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愿成为母亲》敬自由作平生愿

1、爱自己

　　我妈捏着手机，扬声大喊，字句铿锵，一脸得意地传授经验，无比确信那位怀孕还要满公园晃悠散步，声称“适当运动利于生产”，偏不听老人言“多吃大鱼大肉生个大胖儿子”的儿媳，定能让自己调教成贤妻良母。
　　文明社会，现在不奉行“打出来的女人，揉出来的面”，可多吃了几十年的米盐，还治不了你这个小媳妇？
　　暑假赋闲在家，我自认吃白饭的米虫一个，急忙扒拉完碗里的米粒，收拾碗碟要去清洗，想要赶紧逃回房间寻一世外桃源。
　　“你收什么碗筷？等你嫂子回来，她不是说运动运动利于生产吗？让她洗！还有这不还有点剩饭剩菜？别浪费掉，待会让她再多吃点，省得饿着孩子......”
　　我一脸疑问，手上动作不停，敷衍道：“我来就行，顺便给您洗个苹果吃。”
　　别听我妈言辞嚣张跋扈，她当着我嫂子的面可是卑谦恭良得很。一干瘦枯槁的老太，皱纹布满尘面，看着就是哀愁惹人怜爱的模样，她爱叨叨，特疼惜我哥，将我哥视作人中龙凤，看不上我那门当户对、各方面恰好匹配的嫂子。
　　因着我哥属于沉默寡言风吹草倒的性子，我妈倒是不爱玩满地打滚撒泼的路数，就爱苦口婆心装可怜的人设。
　　“你嫂子总不能一天到晚在家啥事都不做吧？我年轻的时候......”
　　“妈，那你年轻的时候幸福吗？”
　　我没等她作答，转身回房，用迅速开合的房门带起一阵气流，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是典型的“媳妇熬成婆”心态，我知道她是想将自己曾遭受的苦难一一发泄出来，彼时我奶奶想要抱两孙，见着我这女娃，好几年没给过我妈好脸色看。她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在奶奶手下没少受冷眼苦头。
　　生活是很难的，我妈这种从未受过教育，一身气血都洒在了家庭上面的人，生活更难。
　　可自己的不如意，就活该让别人来遭罪吗？
　　我在卧室呆坐了大约两分钟，心情平复，打好腹稿要给我妈上课。没错，就是上课，我是人民教师，我有教师资格证，有这个资质！
　　出了房门，我妈独自在厨房里清洗碗筷，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如何。
　　“妈，我来吧，你歇息下吧。”
　　我上前关掉水龙头，拉扯出我妈，她一脸不快叫骂着：“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净帮着外人说话，我生养你们容易吗我......”
　　嗯嗯啊啊好好，我认怂，咽下从喉管中跃跃欲出的腹稿，收起先前的雄赳赳气昂昂，先给我妈顺毛。
　　“你是不是觉得我坏？可是女人家不懂得迁就婆家，不知道孝顺公婆礼让丈夫那是要不得啦！你以后也是的呐！你也要当媳妇，当妈，当婆婆，以后啊......”
　　幸亏我哥嫂在几公里的小区买了房，几个月后就能交付。
　　预产期如期而至。
　　嫂子打了无痛，我没听到痛苦吼叫声，可她顺产不下来，说是脐带绕脖，需要尽快剖腹产.费了那么多气力才产下来个红彤彤、胎毛遍布的皱缩小猴子。
　　真丑，我心想，嘴上却没说什么。
　　毕竟我是娃他姑，这点面子还是能给的。
　　嫂子去了家附近的产康机构作训练，大概是腹直肌分离修复和盆底肌修复训练吧。
　　那时我已经住在学校宿舍了，并不太清楚家里头的状况。
　　我再次回家长住已经是半年后了。
　　偶然一次聊天，嫂子说，每每半夜孩子惊醒，我妈都常伴身侧在她喂奶时拿尿布，为她倒温水，接过孩子帮哄睡。当初暗地嫌弃婆婆啰嗦事多，可到头来还是离不开她。
　　我笑着没说什么，我妈本就不是坏心肠的人，但是不可否认她会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给嫂子挑刺找毛病，两人相互磨合着棱角，日子得过且过。主要是我嫂子本就性子温顺，加上原生家庭教导的方向就是相夫教子做家庭主妇，这种日子正是往她预期的生活轨迹上行走的。
　　嫂子说，生完孩子大半年了，她还是会在打喷嚏和大笑时偶然漏尿，腰腹的妊娠纹涂抹过十多种药物，总不见效。好在坚持锻炼之下，腹直肌分离有所好转，身材逐步回转成昔日的模样。
　　我陪她蹲地上，清洗盆里的口水兜和汗巾：“你后悔生孩子吗？”
　　她说：“不后悔，希希值得我的付出。”
　　那个皱巴巴的红猴子褪去了胎毛，长成白嫩可爱的模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配上长而卷翘的睫毛，眨起眼来扑闪扑闪地惹人欢喜。
　　可这个混世魔王成天要人抱，霸道蛮横地占据了带养人的全部心力，哪怕有一点不如意都要竭力哭闹搅和得全家人头疼脑胀。
　　只为了那一抹笑，放弃事业，专心带娃，我做不到。
　　母亲，多么伟大的名词。
　　当肚子里揣着个宝宝的时候，就开始如履薄冰，成天忧思不止，盼着娃娃能够如期长大。
　　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步履匆匆地长大走远，当年那个笑眯着眼缝、张着嘴巴、漏着口水的奶娃娃是否会带着自己的爱人，骄傲又幸福地告知已然鬓角微霜的父母，自己已寻得另一半，要走向另个人生阶段？
　　将一个孩子带大仅是听上去容易，使得他心身康健，拥有独立人格，长成庸凡平常的普通人的模样从来都不容易。
　　而我不欲成神。婚育从来都是人生岔路口的选项之一，绝非必选项目。说我自私也好，道我年轻蒙昧无知也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我担得起。
　　他们总说，不生孩子如鹰掠高空，风过无痕，白活一场。某天，旭日东升，朝露日晞，人间熙攘如旧时。而我化尘为土，终将在生人的记忆中淡如烟雾，直至湮灭。
　　可我自认不需要留下延续的生命烟火，无须谁人将我牢记于心顶礼膜拜。我用脚步丈量过土地，用手掌攀登过高峰。
　　我曾来过，我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