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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安有惊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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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杏花树下的女孩一身白衣,高挑纤细,肤色不是过份白皙却也细腻如凝脂,如瀑的黑发在细细春风里飞扬。
只可惜这样一身清贵孤寒之气的人,她的右边脸颊上从额头至颧骨处,有一块朱红色的胎记,形状似飞鸟,似惊鸿。
十七尔尔,眉眼寡淡,唇边仿佛是一直噙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笑。
她站在树下,目光似乎是落在不远处的河岸边,不似在等人,更像是在关注什么人。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能看到一艘靠在岸边的船,船上传来丝竹雅乐之声,二楼的船舱,一红袍青年与一粉裳女子对桌而坐,青年玉树临风,一身贵气,那女子更是惊为天人。
两人且说且笑,饮酒对谈,从音律曲赋一直谈到下个月长安城中将要举办的马赛和蹴鞠赛。
因漠北来的使臣抵达长安,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折腾出好多活动来迎接从漠北远道而来的使臣们,赛马和蹴鞠也一直是长安世家们的首选活动方式。
自然两人聊的话题也绕不开这些。
……
“郡主……咱们回去吧。”杏花树后莺蕊探出头来,小声说道,她看着那艘船上的两位贵人似乎是吃完饭要下船了,再不走会迎面撞上的。
“我刚回长安,四处转转没人会管的。”她说话间,余光瞥见船上那两人已然下船来。
莺蕊吓得脸色微微发白,正犹豫着要不要拽郡主走,可是她只敢这么想不敢真的动手。
不过一会儿,从船上下来的两人,向着这条小径而来,不期然的两人的目光对上晏渊歌的。
晏渊歌没有丝毫的回避与慌乱,她看着李扬,如此平静如水的唤了一声:“李扬哥哥。”
……
半年未见她又长高了不少,大抵是因为勤学苦练依然纤细瘦弱,半晌英俊的青年才在错愕之中挤出一句话:“渊歌,你回长安为何没人告知我?你用过膳没有?饿不饿?……回过府没有?”
他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而她却是静静看着他,唇角微微扬着,让人捉摸不透。
晏渊歌的人不常在长安,诗文却是活跃于长安的,他偶尔会读她写的诗文,诗文中的她心思细腻,是个通透的人,所以当他看着她这样一副笑而不语的神情,总觉得有种无处遁形的无力感,但又对她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只是笑,莫名的有些反感。
若她责备他,他可以哄。若她生气,他可以见机行事。
可她只是笑,让他难以捉摸。
甚至有时会有种自己在她面前如同一个蠢蛋的错觉。
一旁传来陈清河的轻笑声,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可陈清河却是这样一个骨像与皮像俱佳的女人,一颦一笑皆令人着迷。
“渊歌可是等了有一个时辰吧?”她的目光停留在晏渊歌肩膀上、头发上的杏花花瓣上,若不是等了很久怎地会淋了一头杏花雨。
晏渊歌眼波平静,微转过眼去。
当陈清河走过来的时候,她便察觉到这位小姨的内修又精进了不少,说实话刚才李扬说了什么她没有认真听,因为她一直在判断小姨的内修现在是何等境地。
是从什么时候便在关注这位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的小姨的?大抵是从她明白天阴功是什么的时候……
“我大哥病了,李扬哥哥可要去看看。”晏渊歌淡笑间说完,语气依旧平缓柔和。
“凭南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陈清河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晏渊歌笑着答:“回小姨,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尔朱姐弟说他被吓破了胆,现在处于惊厥失语之中。”
她说的极其平淡,而陈清河和李扬已听得惊诧无比,她话音刚落之际,李扬已飞步向马厩的方向奔去,陈清河阴沉着美丽的脸庞疾步跟上。
莺蕊转而看向自家郡主:“郡主咱们不回去看看吗??”
“回哪个府。”晏渊歌淡淡问。
莺蕊张大嘴巴,自然是回太傅府看望大公子。
晏渊歌却说:“你回郡主府收拾,我一会儿就到。”
她赶了几个晚上的路,可没怎么合眼,知道吗?
“郡主……咱们……”莺蕊话都说不利索了,她现在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郡主明知大公子有事竟然不回太傅府,而是要回郡主府。
郡主怎么这么狠心啊,莺蕊快要急哭了。
若是老爷回来,肯定会责骂她身为郡主的侍官没有管束好郡主的……莺蕊越想越烦恼越不知所措。
晏渊歌却已经走远了,她要去书楼里收回一份诗稿。
这份诗稿也是她赶回长安的原因之一。
长安城隐约流传出了几份并不是她所作的诗文。
晏渊歌没有查到线索,只能先想办法销毁这些出现在书楼里的诗稿。
此事初现端倪,只要处理干净不会造成影响,她此行书楼却是为了终止和书楼的交易。
“既然连我的诗稿的真假都分辨不出,以后也不必再合作了。”
“郡主……此事是我们疏忽,还请郡主再给次机会。”
“那你们能查清楚诗稿是谁送来的?”晏渊歌眯眼看向书楼主事。
书楼主事支吾一声:“这……”若真能查清楚以他们楼主的实力早就查清楚了。
可这事就是查不清楚啊。
“你让我给你们机会,行,那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若是查清楚了,我依然和你们书楼继续合作。”她语气浅淡,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个好脾气的人。
她半年前也是这样的语气和晏凭南说再给他一次机会。
书楼的人和她合作多年,主事们一年一换,但他们也大多也算是了解她的脾性的,也深谙关于她的传言。
可是此刻又难免不懂,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到底她算得上大度?还是睚眦必报?
*
大抵是因为四方会馆的事,今日朱雀大街上来往的车马匆匆。
晏渊歌回府的时候路过雀台,她登上雀台远眺朱雀大街。
也不过一刻钟她匆然下楼,快步离开。
回郡主府睡饱以后,最迟明早就要进宫面圣了。
想必今晚她回长安的事就能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
晨光穿透郡主府府院里那株高大的梧桐树,晏渊歌刚起床不久,一个面生的小婢正给她穿衣,小婢紧张的不行,而晏渊歌面上神色如常,她身姿笔直修长,直到小婢给她梳发戴冠,她从桌上拿起半串钱给她。
小婢惶恐不安地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懂,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她听到一句浅淡的解释:“赏你的。”
而说话的人早已快步走出寝房。
小婢握紧那半串钱币的打赏,盯着郡主远去的身影,她似乎不懂这个郡主为何和传言里说的不一样,第一天侍主叫她诚惶诚恐,可是郡主却和传言里的不一样。
传言中的荆南郡主,她傲慢无礼,她冷硬心肠,她打骂奴仆,很多人都不喜欢她……而那些喜欢她的人,多半是懂些文墨的酸腐读书人。
*
院门外郡主的侍官莺蕊,躬身给她禀告昨晚太傅府发生了什么,刚才宫里来了内官等等。
任凭莺蕊说的如何着急,晏渊歌依旧面色如常。
当莺蕊微抬眸,便能看到郡主双寡淡的眉眼和带着一缕薄笑的唇……此刻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割裂感,一种主仆之间严重、深刻的割裂感受。
她是五年前从宫中派来伺候郡主起居的侍官,五年前这位郡主刚刚受封年仅十二岁,那一年她十四岁。
五年侍官生涯,她依然不懂这位郡主,一也点不懂。
*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穿过朱雀门,向承天门而去。
至承天门附近,马车突然停下了,颠簸晃动了几下,自然撑着头眯眸打盹的晏渊歌也醒了。
外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但没多久说话的人消停了,对方似是道了歉。
很快车轮转动的声音传来,对方的车辆穿过承天门扬长而去。
适才发生了什么晏渊歌也没过问,只是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她只是察觉到刚才说话的那个车官汉话略显生硬,那车中坐着的便只能是漠北来的使臣了?
*
中朝太极殿。
皇璀六年之后陆续有女官登临太极殿与大臣共事,因此太极殿侧殿设有议室有女官及宗室在此听政。
晏渊歌刚进议室,一道目光向她投来,她看向那人微低头行礼,此人是皇上刚册封不久的林贵妃。
这一刹那,晏渊歌宽袍大袖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感触,只是恍然间有一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悟。
说来,她几乎是看着此人一路从才人到贵妃的。
五年前晏渊歌受封郡主以前,林贵妃一直是林才人,她应该是做了许多年的才人,却在晏渊歌受封郡主那一年成了贵妃。
林贵妃便是三皇子李齐的生母,而李齐是大业所有皇子里,唯一能让晏渊歌能称赞一二的人。
不过半年光景,时年四十八岁的林贵妃能入坐太极殿议室听政,确实是晏渊歌没有想到的。
能教出三皇子李齐那样的人,这个女人不容小觑。
只可惜,她的父亲将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了王皇后一族身上,晏家支持的人是不幸早死的太子、是皇后的嫡次子四皇子,甚至还可以是王皇后亲妹所出的韩王世子李扬。但不会是其他人……
茂敏太子的死,令无数人惋惜,也令晏渊歌的父亲感到深深的自责。
晏辰廷是太子太傅,而他辅佐教导二十余年的太子却在三年前坠马而亡,他曾一直走不出太子离世的伤痛几度寻死。
而王皇后也几乎快哭瞎了双眼,皇上的悲痛虽然没有写在脸上,但朝臣们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皇上的悲伤。
晏辰廷深陷自责之中无法走出,皇上只好做样子贬他去南郡治水,便是一去三年。
从晏渊歌踏进议室,林娴的余光便打量着晏渊歌,她知道关于晏渊歌的所有传言。
有的人说她飞扬跋扈,有的人说她冷厉无情,是个薄幸之人。
有的人惊叹她的才华,又难免觉得她恃才傲物。
有的人说她的诗词里尽是傲慢,这样的人总会有人来磨平她的棱角,让她一尝这人世该吃的苦头。
但所有的传言最终都汇总作一句话——
“长安有惊才”
林娴又想到了漠北的使臣,前日,使臣直言不讳来长安便是为了他们的王迎娶这位郡主。
显然皇上心里强烈反对但面上不动声色,否则此事早已传出去了。
林娴微低头想着,不知这位郡主知道此事后又会做出何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