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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世上情人间的争吵,大抵总要有一方退让或有一方受伤才得以罢休。

      她落水的那一刻,他便什么都不怨了。谢衍后悔不已,怪自己和她赌什么气,要是扶她一把多好。

      好事者多,识得谢衍的少,但识得花魁的多,因此当谢衍一路抱着她去寻郎中之时,街边围满了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老鸨的耳朵里。

      老鸨面上带着笑:“蒙谢先生厚爱,是我们婉月的福分。”

      谢衍抱着柳婉月不满道:“何出此言,与月儿相识乃我之幸,今日既如此,谢某便直言,婉月姑娘的身契需多少银两来换?”

      他用的是“换”这个字,不是“买”。他一向坦荡,行如清风,既来之则安之,他不会逃避也不会慌张。

      柳婉月虽落了水,但毕竟临近岸边,水并不深,且谢衍救的及时,只是崴了脚,已由郎中诊治好,只需修养数日便可。

      一路上谢衍慌张和愧疚的神色她都看在眼里,但她没有说话。她几个月来攒下的银票都已被打湿损坏,她的努力白费了。像是踩在棉花上,一种无力感陡然而生。

      她倒不是怪谢衍,只是心里平白有一片如墨晕散的苦涩,抹不去消不得。

      但听见谢衍此言时,一路垂着头的她还是忍不住抬眸扫了他一眼。

      “谢先生哪里的话,谢先生肯做到如此地步自然是婉月姑娘几辈子求不得的福分……”老鸨笑意僵了僵,语调一转,“但谢先生应当知晓,我们明月楼养一个姑娘不易,养出一个花魁更加不易,花魁的身契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买到的……”

      谢衍知纠正她无用,便道:“多少?”

      “这身契少说也得……三千两银子。”老鸨甚至还有几分叹息,似乎这个价格已是便宜了谢衍。

      这一下连柳婉月都怔愣了。

      谢衍倒没怎么动容,只沉默半晌,抬眸对上老鸨闪着精光的眼,道:“好,谢某总有一日会带着三千银两来此处,还望明月楼在这之前照料好月儿。”

      “那是自然,谢先生放心。”

      谢衍将她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眼含愧疚与悠长缠绵的情意,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离去。

      柳婉月知道他那双眼在说,等他。她低下头,像极了淋得湿透耷拉着脑袋的鸟儿,委屈无奈。

      老鸨将柳婉月带回房后,骤然变了脸色,怒骂道:“死东西!白眼狼!老娘养你这么久,你用什么歪门邪道跑出去和男人厮混!要找也不找个有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教书的自命清高,几个钱都留不住,还妄想买你的身契?我呸!”

      “半个临安城都知道明月楼的花魁在外私会,这还怎么做生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但老鸨也就只能骂她,不敢打她,若是伤到了,不能跳舞赚钱,得不偿失。

      最后的结果便是本就紧闭的窗子加了几道木板,门上挂了锁,这个月蛊毒的解药扣留不发。

      柳婉月想着,谢衍那样的人,说要替她攒钱那便不会食言。她端详着方才在老鸨面前消失片刻的红莲,终究还是轻轻转动。

      既然银票没了,她再赚便是。若是常人,在银票被打湿后多半会怨天尤人,可她不同,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有希望,她就会为自己搏。这是她从小便领会的道理。

      可这一次红莲没了反应,柳婉月不信,反复几次,依旧如此。

      她似水柔弱,骨子里却有坚冰的执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一边偷偷做着针线活,一边数次尝试联系九刹,然而还没等到红莲再次发光,她手上的针却有些拿不稳,扎到了指尖。

      那次落水令她害了病,于她本就因受蛊毒摧残而娇弱的身子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她近日头闷乏力,知是病了,不能耽搁,便为自己谋划。

      柳婉月的一日三餐都由一个小丫头送来,她在小丫头送饭之时虚弱道:“我害了病,劳烦……劳烦你通报一声,为我寻个郎中……”

      那丫头天天给柳婉月送饭,偶有交谈,见她声如蚊呐,实在可怜,便应下了。

      老鸨知此事,虽总是不情愿花钱的,但柳婉月毕竟能为明月楼带来巨大的收入,便寻了郎中抓了药。

      好几副药下去,屋子里每一处都弥漫着中药味,柳婉月的病却不见好转,甚至隐有恶化,一连几日额头都烫得吓人。

      她的双眼布满憔悴的血丝,下巴削尖,手腕、手背上病态苍白的肌肤下已隐隐可见青黑色蜿蜒着的血管,整个人像虚虚浮在空中的纸鸢,稍不留神就会落下折损粉碎。

      老鸨嫌恶又无奈,只得花了更大的价钱请更好的郎中。

      郎中略一诊脉,叹道:“我看这姑娘气若游丝,形销骨立,怕是活不长久了……”

      但本着郎中的职责,还是写了一副药方。老鸨听了这话,转头就将药方扔了。

      但毕竟柳婉月六年前有痨病不治而愈的经历,老鸨以为她得天神眷顾,这次也抱有侥幸心理,便没同上次一般将其打晕暗中寻人草草活埋,而是依照原样将她关在房中。

      蛊毒的解药老鸨这次给了,但她已病入膏肓,蛊毒噬心之痛于她不过多一分折磨。

      这些天,柳婉月脑袋沉闷,四肢乏力,却仍不忘每日守在窗边,她轻轻嗅着新鲜的空气,静静望着窗下的人,透过那一线小孔汲取生的希望。

      她想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来日方长。

      她不想让谢衍见到她这幅模样,也不能让他见到。这个世间还能帮她的只有那个送饭的丫头了。

      柳婉月将自己这些时日绣了绚丽花纹的锦缎递给丫头,道:“你拿去当了……价格应当不菲,我想……我想请你替我抓几副药……”

      人心不可测,面对谢衍她尚且需要他亲口的答案,更何况此乃明月楼。

      柳婉月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已身在囚笼,无可奈何,只要有任何一点破笼的力量,她都要化为几用。

      丫头今年十岁,但由于身在明月楼,她比同龄姑娘世故得多,已懂得趋利。她看得出布料上佳,若能从中谋利,自然极好。

      丫头带回来了药,但也仅仅只是药。

      柳婉月知丫头所为,可她已没有力气计较,她要丫头再去替她煎药,哪知丫头去后没再回来,反倒是老鸨来了。

      “你真是好本事!背着明月楼勾搭男人不说,竟还自己做起了生意!明月楼养你这么多年,你竟串通别的丫头,学会耍把戏了!”

      原来是丫头煎药途中被老鸨发现,一番质问,十岁的丫头便原原本本将事情交代,连带着房中私藏的银两也被搜出。

      病痛会让人脆弱,但也会让人更坚强,甚至做出一些激烈的反抗。

      柳婉月毫不畏惧对上老鸨极尽怨毒的眼,“明月楼养我,可我也为它带来了巨大的收入……我重病,想为自己谋条生路,何错之有!”

      病痛缠绵,她这话说得艰难无比,尽管已气喘吁吁,却不甘示弱。

      “你还敢顶嘴!”老鸨怒极,扬手扇了柳婉月一耳光。

      柳婉月病得憔悴,老鸨等了这么久的神迹终究没有再次降临在她身上。她的病好不了,死期将近,再难为明月楼赚钱,至于谢衍,就算当时说得再情真意切,可到底是男人,老鸨不信谢衍还会为将死之人赎.身。没了利益,也就没有再善待柳婉月的必要。

      柳婉月嘴角流血,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半匍匐在地,纤细的手臂支撑自己,看上去傲然不屈。

      老鸨逢迎多年,最看不得这故作高洁的模样,一脚踹在她身上,恨道:“东西都交出来!”

      柳婉月一声闷哼,跌倒在地,已然丧失阻拦老鸨的力量,挣扎起身却又跌倒。

      原来她已病到如此地步了吗?

      各种器物被摔得七零八落,哐当作响,狭小的房间凌乱不堪,窗边笼中的雀鸟被惊得扑棱翅膀,老鸨终于从床榻下翻出几截断布,咒骂道:“收了你的东西,看你还有什么法子!”

      她收走所有锦缎,包括正插着针绣了一半花纹的,她恶狠狠摔上门,一声巨响如彻人肺腑的雷,淹没阻隔一切。

      柳婉月忽然有种窒息感,她一次次求生,她拥有的越来越多,却又一次次被剥夺得什么也不剩。

      像是溺水的人竭力挣扎,却越沉越深。

      她还想再做些什么,可身陷泥沼,满身污浊,她没有力气再争。

      她已经快看不到生的希望了。

      或许有人能拉她一把,可她只愿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她也是个骄傲的人,一舞弄月动临安,怎能不骄傲?她始终不想谢衍见她这等模样,她也有私心,怕见了,会被击垮得溃不成军。

      笼中鸟仍妄图扑动翅膀挣脱牢笼,她有同病相怜之感,同时又有些羡慕,羡慕它心若木石,数不清的失败不足以对它造成影响。

      那个天上月一样的人啊,终究只是天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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