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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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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刹的话语带着几分懒散,看向萧阳的眼神漫不经心。
萧阳哪里容得她如此猖狂,怒不可遏道:“都愣着做什么,这么多人还怕他二人不成!”
“是!”
汉子们得了命令,甫一有动作,九刹散漫的眼神一寒,手中剩下的一根筷子飞出,射向窗台下的瓷瓶,清脆一声,瓷片爆裂迸射开,割过汉子们的手臂肩头,再刺入包厢四壁,条条红线沿大大小小的瓷片在木板上蜿蜒而下。
空气中弥漫开血腥味,汉子们捂着手臂皱眉闷哼,伤虽不重,却生疼。
几个魁梧壮汉,却连九刹的身都近不了。
萧阳气得颤抖:“你……你们……”
九刹道:“萧阳,我本不欲伤人,是你挑事在先,这天下便没有只许你伤人不许我防身的道理。”
说完将银子哐当一声放在桌上,周身似积压了一层冰冷深重的阴云,剔透的眼眸轻轻扫过众人,在萧阳怨毒的目光下拉过宁戈,离开了翠云酒楼。
九刹这副只属于鬼王的、七分威严三分随意的模样,宁戈还从未见过。
那像是经过了千万年时间的淘洗打磨,最终沉淀而出的墨玉的、沉敛的光华,而浑厚的光华中,又藏着锐利的杀气与血腥。
可九刹这样呆在山里、帮助百姓只收取微薄报酬的修道之人,怎么会有这种杀气?
宁戈被九刹拉着手腕往前走,下意识缩了缩手。
他倒不是畏惧这个治好他娘、治好他哑疾、教他六年的女子,他只是觉得六年山中岁月,好像也没有让他看清九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九刹察觉到宁戈微小的动作,以为他不愿被她带着,便松开手,周身非常气息敛去,回头冲他笑道:“小徒弟,今日的招式你可要记好了,只要内力够深,万物皆可为剑。”
宁戈狭长的眼半阖,睫毛盖下细细的阴影,没有说话。
他向来话少,九刹只当他是累了,便打了个哈欠道:“这半日倒也费神,且回客栈歇着罢。”
说完便走在宁戈前头,心里打量着柳婉月之事,没注意到宁戈一路低着头。
两人还未走进客栈,就听客栈里面传来争执声。
“……分明是老子先来的,这房间应当归老子!”
“你先来又如何,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掌柜的,你说说,这房间归谁?”
只见两个商人打扮的高大男子,站在柜台两边横眉怒目,中间夹着瘦弱矮小的客栈掌柜。
掌柜谁也不愿得罪,忙不迭左赔笑右道歉:“二位贵客莫要争论了,这客栈的房间只剩一间,小的万万不敢有所欺瞒,要不然二位贵客好生商量商量……”
两人异口同声而出:“有什么好商量的!”
其中一略胖的商人道:“节日将近,这临安城的客栈都快满了,就只此处还余一间,若是不能安置我这货物,我还怎么做生意?”
“就你有生意要做,老子不也是!”
“你好好说话!”
“老子就这么说话,怎的?”另一个浓眉商人一拍柜台,轰的一声响,骇人肝胆,那掌柜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掌柜的,给个话!”浓眉商人戾气十足,似乎只要他说个“不”字,就要砸了这柜台。
掌柜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吞吐道:“这……这……”
“掌柜的,我要退一间房。”门外沉默了半晌的九刹忽然开口高声道。
低垂着头的宁戈猛地抬头看了眼九刹。
她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平静地带着宁戈走到柜台前,对怔愣着的掌柜道:“只留三楼拐角处的那间。”
掌柜反应过来,目光里又是惊喜又是感激,连声道“好”,叫来店小二开始操办。
那两争执的商人冲对方冷哼一声,此事便也罢了。
在他二人争执之时,九刹便让命簿翻了这几人的命格——那浓眉的妻子死得早,那略胖的被家里人逼迫经商,那掌柜的每日应对各种客人的麻烦,曾经被闹事之人打得头破血流。
九刹这些年游走凡世,看过的灾祸争执不少,但也并非事事都会插手,她只帮顺手能办到的。
譬如这几人的争执,九刹觉得是可以帮的。
宁戈是她一手带大的徒弟,一间房内隔道屏风便好了。
九刹是男子的打扮,旁人都不疑有他,只有宁戈在袖袍中的指尖蜷了蜷。
待进了房关上门,宁戈忙低下头道:“师父,徒儿今日睡外面,绝对不打扰师父您。”
他耳尖微微爬上一点红,看上去颇为窘迫。
九刹倒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你急什么。”
说罢并指朝空地一点,一张床拔地而起,一道屏风横在这张床和客栈原有的床榻之间。
“如此便不用担心打扰我了。”
宁戈松了口气似的抬头看向九刹,“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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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薄薄的月辉透过已剥落不少木屑的窗棂洒进来,冰凉宁静如水。
九刹在肮脏血腥的万鬼窟中历练过万年,养成了对衣食住行一概不挑剔的习惯,宁戈又是她徒弟,在屏风后头入了睡,没有任何异样。
但宁戈就不如她这么淡然了。
九刹体质阴寒,这些被褥对她来说并非必要,索性就不盖了。屏风上投射出她朦胧纤细的轮廓,半边精致的侧脸的阴影在屏风上浅浅浮动,多了几分旖旎之感。
宁戈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跳,闭上眼,侧过身。
然而黑暗之中,耳力莫名地被放大,宁戈甚至可以听见九刹细细均匀的呼吸声。
像是轻盈如雪花的片片飞絮,一点点飘散在眼前,拂也拂不开。
宁戈深吸一口气,默念几遍清心咒,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但待到九刹呼吸的声音听不见,房间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宁戈又陡然睁开眼。
他想起那日九刹忽然晕倒,她该不会又……
宁戈猛地一震,顾不得别的,绕到屏风后连忙查看九刹。
只见她身着一件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细腻莹白的肌肤,在月华下宛若一片晶莹的雪。她双目紧闭,额上有涔涔汗水,似乎在忍耐着极为痛苦的事情。
宁戈视线飞速跳转几下,蹲下身急唤:“师父,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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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刹做了个梦。
那时她作为天道中孕化而出的未来的鬼王,需要在万鬼窟中历练数年才能真正登上鬼王的位置。
万鬼窟中荒芜一片,四处都是烈焰与瘴气,这里都是些永世不得轮回的恶鬼恶兽,真正的生灵寥寥无几。
天道虽然给了她在其中能够维持自身魂魄不散的力量,却没有给她免去伤痛的能力。
九刹要出万鬼窟,就必须杀尽这里所有恶鬼恶兽。
那时她的身体只有凡世十三四岁女子的模样,单薄瘦弱,却要硬生生扛着那又长又重的罗刹剑,诛杀那庞大无比、是她身材数倍大的狰狞恶兽。
九刹曾经被赤鸟抓伤整个肩膀,被恶鬼推下断魂崖,被烈焰与瘴气焚烧过半条胳膊,但终是咬着牙,用了万年的时间从万鬼窟中闯出,其中苦楚波折自不必多说。
那日,万鬼窟打开,鬼界的帝椅在她面前悬浮,罗刹剑指地,剑尖滴下带着黑气的腥臭血液。
这万年的历练虽让她无比强大,却在她魂魄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每过不定的数年,她就会梦到万鬼窟中的场景,魂魄上的那些伤便会剧烈作痛。
天道给了她一界之主的尊位,却也给了她无比的痛楚和与常人相反的劫难。
模糊中,九刹听见有个声音在唤她“师父”。
九刹的意识飘散在虚无之中,沉沉想着:那是何人?可是在唤她?她几时有的徒弟?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非得唤到他口中的“师父”不可。
光影飞速变幻,九刹竟又回到了万鬼窟,这次她恰恰到了被恶鬼推下断魂崖的一刻。
九刹记得,她掉下去之后,昏迷了整整一年,再醒来时,身上血肉被恶鼠啃食了不少。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那个唤着“师父”的声音却比风声更加彻耳,九刹拖着重伤的身体凝聚力量,朝那个方向奋力飞去。
刹那间,白光如昼,梦境幻象如潮水褪去,九刹迷迷糊糊睁开眼。
月光洒下来,洒在宁戈的面庞上,他如玉清冷的面容此时充满了焦急,见到她醒来,终是松了口气。
九刹虚弱笑道:“莫怕,我没事。”
“师父,你总是如此,叫徒儿怎么不怕怎么放心?师父可是有什么治不好的疾病,为何不医治?”
九刹叹道:“一些陈年旧疾罢了,若是能治好自然也不会拖到如今了。”
她复又冲宁戈笑了笑,眼眸里闪着星光:“你费心了,去歇息吧,我真的没事,习惯就好了。”
宁戈没动。
“行了,不早了,去睡吧,我也累了。”
宁戈这才迈了步子回到床榻上,终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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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九刹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刺得她睁不开眼,外面传来吵闹声。
九刹推开窗子,只见下边的街道上正围着一群人,宁戈赫然被他们围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