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记之曙后星孤》卡斯特婆婆

22、第 22 章

　　顾中则一手扶住龙星漪的腰，带着她飞身直下，落在石质的地面上。

　　龙星漪的父亲从没有教过她轻功，只教过她一些拳脚功夫。更多的时候，父亲只是不断地向她重复讲述那些饱含国仇家恨的往事，然后又不断地描绘大仇得报之后，他们龙氏一族将会获得怎样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势。

　　这种短暂的翱翔在空中的感觉，是龙星漪前半生里从未体会过的。顾中则的轻功本就十分了得，再加上这环境氛围的加持，龙星漪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与顾中则仿佛是一对世外仙侣，在仙台琼阁内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世间俗事。

　　然而龙星漪很快便意识到这不是梦境，棺椁散发出的阵阵寒气已把她从幸福中唤醒。

　　顾中则道：“虽然我是个穷鬼，但我也能看出这汉白玉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

　　龙星漪点点头，道：“不错，这棺椁的样子，就算是我曾外祖那样的官职，也会觉得小气了些。”

　　顾中则道：“那么想来这夜明珠也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说罢，顾中则从棺椁上又撬下一颗夜明珠，放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果然，这夜明珠并不是南海或东海产出的昂贵珍珠，而是用琉璃混了磷光粉烧制而成，因此比那些真正的夜明珠更加浑圆亮泽，分量也更加重些。

　　顾中则喃喃道：“怪不得我用簪子戳它时觉得十分费力，可惜了，我还以为这回真的要发财了。”

　　龙星漪看看这寒酸的陵墓，道：“难道这皇陵是假的么？”

　　顾中则道：“哪怕只是外面这几百道铁门联动的机关，也要十年时间才能造完，所以这绝对不会是为了糊弄人而造的假皇陵。”

　　龙星漪道：“可只有六只棺椁，即便都装满了金银财宝，又能值多少钱呢？”

　　顾中则道：“凡事只看它值多少银子，那是我这样的穷光蛋想事情的方式，龙姑娘，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觉得你会在自己的棺材里放上什么东西？”

　　龙星漪思考片刻，道：“自然是最宝贵的东西，我必得带上我龙家世代相传的兵器，还得带上我娘亲手为我绣的衣裳与手帕。”

　　顾中则道：“不错，死人是不会在意财宝的，因为财宝都是给后人备下的。”

　　顾中则摸了摸第一只棺椁，觉得一股寒彻心扉的凉意霎时从掌心传到胸口，随即便收回了手。

　　顾中则又摸了摸第二只与第三只，觉得虽然也是冰凉刺骨的触感，却比第一只柔和了许多。

　　第四只棺摸起来与山外面寻常的石桌无异，而第五只摸起来似乎有一丝温热，像被日头稍稍晒过的石桌。

　　到了第六只棺椁跟前，顾中则搓了搓手，想把前几只棺椁带给手的温度都消散掉。

　　顾中则将手放到最后一只汉白玉棺椁上，他觉得这只的温度与第二只、第三只相似，也是冰凉刺骨。

　　龙星漪道：“有什么不妥？”

　　顾中则看了看龙星漪的脸，道：“有很多不妥。”

　　顾中则又仔细抚摸几下最后一只棺椁，想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顾中则觉得最后一只摸起来似乎要粗糙些，便猜想这里面装的人或许死得最晚，所以连棺材也是匆匆打磨的。

　　顾中则刚要将手收回，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把两只手都贴上去。

　　顾中则觉得这棺椁仿佛有脉搏，一下、两下，跳得比自己的脉搏稍慢些。

　　顾中则又看着眼前的龙星漪，不由自主地想象出自己与龙星漪葬身此地的情景。自己平生虽然干了许多坑蒙拐骗的坏事，却也算不上是大奸大恶之人，而眼前这个姑娘虽然脑子不够机灵，脾气也不温顺，却是一个十足十的美人儿。这样两个人葬身在昏暗寒冷的陵墓中，陵墓中的财宝还都是假的，这是一桩多么不划算的买卖啊。

　　顾中则道：“龙姑娘，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得过夜盲的毛病，在黑暗中总是看不清东西。反正咱们的命早晚都要交代在路上，干脆你随便挑一只咱们打开看看便是。”

　　龙星漪咬着下嘴唇，思考片刻，指着第二只棺椁道：“就这个吧。”

　　顾中则松了一口气，庆幸龙星漪没有选最后一只。他并不怕死，可他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更怕连自己最后死在什么东西的手上都搞不清楚。

　　顾中则走到第二只棺椁跟前，用手顺着边缘寻找石材缝隙。

　　果然，虽然这些棺椁的表面浑然一体，像是用整块石材雕刻而成，却还是被顾中则摸到了破绽所在。

　　在棺椁上沿往下八寸处，有一条极为隐蔽的缝隙。顾中则将指甲嵌入缝隙，咬紧牙关，猛一用力，便将这巨型的盖子瞬间掀开。

　　石盖落地，发出轰然巨响，声音传到周围密密麻麻的铁板之上，又形成了道道回音。

　　龙星漪觉得被吵得有些头晕目眩，只能狠狠地盯着来时的山洞处，那颗顾中则插在木簪上的夜明珠，才能勉强定住心神。

　　顾中则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响声，而是淡定地等棺椁内的雾气散去后，走上前打量着棺内的东西。

　　这里面是一个人，一个泡在水里的人。

　　顾中则和龙星漪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棺内是一个人，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一具干尸或是一副骸骨。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这人相貌端正，身材高大匀称，在顾中则看来的确有几分皇室风范。

　　龙星漪惊讶地叫出声道：“他为什么还像活着一样！”

　　顾中则指了指棺内的水，道：“大约是因为在这水里泡得太舒服，人一舒服就显得年轻好看了。”

　　龙星漪道：“那......那他还会醒过来吗？”

　　顾中则笑笑，道：“我想是不会了，他睡得太久了，阎王爷早就把他的名字写完了，此刻估计已经投胎了两三回。”

　　顾中则握住龙星漪的手，觉得对方的手虽然也是冷冰冰的，却比自己的手柔软许多。

　　顾中则将她拉近到棺椁跟前，道：“我知道你可能会害怕，可是还是需要你来认一认这个人，因为前朝有头有脸的人物我都不熟悉，看了也是白看。”

　　龙星漪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水中的人，又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史书，以及父亲给自己讲的那些故事。

　　龙星漪缓缓道：“我想他可能是上官铮。”

　　顾中则道：“是个短命的小皇帝么？”

　　龙星漪摇摇头，道：“上官一族的帝王都很长寿，即便是最短命的皇帝也活了五十五岁。上官铮的父亲是当时皇帝的兄长，按理说他会承继他父亲的王位，可惜三十岁就去世了。”

　　顾中则道：“史官笔下他是怎么死的？”

　　龙星漪道：“上官族对外称上官铮是被他的妾室暗害，说那妾室与人私通，事情败露后，因妾室怀有身孕，上官铮便网开一面，只下令斩杀了那奸夫。妾室怀恨在心，在丈夫的饮食里下了毒药，看着上官铮毒发身亡后，自己也上吊自尽了。”

　　顾中则摇摇头，道：“这些编故事的人总喜欢把所有罪过都安在女人的头上。”

　　龙星漪道：“你觉得这故事是假的？”

　　顾中则道：“难道你觉得这是真的？虽然这世上不缺痴情之人，但既然这妾室本可以活命，又何必为了男人而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龙星漪道：“可上官铮毕竟杀了那妾室的心爱之人，她怀恨在心也是情有可原。”

　　顾中则道：“若真的忠贞至此，当初便不会为人妾室了。”

　　龙星漪道：“也许她身不由己。”

　　顾中则道：“再身不由己，也不会比此刻你我的处境更差了。总之，那上官铮是死于非命，而且死后还被搬到这皇陵中，泡在这药水里。”

　　龙星漪道：“莫说这里只有六只棺椁，就是六十只，一百二十只，他也未必有资格葬在这里。”

　　顾中则道：“龙姑娘，若是你龙家有这么一座陵墓，里面该放些什么？”

　　龙星漪眨了眨眼睛，仿佛觉得这问话有些不可思议，道：“自然是龙家列祖列宗的遗体，还有他们用惯了的兵器与铠甲来陪葬，除此之外，自然还要准备些金银珠玉，中原人总认为那些东西在地府也用得到。”

　　顾中则道：“或许这上官铮，正是你所说的兵器与铠甲，金银和珠玉。”

　　龙星漪道：“什么？”

　　顾中则道：“我说那些人将他的尸体放到这里，不是为了祭奠他，而是要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龙星漪道：“身上的东西？”

　　顾中则道：“不错，不是这身丝绸的衣衫，也不是他头上的冠、脚下的鞋，而是他的皮肉与骨骼、心肝与筋髓。”

　　龙星漪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口，道：“可是......可是他现在还是完整的，而且，要他的心肝做什么？”

　　顾中则道：“他现在还是完整的，只能说明上官氏历代的皇帝都没有用得上他的时机，而用得上他的人，又没有资格进到这皇陵里来。”

　　顾中则凑近棺内，谨慎地嗅了嗅里面的气味，又从龙星漪头发上拔下一支簪子，沾了一点棺内的水。

　　原来梅府中侍女用的樱木簪子也是内有乾坤，花苞状的簪头内里嵌了一根细细的银丝。银丝入水，不曾发黑。顾中则甩了甩簪子上的水，将它递还给龙星漪。

　　龙星漪接过簪子，却不愿再将它插到发髻中，便随手放在一只棺椁上。

　　龙星漪的头上只剩下一支簪子，此刻她额前凌乱地留着几绺碎发，样子倒更惹人怜爱了。

　　顾中则将手伸进水中，不断地摩挲着上官铮的身体，自上而下，从左至右。

　　龙星漪看着棺内的上官铮，猜想他生前该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即便被奸人所害，死后的表情也是那样的从容平和，似乎在诉说着自己对世间人的宽恕。

　　棺内的水面倒映着棺外的景色。那颗被顾中则插在头顶山洞口的夜明珠，此刻也倒映在棺内的水面上，刚好落在上官铮的面颊旁。夜明珠好似一轮遥远的明月，正静静地聆听着上官铮的宽恕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