏杆拼死挣扎。

　　“我就喝一口，喝一口就行了……”沈丘羽舔着脸贴在叶子身上，一副不要脸的样子说：“你要不给我喝那我就一直这样贴着你，热死你！”

　　叶子被磨得没办法，笑着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讲：“哎吆，真是的！走吧走吧走吧，门口买冰镇的吧！”

　　“越洋呢？”

　　“他说他要和康乐一起去体育场打球，不跟咱一起走了。”说着俩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小卖部。

　　按照平时的习惯，沈丘羽拿了一瓶冰镇可乐，而叶子则是拿了她最喜欢喝的冰镇茉莉茶！

　　“还是老规矩，你帮我揭盖。”沈丘羽从叶子手里接过茉莉茶顺手将自己的可乐递给她，回头胸有成竹地说：“我觉得我今天一定能中奖！”

　　叶子故意挑衅，“让我想想你上次中再来一瓶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怎么记得还是咱们带红领巾的时候吧。”说完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沈丘羽把手往自己的上衣上擦了擦，一手握住瓶身，另一手捏着瓶盖使劲拧，拧了几下打不开后就将瓶身怼在大腿上，弯腰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其拧开。

　　她们都记得清楚，那天的茉莉茶中了再来一瓶，丘羽和叶子在小卖部老板那里兑了奖，直到很多年过去了，沈丘羽都清楚的记得，那天她和叶子趴在小卖部的窗口，抱着如同中了百万大奖一样的愉悦心情，正式告别了她们的初中生活。

　　丘羽回到家还没换鞋就朝厨房喊叫：“奶奶，你是不是煮了粥啊？我都闻到香味儿了。”连书包也不放就径直向厨房走去。

　　还没走到厨房就听到奶奶在那边笑着说：“是吧，大米粥闻起来香吧？”奶奶说着看了一眼丘羽，“哎吆，快把书包放下，这么热的天儿……”边说边从丘羽手里接过书包，顺手拿了一小瓶可乐给丘羽。

　　“你今天下午一走我就偷偷帮你放冰箱了，快喝，不然待会儿你爸回来了又得唠叨你。”奶奶一脸傲娇的表情倒像是一个做完好事等待表扬的小朋友一样。

　　丘羽喝了可乐就洗手帮奶奶择起了菜。奶奶回头问丘羽，“今天不是去领大合照了吗？拍得好不好让我也瞧瞧呗。”

　　“好嘞，我这就去拿。”丘羽起身擦了擦手往厨房外走去。

　　“奶奶，我跟你讲哦，这次我们大合照我拍得可好看了！”

　　奶奶笑着说：“是吗，你拍的肯定好看的，奶就算不看也知道你好看！”

　　丘羽拿着照片边走边说：“嗯嗯，叶子刚看了也说我拍得好看呢！”

　　丘羽把照片递给奶奶一脸神秘地问道：“奶奶，你先看一看哪个是我？”

　　奶奶双手托着照片，身体微微往后一欠，一脸迷惑地说：“这个你们都穿一样的校服还真不好找呢！”

　　“我提醒一下您哦，我在最后一排。”

　　奶奶用食指指着最后一排，从左到右一个一个看过来，指到第七个的时候，突然激动地说：“这不是越洋吗！是那小子吧。”

　　“是啊，我们俩一直一个班，您知道的呀。”说完沈丘羽把择好的豆角放在桌子上。

　　丘羽就站在越洋的一边，看完照片丘羽又问奶奶：“怎么样？好看不？”

　　“好看好看，虽然都穿着校服，但我们丘羽扎着马尾辫看着就是干净大方的好姑娘。”说完祖孙俩都笑成了六月的两朵花。

　　饭做好后丘羽帮奶奶摆放餐具，正在这时听到门外一阵开门的声音，不用猜就知道是老爸回来了。

　　沈爸进门放下手里的包，顺手将另一只手里的袋子递给丘羽。

　　“这是啥呀？”

　　沈爸嘴角一上扬，“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就去洗手。

　　丘羽和奶奶好奇地拆开包装，原来是一套衣服。“爸，你今天眼光不错啊，居然不是运动服啊，提出表扬！”丘羽开心地看向沈爸。

　　沈爸擦着手从洗手间出来，眯着眼笑了一下说：“刚刚街上碰到越洋一家人在逛街，好不容易碰上，我就让你姜阿姨帮你也选了一套衣服，我估计她挑的你肯定喜欢！”

　　“谁说的，你挑的运动服我也喜欢啊！”说完丘羽清爽地笑了起来。

　　“嗯！今天这个粥不错，这两天天气太热，都吃不下饭，喝一口粥才好呢！”沈爸喝了一口粥抬头看了一眼奶奶，转头看向丘羽问道：“今天奶奶做饭的时候有没有帮奶奶打打下手啊？”

　　奶奶立马接话说：“你现在下粥的豆角可不都是丘羽择的，还有洗菜啥的，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咱家丘羽心疼我我是知道的。”说完奶奶将两只眼睛笑成了两道弧线。

　　沈爸：“今天逛街给你买衣服的时候越洋让我看了你们班的毕业照了，你俩拍的都好看。就是你们班主任不太好看，脸都歪了！”

　　丘羽没忍住笑出了声儿，“爸，你还看得挺仔细啊，我都没注意这些。”

　　说完思索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呃……爸，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只是……估计是没有进实验班。”

　　沈爸放下筷子，“爸爸想听听你的想法？”

　　“其实对我来说还好，我觉得也没什么。”丘羽说着低头夹菜，把菜和粥搅来搅去却没有吃一口。

　　沈爸思考了一会儿说：“要不你先去适应一段时间，看入学有没有分班考试什么的，实在不行爸爸托人给你转过去……”

　　奶奶听完沈爸的话不自觉瞪了他一眼，嘴里也忍不住小声‘唉吆’了一声。

　　“越洋呢？”

　　“爸，越洋那个成绩能挤进十三中已经是万幸了好吗。”丘羽又盛了一碗粥，坐下继续说：“姜阿姨前两天还担心越洋考不进十三中呢，这几天越洋那家伙估计开心死了吧，怪不得你今天还碰到他们逛街呢。”

　　奶奶一脸愁容地说：“洋洋这孩子平时看起来多好啊，这怎么……学习就上不去了呢？下次他再来咱家，你要帮帮他的呀！不能让他一个人落后的！”

　　“奶奶，你这样说的话，下次他可能都不敢来您这儿蹭饭了。”丘羽已经吃完了第二碗，放下碗筷继续说道：“你们别看越洋那样，其实就是稍微有点偏科，但是能考进十三中已经证明他很厉害了。”

　　“那倒也是！这全省的初三学生哪个不想考上十三中啊。可惜人家每年就收那么几个。”

　　沈爸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告诉丘羽一周后去十三中报道，因为报道完有半个月的军训，所以能玩的时间就剩一星期不到了。

　　丘羽从沈爸手里接过碗筷说：“您都累一天了，今晚我刷完吧。”说完就端着碗筷去了厨房。

　　沈爸趁着这点空闲眯着眼躺在沙发上，听着祖孙两人在厨房里说说笑笑，也解去了工作了一天的劳累。

　　晚上丘羽躺在床上看书，听着窗外的蝉声，翻来覆去一会儿后，光着脚从房间走了出去。

　　轻轻推开奶奶的房门，她还没走进去，奶奶就开了床头灯，看见蹑手蹑脚的丘羽后招手示意丘羽赶紧去自己身边躺下。

　　丘羽就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奶奶旁边，嘟嘟囔囔地说：“我房间窗口那几只蝉吵得我睡不着。”

　　奶奶一只手摸了摸丘羽的背：“哎吆，晚上喝了两碗粥喝到哪儿去了，你看看你这肋骨，我都能一个个数出来。”说完又摸了摸丘羽的头发。

　　“就这样好，胖了就不好看了。”

　　奶奶听完后乐了起来，一边继续摩挲丘羽的背，心里想着：小丫头片子知道的还挺多。

　　这时丘羽已经完全熟睡，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奶奶窗外的蝉鸣声从来都不会干扰自己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