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倾尽锦绣来》笑酌风月

4、荆桃解语谁欲得（上）

　　两日后，风和日丽。

　　诗织国的倚翠山上，一位秀美男子以手为枕，躺于青葱草坪之上。眼帘轻阖，长睫微敛，东风吹散鬓边乌发，在他雪白的脸颊上起舞。但见他面容绝色，美得不可方物。

　　忽地，那眼帘倏忽张开，晶晶然如镜之新开，恍如冷光之乍出于匣。

　　他坐起来，侧头望向一边。

　　那里隐隐有女子的笑声飘来。

　　“锦绣，你说师父是不是有些做白日梦呵……”

　　“我道也是。武林盟主何时让女子执掌过……”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看来是上山游玩的女弟子罢了。洛锦正要躺下去要继续浅寐，一个声音这时却响起来：“这位公子，请问宣王庙怎么走？”

　　洛锦看向这个声音的来源。

　　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年岁不过十八岁的年轻少女，皆美貌如花似玉。一位少女身穿鹅黄色圆领长裾，星眸皓齿，珠花斜插，笑靥甜美略带羞赧，颇有些乖巧；一位少女身穿月牙白窄袖罗裙，双瞳剪水，螓首蛾眉，颜如渥丹。

　　两人看见眼前这位年轻公子时，不由的心忽地一跳，红了半边芙颊。

　　好美的少年！尤其是一双黛色眸子，仿佛一笑一颦中都带着说不尽的别样风华。

　　洛锦将右手拢在广袖之中，微微笑道：“沿着这条山路上去便是。”

　　还是那白衫少女先道：“可是这山上岔路奇多，这一上去便正入万山圈子里了。”

　　黄衫少女打量洛锦一眼，立刻又埋下头去：“公子能送我们一程么？”

　　洛锦眼波一转，似是计上心来。那白衫少女有些嗔怪地看着黄衫女子：“锦绣！”

　　洛锦摇摇手道：“无妨无妨，在下恰恰顺路，如此便带两位姑娘一程。”

　　两位少女闻言都面色一喜，做了一揖道：“多谢公子。”

　　“两位姑娘客气了。且随在下来罢。”洛锦微笑颔首，然后站起身来，往山上走去。

　　春意和煦，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开遍。

　　“两位姑娘可是修竹阁门下弟子？”洛锦忽地问道。

　　“不错。今次我们便是奉阁主指令来上香的。”白衫少女答道。

　　“呵，贵阁主真是闲情逸趣依旧啊。”洛锦浅浅一笑，宛如讥讽，宛如赞美。

　　两位少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修竹阁阁主，竹婉兰。年方二十，性格乖张，自诩江湖第一美人。

　　直到很多年后洛锦想起这个名号仍然笑到喷饭。

　　洛锦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身后隐隐响起两位少女轻声谈论的声音。

　　“心萸，那薛公子和洛公子这次武林大会当真要来么？”黄衫少女的声音。

　　“那是自然。今次武林大会，各路英雄云集，他二人怎会不来？”白衫少女答道。

　　“啊……他二人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那般，生得特别俊啊？”

　　“你真是……到时候看到了便是，猴急什么！”

　　“人家不是好奇么……”

　　“要是阁主知道了，不把你打残才怪咧……”

　　“说说而已，至于么……”

　　洛锦闻言淡淡地一笑。

　　果然是春心懵懂的二八年华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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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王庙建在倚翠山的半山腰处，是一个香火旺盛，历史悠久的佛教寺庙。其方丈玄胤大师乃是一得道高僧，只是闲云野鹤般，不常露面。

　　洛锦抬眼一瞥，便看见一位年轻男子负手立于寺庙之前。白檀玉镂空发簪束发，身着深灰色纳石矢金锦莽袖长袍，手弄象牙白玉扇，似是悠闲不已。

　　洛锦不禁嘴角一挑，对那两位少女拱手道：“二位姑娘，宣王庙到了。在此且分手罢。”

　　两位少女点点头，红着脸道：“多谢公子！”

　　洛锦微微笑了笑，便转身朝那年轻男子走去。刚走至他身后数丈之外，右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手背上那一朵姜花花心中倏地射出数根银针，银光闪现，煞是刺目，直袭男子后颈。

　　只见那男子身形一展，一瞬间便移开数尺之远，避过暴雨梨花般的银针袭击。他对一旁一位僧人做了一揖，道：“请问住持，荆桃客舍怎么走？”

　　那模样，那神态，似是根本不知方才洛锦暗袭一事。

　　住持道：“在山顶。施主一直往山上走便是。”

　　“多谢。”他施了一礼，住持亦回了一礼，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洛锦，微笑道：“洛施主，今次又来上香么？”

　　洛锦曾频繁来此寺庙上香，故而与住持相识。

　　洛锦笑眯眯地道：“不错，我带我小外甥来上香。”

　　“小外甥？”住持有些疑惑地道。

　　“就是他啊。”洛锦指着那年轻男子道，“他便是我小外甥。”

　　年轻男子转过头来，只见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檀黑色的眸中，熏梅染柳，昨夜闲潭梦落花，斑驳满地。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之色，世间无人媲美。

　　只是听见某个称呼，该美男子宛如桃瓣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住持打量甚是不解地打量了二人半天：“可是二位年岁颇为相当，怎会是叔侄关系……”

　　洛锦睇一眼薛天煜，笑道：“天意而已，如此罢了。”然后施礼道：“那我们叔侄二人便告辞了。”

　　“两位施主慢走。”住持道，仍然是满脸疑惑地思索着走往寺庙。

　　相信这个问题他直到圆寂也不会想出答案的。

　　“大姨丈，别来无恙啊。”见那住持走远，薛天煜笑盈盈地看着洛锦，眼里一片澄澈无暇。

　　“大姨丈身体好着呢，小外甥如此关心大姨丈，大姨丈实是感动。”洛锦也笑盈盈地道，“不知道小外甥这么急匆匆地去哪里呵？”

　　“荆桃客舍。”薛天煜缓缓地摇着折扇。

　　听见这个名字，洛锦黛色瞳仁忽然一缩，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道：“小外甥家财万贯，何以屈尊去那些乡野客舍下榻？”

　　“大姨丈有所不知，那间荆桃客舍来历不凡。”薛天煜抬眼看着洛锦，笑意不减，“闻说曾经不是此名字，但十年前湘弦国的圣娘投宿于此，其名字也由此得来。”

　　“呵。圣娘与荆桃又有何联系？”洛锦不以为然地道。

　　薛天煜笑容意味深长：“大姨丈不知道么？湘弦国的圣花便是荆桃花，国家地位最高者‘圣娘’乃是荆桃花的化身。那一夜圣娘投宿后，客舍的院落便忽然满园便是开花绚烂的荆桃树，竟有上百棵之多。”

　　“那又如何？小外甥不会是想要研究一下那几株荆桃树的构造才去罢？”洛锦嗤笑。

　　“大姨丈此言差矣。这本是平平静静一个小客舍，可是连着几周却……”说到这儿薛天煜刻意停了下来，折扇倏地一收，表情似笑非笑。

　　“却什么？小外甥但说无妨。”洛锦懒洋洋地扫他一眼。

　　“闹鬼。”薛天煜不温不火地吐出两个字。

　　“闹鬼？”洛锦眼眸一转，嘴角一抹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有圣娘庇护的客舍竟会闹鬼么？”

　　“大姨丈几日不见，倒是聪慧许多，与小外甥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扇子猛地一击手心，薛天煜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小外甥很欣慰。”

　　“太可怕了，竟然与小外甥一般想法，那大姨丈我真是大脑退化严重。”洛锦惶然摇头道，“是时候该回家好生修行了。”

　　“大姨丈不必自谦。”薛天煜不愠，恬然笑道，“小外甥我亦奇怪，故而今次去查个明白。”

　　“小外甥何来多管闲事一嗜好？人家闹鬼干你何事？”洛锦鄙夷道。

　　“呵。只是听说每夜闹鬼之后，翌日那些荆桃树便会被掘掉几株，于此已有不下六十棵荆桃树被掘掉了。”薛天煜莞尔一笑，如沐春风般怡然。

　　“是么。那还真是有趣得紧。”洛锦忽地展颜一笑，“小外甥现在要去么，带上大姨丈如何？”

　　“那自是荣幸之至。”彬彬有礼，仿佛优雅公子，薛天煜温尔一语，引来旁的几位来上香的荆钗布裙侧目。

　　“你瞧你瞧，那公子生得多俊啊！”

　　“啧啧，不过他身边那位怎会是他大姨丈，他二人看起来年岁相当啊！”

　　“你懂什么，定然是扮嫩罢，现在的大叔都喜这样。还算他有几分扮嫩的资本，生得比你我都好看……”

　　少女脸红心跳，指手画脚的谈论之音飘进洛锦耳朵，洛锦哼一声，忽然一把抽出薛天煜手中折扇，“唰”地打开，形容优雅地摇起来。

　　青黛色的瞳仁苍如蒹葭。眼波流转，笑语翩跹，竟是绝伦之秀美。

　　那些个少女忽地住了嘴，竟看呆了。

　　洛锦满意地摇着扇子，道：“小外甥，走罢。”

　　“不错不错，真是不错。”薛天煜拊掌赞美，“几十年过去了，大姨丈风采不减当年。”

　　闻言那些少女的脸黑了下来，眼神已有不屑之色。

　　洛锦咬牙：“多谢小外甥赞美。”

　　“哪里哪里，大姨丈不必客气。”薛天煜笑得谦和，更添几分儒雅。

　　洛锦这才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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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二人之力，登上山峰不过是一炷香不到的时间。

　　荆桃客舍并非豪华，全是有砖瓦堆砌而成，反而有些寒酸。远远的便看见院中一片雪白的荆桃花盛开，煞是好看。

　　奇的是，荆桃客舍这几日虽传闹鬼之事，但仍不冷清。倒是有几个人围在院落里，指指点点。

　　二人走上去时，其中一位看起来已过而立之年，戴冕穿长襦衫者转过身来，不禁惊异道：“薛公子，洛爷？”

　　“李舵主，好巧。”洛锦笑。

　　当今江湖之上，帮派大小前五位依次是挟浪教，烈刃派，沧旭会，烨龙帮，修竹阁。而这位中年男子，便是沧旭会的总舵主，李世林。

　　李世林笑道：“不错，不是闻说这边闹鬼么，我亦是感兴趣，前来看看。”

　　“看来薛公子还不是孤身一人呵。”洛锦揶揄道，笑睨薛天煜。

　　薛天煜回以一笑，又转头看向李世林：“李舵主，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感兴趣？”

　　“薛公子竟会不知？”李世林看二人一眼，模样似是确实不明晓，便道，“听说每隔一夜，这院落里便会有几株荆桃树被掘开，现下剩的也不多了。这些装神弄鬼之人定然是盯上了湘弦国的皇室武功秘籍——《荆桃解语》。传闻十年前湘弦国的圣娘将此秘籍埋入了其中一株荆桃树下的土地中，所以这些他们才大费周章地去掘树。说什么闹鬼，根本便是信口雌黄罢了。”

　　“难道没有人看见过闹鬼者的真面目？”洛锦问道。

　　李世林道：“从未有过。听说第一天闹鬼时，有客人因为听见院落里的声音而去看，结果被杀掉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再往院落里查看了。”

　　洛锦嘴边浮现一丝玩味的笑：“小外甥，你来这里也是这个原因么？”

　　“无二。”薛天煜道。

　　“大姨丈很感兴趣呢。今夜不如便留下来瞧个热闹好了。”洛锦低低一笑，便走进客舍里。

　　客舍中的小厮本是一些乡下人，虽然这些日却有些武林中人来访，但从未见过长相如此俊美，风度如此高雅的公子，一时恍惚在地，没回过神来。

　　“一间上房。”洛锦放下银子，道。

　　还是掌柜的先回过神来，笑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上房都住满了，您看……”

　　这么多凑热闹的么。

　　洛锦暗自冷笑，秀眉一挑道：“那随便安排一间好了。”

　　这时薛天煜走过来，闲闲地瞥一眼洛锦：“大姨丈竟甘愿住此等客舍？还并非上房？”

　　“没办法，谁叫大姨丈我感兴趣呢。”洛锦笑道，一只手搭上薛天煜肩膀，“小外甥呢？要不要留下来同大姨丈一探究竟？没准那鬼还是个漂亮的女鬼呢。”

　　“大姨丈果然不简单，连鬼都勾搭上了。”薛天煜流露出赞赏的目光，“既然大姨丈邀请，那小外甥我也不拂姨丈盛情了。”

　　掌柜的为难地道：“两位客官，敝舍只有一间房间了，而且还是……”

　　“还是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掌柜的一惊，吓得磕磕巴巴：“还是……还是第一晚闹鬼时，吓死过人的房间……”

　　洛锦撇撇嘴：“这么好的房间，大姨丈我便无私让给小外甥好了。”

　　“几日不见，大姨丈在精神上果然也上了一个层次。那小外甥也不客气了。”薛天煜说着便对掌柜的道，“那我便要那一间罢。”

　　“诶，诶，好。”掌柜的忙不迭地点头，正要打发小厮来领着薛天煜去房间时，却被一只白玉般的手蓦地拦住。

　　洛锦笑盈盈地看着薛天煜：“小外甥，那房间大姨丈奉献给你了，小外甥便弃大姨丈不顾了么？”

　　“小外甥我如此也是为了大姨丈好啊。”薛天煜含笑道。

　　“为我好？”洛锦眨眨眼。

　　“是呵。大姨丈你想，如此一来你便没有房间住，没有房间住你便只有去院子里呆着，在院子里呆着没准你便碰上那漂亮的女鬼了。”薛天煜煞有介事地道，“小外甥是在为大姨丈创造机会呢。”

　　“是么，小外甥如此心善，从前我怎么没察觉出来？”洛锦笑眯眯地道，“可是女鬼没出现之前，大姨丈在院落里等那女鬼的时候多寂寞啊，不若这段时间大姨丈便暂且在小外甥房里歇着罢。”

　　“如此倒也可行。”薛天煜嘴角噙笑，温和可亲，“那么，大姨丈请罢。”

　　洛锦点头，那掌柜的见两人终于纠缠完了，便命小厮带了二人去房间。

　　这确实是一间很不怎么样的客舍。除了那满园荆桃树，便没有能拿出来显摆的东西。

　　到了房间门口，小厮道：“二位客官，就是这里。”

　　薛天煜点头示意，这时小厮却忽然小声道：“你们二位半夜若是听见院落有动静，可千万别去看。”

　　“为何？”洛锦问道。

　　“因为曾经投宿于这里的几位客官便是因为好奇就去院里查看，结果被……被杀了。”小厮说起来，脸上都是惊惧之色，“尸身是在院落里发现的，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大，就像见着了鬼一般！”

　　“哈！看来真的是鬼啊，大姨丈还真是跃跃欲试呢。”洛锦抚掌而笑。

　　小厮更加惊惧地看一眼洛锦，匆匆道：“小的先告辞了。”说完便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大姨丈，你看你的嗜好已经让人落荒而逃了。”薛天煜叹道。

　　“那又如何？只要是美女，无论人或鬼，魔或仙，大姨丈是来者不拒的。”洛锦悠悠道，说完伸手打开了房门，一股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他颦眉，扬起广袖遮住颜面。

　　“大姨丈，请罢。”薛天煜道。

　　“小外甥也请。”洛锦点头道，踏进了那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