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记之曙后星孤》卡斯特婆婆

5、第 5 章

　　夜半鸡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中则便已得知眼前这个艳如桃花的姑娘，的确如他想象的那般出身高贵。

　　龙星漪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她来清水巷子这事也是天经地义，绝不容别人质疑。

　　龙星漪道：“我祖父临终前，给我父亲讲了当年东南西北帮协助金珄氏上位始末。原是上官弗和管氏早就蛇鼠一窝，上官弗想要自己做皇帝，便许了管氏做皇后来拉拢，又说要划分东边二十一座城池给唐屠自立门户，才哄得他们一起用毒药了结了顺帝，夺了兵权。”

　　顾中则道：“听起来你祖父本不打算与他们共事。”

　　龙星漪点点头，道：“不错，那上官弗搜集了许多顺帝荒淫无道的证据，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邀我祖父一起成立了那所谓的‘东南西北帮’，说是要将天下一分为四，设立四位摄政王，名为一体但却各自为营。”

　　顾中则道：“即便是再清心寡欲的君子，这四分之一江山的诱惑也未免太大了些。”

　　龙星漪继续道：“可是那上官弗不得人心，虽然推翻了顺帝，可朝中有兵权的将军们都不肯臣服于他，反而暗地里开始生了其他心思，我祖父为了天下不至于真的四分五裂，便提议另推举一位新帝。”

　　梅行川道：“那金珄氏一族世代为官，仁爱百姓，的确更得民心。”

　　龙星漪道：“可上官弗和管云尘推举的那位金珄伯辉，却是同代中出了名的草包。管云尘看上官弗当不成皇帝，便从金珄一族里找了个最易受女色迷惑的。不仅自己献身给金珄伯辉，还把自己的姐妹一个个送进金珄氏在泊陇的行宫，彻底把这个傀儡皇帝控制在手里。”

　　顾中则指望着龙星漪把这些宫闱秘史继续讲下去，可惜龙星漪到此便转了话题，道：“后面的事想必二人就有所耳闻了，那金珄伯辉上位七年后便加重赋税、迫害忠良、滥杀无辜。金珄氏的其他族人便联合前朝将领中的有志之士，围剿行宫，软禁了金珄伯辉、上官弗和我祖父，又下令将作恶多端的管云尘和唐屠斩杀，只是......”

　　梅行川道：“只是你认为这二人并没有死。”

　　龙星漪道：“没错，他们不仅没死，还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保护自己的族人，将所有罪责一并推到我祖父的头上。东南西北帮四大家族，唯有我龙氏一族被全族降罪。这些畜生说龙氏从前朝乃至大前朝便开始祸乱朝纲，越俎代庖、代主行职，又因我祖父的子孙在中原各地皆有官职，便说另三族的过错都是因龙氏教唆而犯。最后，因那金珄氏新帝的皇妃上官苏瑾受过上官弗的恩惠，特意为他求情，上官弗只落了个软禁的下场，而管云尘和唐屠二人各自寻了替死鬼替他们上了刑场，独独我祖父在夙气城受尽苦楚，含恨而终。”

　　龙星漪一番话讲得抑扬顿挫，顾中则听了也不免感慨道时移世易，不过三十年的光景，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竟都销声匿迹了。

　　梅行川平静地听完龙星漪的一番话，问道：“龙姑娘刚才说老王爷去世已有十余载，为何龙氏后人今日才想到要找那三人报仇雪恨，而且还是来这凡人看来不入流的清水巷子，找那朱二朱三两兄弟买凶？”

　　龙星漪道：“我父亲自打与我祖父重逢，回到家中便日日苦练功夫。我的外曾祖虽是武将，可功夫在真正的高手看来也只是些皮毛。因此我父亲本就没有什么功底，再加之他急功求成，终于在两年前伤了根本，双腿连长时间站立都做不到了。”

　　顾中则道：“于是你们便想到向江湖中人求助。”

　　龙星漪道：“不错，我父亲托人打听这中原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侠义之士，分别是扶苏城穆大侠、晋阳城长孙三杰和今年迁来洹阳城的梅先生。”

　　顾中则道：“看来穆大侠和长孙一家都已拒绝你的请求，否则你也不会刚在梅老先生那里碰了钉子，就马上来找朱二朱三。”

　　梅行川道：“家父年事已高，姑娘所托之事已非他能力所及。”

　　龙星漪低下头，缓缓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了这里。”

　　顾中则道：“就算帮你把那上官弗等三个人通通杀了，你又凭什么许给朱二朱三大将军的官职呢，难不成你们还打算再把当今的皇帝也给打了下来，推举你这个女子做皇帝不成？”

　　龙星漪瞪了顾中则一眼，道：“我父亲说他自有办法。”

　　顾中则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龙星漪道：“你问。”

　　顾中则道：“去哪里才能找到那三人？”

　　龙星漪道：“上官弗自然是还在皇陵之中，至于那另外两人......”

　　龙星漪的语气变得迟疑，仿佛在犹豫是否应该告诉顾中则。只见她眉头思考片刻才肯再开口，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龙星漪道：“东南西北帮在决定四分天下之时，提前将四份财宝运往四方并掩藏起来，为了互相牵制，便互相安排了对方封地的藏宝地点，顺序依次是我祖父、上官弗、管云尘、唐屠，只待时机成熟便交出了地图，各自前往了自己的封地。”

　　顾中则道：“所以只消去皇陵里问一问上官弗，便知道他把管云尘那份宝贝藏到了何处，自然也就有机会寻到她的踪迹。”

　　梅行川轻抚扇子，若有所思。

　　龙星漪道：“你问的我都已告诉你了，朱二朱三当真能帮我们吗？”

　　顾中则道：“那我就还得再问一个问题了。”

　　龙星漪点点头。

　　顾中则道：“你要杀的这三个人，武功如何？”

　　龙星漪道：“祖父去世时曾说，那三人的武功均自成一派，即便谈不上是世所罕见，可若加上各自深不可测的计谋，和他们性格中十足十的狠辣与无情，也是七八个武林高手难以抗衡的。”

　　顾中则道：“那便是要朱家两兄弟去白白送死了。”

　　龙星漪看着顾中则，一言不发。或许是夜已深了的缘故，顾中则发现龙星漪的眼白上竟出现了零星的血丝。

　　龙星漪摇摇头，道：“你只消把今日我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们听，至于他们肯不肯帮我......我向来不愿强求别人的。”

　　龙星漪说罢便站起身，向顾中则与梅行川分别行了礼，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顾中则与梅行川也站起身，向另一边的洹阳城方向离开。可刚走出三步远，顾中则便回过头，叫住了龙星漪。

　　顾中则道：“若是朱家兄弟答应帮你这个忙，该去哪儿找你呢？”

　　龙星漪回头道：“直接去皇陵找我便是，无论他们肯不肯帮我，就算这天下人都不肯帮我，我自己也要去报这个仇。”

　　说罢龙星漪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乌木般的发丝随着微风起舞，顾中则又闻到了之前那股芳香气息。

　　顾中则看着龙星漪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梅兄，你说她见也没见过这三个仇人，怎么就肯拼了性命去找他们报仇呢。”

　　梅行川已走出五六丈远，听到顾中则发问，便转过头，道：“或许就是因为没见过才能恨得这般纯粹，若是真的见到了，发现这些故事里的混世妖孽，这些啖人肉、饮人血的恶魔，其实也都是血肉之躯，反倒是会怀疑自己的信念了。”

　　顾中则加快脚步跟上了梅行川，与他并肩而行。梅行川的这一番话倒是叫顾中则想起了儿时的一件趣事。

　　顾中则出生在赟南一带一个诨号“寡妇村”的地方。顾中则的母亲也是个寡妇，在村子里待了九年六个月零三天后，遇见了一个铁匠，便有了顾中则。寡妇村有人生孩子，自然马上成了十里八村茶余饭后都要谈论的丑事。可是顾中则的母亲并不在意，在一个雨夜里抱着顾中则连夜离开寡妇村，投奔到四十里地之外的哥哥家。

　　顾中则的舅舅是个憨厚的汉子，可惜娶的媳妇却吝啬善妒，整日与顾中则的母亲吵个不停。母亲顾着舅舅的面子，往往在吵架时都退让三分。顾中则四岁那年，舅舅去世，舅母打算将顾中则母子赶出门外。顾中则的母亲也不是个好惹的，当着村里人的面，拿出了顾中则外祖去世前留下的一张遗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外祖父名下的田产有一半留给守寡的女儿。舅母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只说田产是你顾家的没错，可这砖砌的两间屋和屋里的陈设，通通都是自己嫁进来以后才置办的，不许顾中则母子享用。

　　顾中则母亲自此便带着顾中则直接住进了麦田里。夏夜凉爽干燥，顾中则躺在麦田里倒觉得很舒服。白天，顾中则的母亲便坐在村口几个善良的农妇家门口，与她们一起织布聊天。到了傍晚，母亲便用白天拾到的砖石在麦田里垒成四道小小的砖墙，又用邻居给的茅草和破布搭了屋顶。顾中则和母亲就在这小房里生活了四五个月，直到母亲织布攒够了钱，才搬到新屋里去。

　　就是在那四五个月中的某一日，顾中则正在村中和小伙伴玩耍。一个小孩神神秘秘地讲道，说夜晚在那麦田里总有妖怪出没。那妖怪披散着头发，长着鲜红的爪子，作势要从各家各户里把小孩偷走，抓到麦田里熬成人肉汤喝。那小孩还说，每到傍晚时分，麦田的东边就冒出一缕炊烟，那正是妖怪架起了火，准备抓小孩下锅呢。

　　年幼的顾中则本没有在意，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却真的看见了一缕炊烟从麦田里冒出，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家的茅草屋。顾中则把这故事讲给母亲听，母亲叫他再指一指炊烟从哪冒出来。顾中则环视一圈，除了母亲架起的锅外，却再也找不到什么烟气的踪迹。母亲又把自己的手放在顾中则的掌心，叫他好好瞧一瞧，看看这双手是不是鲜红的。顾中则摇摇头，母亲又说道：“在你那个长舌的舅母口中，我可不就是个吃人的妖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