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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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婉月轻轻摇头，这个动作她做得艰难无比。
“不愿被萧阳买下，还是不愿见谢衍？”
柳婉月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痛苦与挣扎，良久，她沙哑道：“我不愿见他。”
她这幅模样怎么见谢衍？她是垂死之人，她再也不是在烈焰中涅槃的花蕾，她已被烧成灰烬，残冷而颓败。
见他一面，有何益？
“好，既然是你的意愿，我便尽力成全你。”说罢手中递出一朵红莲、一粒药丸，“你若想好了，便对着红莲说清楚，绝了谢衍的念想。这个是药，能暂时让你嗓音恢复正常。”
柳婉月面露挣扎与不忍，闭了闭眼，终是颤巍巍拿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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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阳萧世子用五百两黄金买下明月楼花魁，收作府中婢女，交易的时间定在本月十五。
这消息一传出，临安城便如翻腾的沸水，大街小巷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这萧阳也太出格了，竟用五百两黄金买花魁作婢女！”
“你那是穷惯了，五百两对他那些子弟，可不是随手一挥的事？”
“倒也确实如此，以后咱们瞅不见花魁咯……”话语忽然被打断，一声惊呼，转而怒骂：“诶诶，没长眼呢你！撞人了知不知道？”
谢衍第一次如此莽撞，是在抱着落了水的柳婉月匆匆寻郎中之时。这是第二次。
平日里沉稳从容的步伐，这一刻竟有慌不择路的狼狈意味。
他奔跑着绕过人群，发冠已有些斜了，几缕发丝在额角逸出，衣摆堆起的皱褶凌乱不堪，向来淡漠矜持的教书先生几乎是跌跌撞撞到了明月楼。
“数日以前你是怎么说的？说你定会照料看管好月儿。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又为何应下萧阳！”
谢衍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清秀的眉目此刻有化不开的愤怒。
他倒不是想不通老鸨为何会应下萧阳，说来说去不过一个“利”字而已，只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脑中便什么都不剩了。
老鸨此刻笑脸都不装了，颇有几分讥讽，“奴也是个做买卖的，既然做买卖，东西自然是谁出的价高就给谁。谢先生读过的书不少，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萧阳可以拿出五百两黄金，那谢衍呢？
谢衍袖袍中的手暗暗攥紧，他已摒弃了昔日救死扶伤之举，违背心中道义，他不可谓内心毫无触动，可既然对柳婉月有了承诺，便不得辜负。然而这些时日满打满算攒下的，却连萧阳的一半都不及。
他其实也可以向李胤开口，但少时寄人篱下的几年，让他习惯于对自身的一切苦难闭口不提。他一向清高，不蔓不枝，凭借自身之力能做到的，他绝不会有求于人。
更何况，此事与他的月儿相关。
谢衍到底还是稳重知礼之人，他压着怒意，沉声道：“那你可问过月儿的意见？她不愿意，你为何要强求她？”
老鸨面上讽刺更甚，“谢先生又不是婉月姑娘，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谢衍自然不会轻信她的一句话，“我要月儿亲口告诉我，我只信她的话。”
“婉月姑娘既然都要被收入萧世子府中了，怎能是你说见就见的？”
谢衍正要开口，只听九刹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都别吵了，谢衍你随我来。”
九刹助柳婉月渡劫，自然免不了和谢衍结交，譬如那次柳婉月的演出，就是她和宁戈拉着谢衍一同去的。
因着九刹帮过他二人不少，又是个修道之人，谢衍虽怒，却信任九刹，此时便随其出了明月楼，来到一处拐角。
九刹掌心托起一朵红莲，递到谢衍面前，“你听听，是不是柳婉月亲口所言。”
红莲悬浮转动，果真传出柳婉月的声音，“谢先生，萧世子愿以五百两黄金赎我身契，又对我情真意切，我感念不尽，遂应下此事。至于你我二人之间种种，不过是我为赎身逢场作戏，皆如浮云，还请先生尽数忘却。”
她的话语冷淡得宛若冬日谷底凝固的泉水，不带一丝感情，仿若谢衍真的只是个陌生人。
平日清脆悦耳的声音，此刻像一把刀横在谢衍心里。
有那么一瞬，九刹在谢衍身上觉察到了一丝恶鬼的煞气，煞气只有极尽疯狂与不甘才会在凡人身上体现。
但也就仅仅一瞬。
谢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语气问：“连姑娘是不是弄错了，这怎么会是月儿的声音？”
九刹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同情：“你知道红莲传音骗不了人的。字字句句皆为柳婉月所言，我做不了假，之所以带给你，是因为她昨日同我讲，不想你多生事端。”
谢衍定定看着九刹：“我不信。”
“我若要骗你，法子多得是，何至于今日还来明月楼？不过是柳婉月有求于我罢了。”
“所有的话，都是她亲口所言，她不想再见你。”
惊雷在他脑海猛然炸裂，谢衍耳边嗡鸣一片，最终只剩下八个字——情真意切、皆如浮云。
出五百两黄金便是情真意切了，那他呢？他算什么，每日的眺望和数月的等候就只被她轻飘飘的一句“皆如浮云”一带而过，怎么会？怎么可能？
谢衍是不信的，可就算他不信，那红莲中传来的真真切切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况且九刹确实没有骗他的必要。
难道从前和他的种种，真的只是逢场作戏……
他忽然觉得自己懦弱无比，不敢再想下去。
血丝一点点爬上他的眼，令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的，不是柳婉月接下萧阳的五百两黄金，而是她骗他，她怎么可以骗他？
那样如花的笑靥，柔弱却坚韧的眼神，怎么会是骗他的？
九刹知他一时难以接受，便打算转身离去，正要收起红莲，谢衍脱口而出：“不！”
谢衍再顾不得礼仪，伸出手欲拽住她的手腕，临到，九刹的手腕却落入另一人掌心。
宁戈拉过九刹，挡在她身前，冷着脸道：“谢先生失态了，告辞。”说罢转身和九刹一同离去。
九刹疑道：“宁戈？我不是要你在客栈侯着我吗？”
宁戈没答话，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向下移了移，捏住她手掌。
“嗯？你怎么不答话……”
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谢衍失神地望着什么也没抓住的掌心——她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曾经点点滴滴的嬉笑与甜蜜，真的只是大梦一场吗？
不，他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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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日夜，明月楼柳婉月房中。
喉头涌上一股甜腥，胸腔像被撕裂般剧烈疼痛，柳婉月猛地咳嗽，大口大口鲜血呕出，溅在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她第一次见谢衍是什么时候？
是在上元之夜。
她本以为她会就此死去，却有人不顾一切冲入火光救她。
后来，因此故，她始终心心念念，日思夜想，是来得虽晚、却绝不会缺失的、青涩的萌动与憧憬。
原来第一面便已倾心。
她为了他站上高高的舞台，她让自己成为最耀眼的存在，她不在乎旁人怎么欢呼，她只知道这一切只是为了他就好。
她也曾娇艳璀璨啊。
天道酬勤，努力的人总会得到美好的事物。惊鸿一瞥，她见到了同样带着情意的谢衍的眼。
从她第一次带着幂篱去见他，她就已注定踏入漩涡，越陷越深。
她永远记得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雅梅香，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抚琴时修长的指节，他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日若是不争吵，他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罢了，世上之事，从来没有如果可言。
二十载年华，她不怨任何人。她不怨那将她卖入明月楼的父母，他们也只是因生计迫不得已；她不怨一面怨毒一面收钱到手软的老鸨，她只是身处明月楼而已。
说是不怨，倒不如说是心如死灰。
她这一生，有两位要感激的人。
一个是九刹，她治好她的伤，给她和谢衍相见的机会；一个是谢衍，遇到他之前，她从未想过原来身在此房中，也可以如此欢欣，这禁闭的窗子，关不住如鸟雀高飞的念想，她仿佛也变成了一只展翅的鸟，高高翱翔，再也不受囚笼的束缚。
可到头来，绕了一圈，她却还是身在笼中。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吞下泪用最冷淡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语。
皆如浮云皆如浮云，她柳婉月怎么可能做得到？可一介将死之人，不就是空中易散的浮云吗？
心脏像被带着利刺的荆棘残忍地缠住，层层叠叠的疼痛如浪涛堆起，她被绞得鲜血淋漓，肝胆俱颤。
是蛊毒发作了。
只是蛊毒发作吗？
柳婉月已经没有力气深究。
她艰难无比地从床榻上坐起，而这个动作却已耗费了她不少力气。她跌落在地，一点点磨蹭着朝案几而去。
有时她真的很羡慕九刹，她可以恣意地喝酒，她可以爽朗地笑，她还能和暗慕她的徒弟形影不离，只是她好像看不明白……
案几上放着把剪子，因为绣得厉害，没被老鸨收走。
月毫不吝惜它的清辉，透过窗子洒了满屋。
真好，死前她也可以被秋月照一照。
漫长的挣扎与煎熬终于消散在了她触及剪刀的一刹那，像是如释重负，苍白的面上浮现起满足的笑容。
九刹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问：“你可有悔？”
她笑道：“我不悔……谢先生啊，是我见过最俊朗、最清高、最重诺之人。我这一生，终究只是笼中的雀鸟，比不得空中高月的……我啊，一点……一点也不悔。”
说到后来，已带有哽咽，眼里含泪，却仍是笑的。
“连姑娘，你要……好好的……”
九刹望进她带笑的眼眸，虽不解，仍应道：“好。”
柳婉月却摇了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带有一丝犹豫与不甘，握紧了剪刀，将死之人，却能迸发出惊人的力气，她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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