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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胡儿犯 二圣骄女初长成(下) ...


  •   “公主拥有二圣之宠,便敢血溅东宫?倘若公主已动杀念。。。大可动手,微末之身,不值一钱,赵某一死,只为长安黎庶增一则饭后闲谈。若死于公主之手,则天下咸知赵某名姓,赵某视其为无上荣耀。又或,公主与赵某另有。。。趣处?敢问公主,久居深宫,公主不觉寂寞?生死何其乏味,公主暂且抛之脑后,成全赵某卑微心意,允赵某服侍公主通晓何为禸体之焕。赵某立誓,一时激欢必使公主此生不忘,哈哈哈哈哈。”

      “安恒!安恒!”

      苏安恒果是忠仆,我下令痛打赵道生,苏安恒并不多问,捡起倒地的酒壶便砸了过去,下一秒,赵道生紧捂额角的血洞,口中发出隐忍的喘息。我暗骂,还能喘气儿,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贼人见血,要生要死,请公主示下。” 苏安恒眉目紧锁,极反感的瞥视赵道生。

      赵道生用以蔽体的软绸汗衫不知落在何处,黑瘦老狗似的蜷缩成一团,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满脸满身的滚开一片红,万分狼狈,令人不愿多看。

      说实话,之前的我势单力薄,我当真害怕这疯子失控欺负我,而此刻,有苏安恒站脚助威,占据上风的可就换成了我。

      “一时激欢?与你?我呸!!呸呸呸呸呸!好一个满嘴喷粪的狂徒!!赵道生,你胆敢藐视二圣,足以万死!哼,玷污太子清誉,一旦事泄,指望阿谁搭救?更妄图陷我入局,做你的狗屁大头梦!!安恒,打!不死勿休!”

      “是。”

      别看苏安恒生了一副斯斯文文的样貌,打人时全然似一架无心的机器。苏安恒一拳挥下去,赵道生的皮肉便肿起了一道红印子,却没想到赵道生的骨头还挺硬,不呼救亦不喊疼,只是哼哧哼哧的喘粗气。

      直等到赵道生再没力气反抗或躲避,我才吩咐苏安恒罢手,又骂了几句,我心满意足的拉着我的小忠仆离开了丽正殿。

      出东宫会经过承恩殿,但我没有去见房云笙、张令仪,我吩咐一头雾水的袁芷汀前去通传,就说我把赵道生的脑袋开了瓢,帮她们出了一口恶气。

      主仆二人冒着刺骨妖风返回长安殿,尚未走出东宫,苏安恒突然背起我,正好替我挡住寒风。我的裘披被遗落在了张令仪寝居,此时的穿戴过于单薄。

      “狂徒欺辱公主,公主何不杀之?”苏安恒不解的问我。

      我想了想,迟疑道:“夺人性命容易,可我。。。那赵道生。。。唉,安恒,万勿同旁人提及此事。”

      “是。”

      赵道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且已然看开生死,所以他不怕任何制约,所以他敢于向权力者挑衅。唯有赵道生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他才能停止疯狂。

      无路可退时,杀人也并非不可,但正如赵道生所说,我着实不想与这个男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我不愿每个人提及他时另加一句‘是太平公主杀了他’。

      眼下的上上策,是劝李贤尽快放弃赵道生,如果任赵道生继续留在东宫,则李贤必败。我清楚,恐怕我这一次仍旧争不过既定的宿命,但我必须尽力一试。

      “相王康健。”

      为避风头,我一直埋脸在苏安恒肩头,忽闻苏安恒这般问候,我下意识的抬头张望。

      近处的清晖阁走出一行人,隔着六七尺远,我看清恰是李旭轮,伴他同行的是新孺人唐氏。二人面带笑意,想是正愉快交谈。是啊,此时场景才合理,她才是有资格的啊。

      我慌忙别过脸,小声催促:“莫停留,速行速行。”

      “相。。。”

      “速行!”

      “是。”

      耳听说笑声越来越近,本以为旭轮会径直路过,却不料他竟顿住脚步:“可是长安殿宫人?”

      “是,奴婢服侍公主。”

      旭轮不由一喜:“公主近日可好?”

      “据奴所闻,一日五餐,入梦酣然,万事顺意。”

      “果真?”

      “奴婢不敢欺瞒大王。”

      “怎会如此。。。”,旭轮不满的嘀咕:“罢,自去吧。”

      “是,奴婢恭送大王。”

      我心头窃喜,自以为躲过一劫,下一秒竟被人抱住后腰,再睁开眼时,我已落在旭轮怀里。

      “遇亲王不拜,小婢大失礼数,呵。”

      我暗说不好,面颊不自主的发烫。

      “衣裳如此单薄?!”旭轮并没怪我这几日故意躲避,反而送上关心:“风帽裘披呢?!唉,惯是贪玩不自珍。”

      苏安恒立即答道:“奴婢该死,是奴。。。”

      没等苏安恒把过错揽到他自己身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唐恬恬忽的摘下她的风帽和皮尉递给我。

      唐恬恬目含温软:“如若不弃,公主请用,劳中贵人服侍公主穿戴。”

      我大觉意外且羞愧,因我‘抢走’了她的丈夫,而她却向我示好。唐恬恬捧着它们,一双白嫩的小手很快被寒风吹的泛红。我摇头婉拒她的好意,我拉了拉苏安恒的胳膊,他于是接过我重新背起。

      旭轮当即挽留,说要背我回长安殿,被我一口推辞,我仍记得上巳节与薛绍之间的一番难为情,又何况此时此地,唐恬恬就在一旁,加之,我尚未梳理清楚该给旭轮的答复,教我如何坦然的伏于他背上呢?

      旭轮悄声教唐恬恬收回,并亲手帮她戴好风帽:“仔细风邪侵身。”

      感受到丈夫的关心,唐恬恬粲然一笑:“多谢大王。”

      他本就是良善之人,不可能坐视她挨冻而不理,有这一次,就有下一次。。。他的好,从不会被某个人独占,尤其不应该是我。我算什么身份呢?

      隔着漫天风尘,我凝视旭轮,刹那间,泪水盈眶,我的视线变得模糊,可面前的这个男人,我为之心系千年的男人却在我眼中愈发的清晰起来。

      明知不可,但我委实无力改变自己对他的感情,这令我沮丧的一塌涂地。怀揣一份永无结局的苦涩暧意,不啻虚度年华,然而我却上了瘾,乐此不彼。

      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会得到旭轮的回应,当他毫无预兆的向我表白心迹时,我竟不敢面对,我甚至溃败逃窜,更甚至,我感觉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巨弓瞄准,我必须作出选择,欺骗旭轮,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又或者。。。伴他沦陷,携手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是命运之手拉满了巨弓的弦,无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于我都不亚于死亡。

      我再次催促苏安恒返回长安殿,旭轮没有出声挽留,但他跟了过来,一步不落的跟着我们。听清我的哽咽,苏安恒不禁担忧。

      “公主?”

      “豆卢孺人何如?”

      苏安恒诚实作答:“仆未曾亲睹,听闻孺人博学广识,淑逸闲华。”

      “唐氏如何?” 热泪落下一串在他颈后,我的心隐隐作痛,全是我自找的。

      “孺人乃王妾,仆不敢正视。”

      我不再追问,只是伤心的默默啜泣,我肯定是被今天的妖风吹昏了头。

      “公主心忧之事,仆不敢过问,”,少顷,苏安恒温声道:“公主容仆斗胆诉真心,公主姿容分外俏丽,仆所见容貌过公主者寥寥,仆才疏学浅,实难详述公主之美。”

      我吸吸鼻涕:“何必哄骗我呢。”

      苏安恒莞尔:“当真,当真,每见公主展颜,好如云收雾散,冰融池暖,羞煞百花。”

      我撇嘴:“言过其实,我有自知之明。”

      “公主不哭,仆心方稳,”,苏安恒十分欣慰:“人固有优劣之别,公主何必妄自菲薄?仆深信,公主匹敌之人当是一位好儿郎,姿貌压众,冰清玉粹,与公主琴瑟和鸣,伴公主白首偕老,羡煞世人。或许此人。。。并非公主所愿,然男女姻缘皆是上帝恩赐,当虔心感恩。”

      我心下大惊,这回是真的不哭了,苏安恒话中的意思代表他。。。罢了,是我失言在先,万幸苏安恒性格敦厚,我又是他的主公,料他会为我守口如瓶。

      “安恒,”,我搂紧他脖子:“驸马难保与我同心,安恒定要服侍我直至终日。”

      苏安恒笑道:“公主蒙二圣庇护,寿数无尽,仆身贱无福,公主恕仆。。。”

      “你应下便是!”

      “是。”

      我暂不敢面对李旭轮,所以回了长安殿便直入内室,苏安恒一路将我送入芙蓉帐,我这一双脚是半点尘埃也没沾。

      我吩咐宫人们代我去送旭轮,理由是我身体不适,无法陪他和唐氏。很快,只听有人惊讶低呼,室内的脚步声变得混乱,忽的,芙蓉帐被人挑起,我怔愣愣的望着眼前来人。

      “怪我那日。。。失言,”,旭轮的眉心皱成川字,双眼罕见的直冒火,不见平日的温柔:“你便不理不睬?真若是我误解,你直言便是,何必这般相对?预备避我几时?从此后,你心里只余怨气?畏惧?”

      旭轮并不是诚心责备我,我也不觉得委屈,却无法忍住眼泪,我发誓,我从没想拖旭轮下水,我不舍得啊,我宁愿放弃,纵然我寻了他千年。

      “适才受寒,容我歇息片刻。”我无奈的逐客。

      旭轮似赌气的嚷道:“煎药!煎药!”

      没人敢惹旭轮,听见命令便急忙去煎该死的苦药汤。有人搬来胡床,旭轮不坐,仍站在床前瞪视我,等我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时,袁芷汀赶了回来,她准备向我回事,恰撞见一个大发脾气的‘陌生人’。

      “相王万安。”袁芷汀立即行礼,因见一向温和的旭轮寒霜满面,她紧张的暗暗搓手。

      我暗示芷汀什么都不要说,关于赵道生的存在,关于房张所受的屈辱,我不希望被旭轮知晓,这一次,我确信我可以独自妥善处理。两年前的悲剧绝不会再次上演。

      旭轮勒令所有人出去,包括他的几个近侍。我心下叫苦,果然是未来的天子,他不是纸糊的老虎,他是真·霸道总裁啊。

      “为何?我只求真心话。”

      从小到大,不等我挤出两滴金豆子,旭轮便无计可施,今天居然失灵了,旭轮不仅不投降,反而迎难而上。我也只得转哭为赖——无赖的赖。

      “真心话便是。。。”,我匆快的抹去泪水,斜眼看他:“我畏惧耶娘责罚!你成日不离左右,便说此刻,你我不留宫人于内伺候,孤。。。孤男寡女,大违礼教,我无颜见耶娘!”

      这并不是我的真心话,但也并非百分百的假话,最重要的,我深怕这份感情——无论是爱情或是一份不寻常的手足关爱会害了李旭轮。我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我不怕死,却不忍见旭轮身陷蜚短流长,遗臭万年。

      窗外,寒风狼嚎似的无休无止,而我扯嗓子大喊大叫也没好听到哪里去。待我话落,旭轮不再冷脸,他又好气又好笑,凑近来牵我的手,我慌忙将双手绕到背后,故作强势的瞪着他。

      拜托拜托,再容我考虑考虑,我承认我的脑子不好使,我还没转过弯儿呢,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呢?这算是旭轮第二次向我告白吗?他是在‘威胁’我接受这份感情吗?

      “你非是畏惧耶娘,定是畏我无疑!”,我试图躲去床角,旭轮一展双臂,不管不顾的拽着我压入怀内,他委屈且急切道:“诚知此情有违人伦,我自欺对你并非。。。可你追我缠我,每每相见,我情难自控!只恐是我误解,我屡次试探,眼见你心伤,我不忍欺瞒,遂道明心意,未料你竟退缩,而今我。。。真真后悔欲死!罢,是我铸成大错,今日始,我断不与你私下相会,月晚,只求你莫畏我避我。”

      说罢,旭轮的怀抱居然真的越来越放松,随时都会放弃我。我泪如雨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这是我所贪恋的怀抱,他是我的心上人啊,可喜他也视我为唯一,但我们。。。

      “兄妹岂能。。。豆卢孺人曾提及齐襄公,你定知此中深意,旭轮,你娶妻纳妾,迟日我。。。下嫁出宫,似这般相亲相依,于你名声有污。”

      我比旭轮更为委屈,我不是不敢接受,而是更在乎他。说话间,我不由自主的环住他的腰,心爱之人,怎舍得拒之千里?二人紧紧相拥,远比以往任何一次还要亲密,亲密无间,他欢迎我在他的怀中停泊,以情人的名义。

      “我晓得,”,旭轮掩声哽咽:“我不当视你为珍爱之人,此情。。。我岂敢奢望分毫?来年,月晚遵旨出降时,我不敢劝阻,纵是心中去争去夺,亦是业障深重,不子不臣啊。”

      我抬头凝视他,男儿泪正滑至腮旁。我们都太傻了,红尘多少痴儿女,明知不可为,我们偏偏对彼此动了心。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谁又能说得清呢。

      “既无前路,何不相忘?”我也是止不住的抽泣:“旭轮,此事不由你我任性胡为啊。”

      我心疼旭轮,他也心疼我,抚我的背,他轻声哄我:“唉,谋逆不道是罪,杀人掳掠是罪,可。。。为一人倾心,为何亦是罪?莫哭,话止于此,牢记你我两心相系,不必忧思辗转。你需应承,从此不许避我。”

      得不到我的回答,旭轮颇疑惑的垂眸看我,殊不知我双颊滚烫,心中不住的大骂自己,为什么他一伤心,我便心软了?我就不该搂他的腰!我应该用力的推开他!怎么办怎么办,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旭轮揉开我眉间的万种愁绪:“既不开口,便是默认,此后不许避我。”

      “既无前路,”,我推了推他,不自在的重复先前的违心话:“不若今日斩断。”

      旭轮忽而捧起我的脸,我的羞怕与泪水皆映在他清亮的眸中:“前路?究竟何为前路?你我耳鬓厮磨?又或。。。月晚,我不碰旁人,我与月晚相拥最是安心。”

      “你。。。”,旭轮微厚的唇近在眼前,我紧张到了极点,动弹不得,我的牙齿微微打颤,后背汗津津的很不舒服:“旭轮,你我。。。”

      笃笃

      笃笃

      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乍然响起,陈宁心的声音传来,她劝我们不要争吵,即便有什么误会龃龉,也该耐下心来一一说开。

      旭轮回了一声知道,扶着我躺回被窝。我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失落,天啊,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啊!!!

      旭轮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他笑了笑:“莫论真病假病,待宫人送药,你需吃下。唐氏在外伫候,恕我少陪。”

      我的心情立时酸溜溜的,却不愿被他看穿,满不在乎道:“走嘛走嘛。”

      “当真舍得?”,旭轮在床侧坐下,他稍俯身,一眨不眨的凝视我,使衣袖为我擦净泪痕:“难许你不离不弃,月晚,我有愧于你,你我。。。唉,上苍知我心,我此生无多求,唯求月晚康健无忧,吾愿足矣。”

      很快,旭轮离开了,宁心领着一行宫人进内服侍,她一时哄我趁热服药,一时又问我与旭轮为了什么事而争吵,好奇心过重。

      药汤又苦又涩,我极勉强的抿了两口,吩咐她们全部退下,只留袁芷汀一人。宁心大不乐意,因见我挥手不容情,也只得随旁人一道退出。

      芷汀早就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转告我,她说房云笙向我致谢,但她察觉房云笙的表情并不高兴,仿佛十分的焦虑。芷汀不知前情,更不知赵道生其人其事。

      “赵道生。。。”,我无奈一叹:“小人,卑鄙小人。你记下,今日我不曾。。。入丽正殿。”

      芷汀颔首:“是,敢问公主,丽正殿之内。。。”

      我摇头不预回答,转念想到史载的李贤结局,不由攥紧了被头,喃喃道:“终会知晓。。。你终会知晓。”

      一梦冗长,或许是赵道生留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所以我竟在梦中与那张可恶至极的面孔重逢了。梦里,我认定赵道生是一个刺客,他怀揣我尚不明起因的歹念而接近李贤,然而我无能为力,眼睁睁任李贤被他伤害。

      我努力的挣破不详梦境重回现实,急促的呼吸犹在延续,梦中的场景犹在眼前,泪水不觉覆面。更意外的是,我的身旁居然坐着可敬的大唐天后,武媚凝视着我,那束目光温柔且慈爱,而今已不大常见,兴许仅我一人得此殊荣。

      武媚关心的询问我梦到了什么,我心跳加速,不敢与她对视:“阿娘可否。。。允儿不答?不详之梦,若然出口只恐应验。儿闻战事将起,阿娘如何得闲驾临?”

      礼貌却也透着疏离,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对武媚的态度。

      “痴儿,”,武媚轻哂,她将我搂在怀里:“梦中事岂可作真?凡事皆在人为。每日请安来去匆匆,阿娘无暇与月晚叙话。今日曾往东宫?”

      我竭力的保持镇定,道是长日无聊,便去东宫见了房云笙。合情合理,武媚点头,至少我认为她信了,虽然我不懂武媚为什么突然问起东宫。

      接下来就是母女间的闲聊,我的日常生活单调的几近枯燥,所以武媚能和我谈的只有抄经与刺绣,她直夸我的性子比以前沉稳了许多,是时候为我选一位驸马成婚。

      “儿不舍耶娘。”

      我假意羞涩一笑,低下头,不敢皱弄眉宇。刚刚获悉旭轮与我情投意合,纵使我与他不得相守,纵使我无法改写既定的宿命姻缘,但我实在不愿接纳旁人。

      武媚的语气依旧温和:“世间焉得长生之人?耶娘生你,却难顾你百年,诸兄业已成家,月晚若无良人托付,耶娘如何心安?唉,近日常为旭轮忧心,旭轮对阿宁、对唐氏。。。皆不称情,长此以往,二女岂能无怨?你兴许不知,突厥遗民从未归心臣服,旭轮自幼被册为单于大都护,名为遥领,迟日需赴北境镇守,旭轮长于深宫,未经历练,更无心腹爪牙,若论可用之臣,莫过各家姻亲。旭轮无意亲近阿宁、唐氏,实是辜负二族子弟啊。”

      果然。。。这才是武媚登门的真正目的,她是否已经猜出旭轮不肯亲近她们的原因?嗯,她没道理不疑心,他真的是太过固执。

      那些被你假装忘却的事实,换作任何人却可以不计后果的轻松提起,而心痛的只有你一个人,而且你无法指责对方的残忍。

      不等泪水蓄满眼眶,我硬生生的压下了。既然武媚选择不挑明,这表示她愿意宽恕旭轮和我。

      深吸一口气,我竟笑着说:“阿娘莫忧,月晚定劝阿兄好生安抚二孺人,阿兄是。。。忠臣孝子,不敢不从耶娘。”

      “但愿如此,”,武媚略笑了笑,她更紧的抱住了我:“二郎贵为储君,迟日登临大宝,寻常母子之情。。。便是尽了。赵氏之事,三郎深受重创,神思损伤,阿娘只求三郎余生遂顺安乐,免我几许愧疚。辅佐天皇,我每日心力交瘁,唯旭轮、月晚予我宽慰,月晚可知?”

      我重重的点头,言不由衷道:“阿兄与儿断不敢违逆阿娘。阿娘无需多虑,二哥固然尊贵,但二哥对阿娘。。。未敢欠缺礼敬,今时来日,我等皆是父母之臣。”

      “你呀,唉,想当然,”,武媚沉叹:“莫说天家,便是寻常人家,幼子期期仰望双亲为其遮风挡雨,然而,待其成人,双亲便一无是处,若是孝子,尚知反哺养老,若。。。唉,但愿是我多虑。”

      虽说李贤是一个颇有主见的储君,但他行事从不违背李治的意思,武媚的担忧,是否多余?或者她掌握了什么令她不安的內幕?

      “月晚是耶娘心头宝,”,武媚以指尖轻轻的描画我眉眼:“在家自是万事顺意,出嫁则未必,天皇与我不容月晚受丝毫怠慢,因而驸马人选。。。格外慎重。依天皇之意,月晚当下嫁薛家,可阿娘以为。。。唉,薛绍平庸无奇,待时日久长,月晚未必称心。儿啊,无需阿娘多劝,你心知攸暨与你最是般配,来日漫漫,勿因一时意气相争,就此错过良缘佳偶啊。”

      我正为该如何劝说李旭轮而头疼不已,武媚却把薛绍、武攸暨也推到我面前让我做选择,她自己很清楚,李治非薛绍不可,难不成她想劝我逆着李治的心意哭着喊着嫁给武攸暨?假如当真如此,就算我不惧李治发脾气,可历史的走向又会发生怎样的巨变呢?

      香炉里,月麟香静静的焚烧,牛乳一样的清甜香气散播在这不大不小的卧室,仿佛有一道缥缈薄纱隔在我与武媚之间。

      平生第一次,武媚正式的与我谈及‘爱情’,谈及我该与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度过此生,突如其来,我真的不曾考虑,唯以沉默回应。

      先前,武媚亲口承认自己因李显与赵子嫣的失败婚姻而感到愧疚,可我认为武媚并没有记住教训。由父母全权主导的婚姻,通常很难收获幸福。男女感情,大抵讲究一个‘顺其自然’,而所谓自然,至少要两情相悦吧。

      见我无意听劝,武媚笑容稍敛,她语重心长道:“ 终身大事,务要谨慎。”

      我恭敬称是,见她起身要走,便道:“儿送阿娘。。。”

      “好生歇息,天冷风疾。”

      一如来时,武媚由一众宫人簇拥着离开了。我下床屈膝恭送,很快的,那一袭华光曳长的裙裾在我的视线内消失不见。

      陈宁心等人重新涌入卧房,叽叽喳喳的,纷说武媚突然驾临,她们全都慌了手脚,生怕服侍不周。上官池飞最是沉默,她一脸平静的站在最远处。

      “池飞。”

      “公主有何吩咐?” 池飞快步迎来。

      我道:“我要吃白糖糕,需你亲手做来。”

      池飞莞尔:“是,承蒙公主抬爱。”

      转眼便至除夕,子时之前若不落雪,这一冬便不完整。

      壮阔辉煌的麟德殿内,隆重热闹的歌舞百戏一如往年,宾客们觥筹交错。我的席位正在房云笙的后方,看上去,房云笙容光焕发,不时的应着旁人敬酒问安。张令仪今宵缺席,只李光仁代母亲占个位置,几乎紧挨着嫡母坐。

      李钦的妹妹李楚姩与我闲聊,她怀孕数月,女子的裙裳惯是宽肥,只有手贴着肚腹去摸,才能感触到些微的隆起。生命的延续本是世间最引人惊叹的奇迹,但是,面对这比我还要年少的娇俏辣妈,我心里根本笑不出来。李楚姩的身形不算瘦弱,可她的年龄就摆在那里啊,真不知她能否承受生育之苦。

      李楚姩早就知道张娟娘近年一直为宁心留意夫婿,便问宁心怎么还没喜讯。

      宁心尴尬一笑:“我出身微贱,如何比得真符县主。。。”

      “可见你急于出嫁呢!”,李楚姩笑嘻嘻道:“姊妹八人,我最年少,皆嫁与高门世族,又或姻亲故旧,阿耶无一不称意。宁心,张娘子抚育堂姐有功,深得天后器重,寻常子弟定是乐意与你结亲呀。”

      我心话这个李楚姩天真如昨,小脑袋依旧缺根弦,真要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宁心早就嫁出去了,人家娟娘不得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婿嘛。此一时,宁心连尬笑也笑不出来了,‘不想嫁’和‘没人要’可是两个概念,一个天一个地。

      我正想岔开话题,却见李楚姩神色一变,冲我使个眼色,她小声道:“太子。”

      只见李贤正执酒与房云笙对饮,他仪表雍容丰华,有一堆近侍宫娥跟随,简直把我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呵,原是楚姩,一二载不常见,闻听堂妹已出嫁?”李贤笑意可亲,他的眼神越过房云笙投向李楚姩。

      李楚姩攀着婢女的手匆忙起身行礼:“殿下万福,岂敢劳殿下惦念,妾惶恐。妾于本年暮春嫁与舅氏。”

      “陆家子弟多芝兰,好姻缘啊,”,李贤略一颔首,转而看向我,他的眼神陡然凛冽如刃:“可怜月晚年长,犹待字闺中,不得良缘。”

      我早已起身‘恭候’李贤的诘难,心知他是因赵道生被打而憋着火气。

      正所谓冤冤相报,我既能为房张讨公道,李贤自然也能为他宠信的娈童讨公道,然而,愈是清楚李贤的来意,我愈是气愤且委屈,如果赵道生也仅仅是一个代替品,为什么独独这个替代品最得李贤看重?!难道就因为那双肖似故人的眼睛?!

      我一字不发,这便是我的态度,我和一个见色忘义的糊涂蛋无话可说。但假如李贤继续执迷,越陷越深,我有一箩筐的话等着他,我会暗示李贤的结局,如果失败一如史书无可避免,我不忍见证大明宫最耀眼夺目的男人是因男宠而败。

      面对我的挑衅,李贤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他微微笑道:“果是母女,阿妹如今酷肖天后,皮囊,心思,无一不似。”

      于旁人听来,李贤这是在夸我,然我心知李贤现在最厌烦的人便是我。不过,李贤这是捎带嘴的指责武媚吗?

      认真说来,武媚从不插手东宫之事,至多是李贤当年十分喜欢贺兰瑜,武媚明知却不肯成全,再有就是曹惜娘,虽然武媚行为过激把人关进了犬舍,最后还是饶恕了曹惜娘,难道李贤为这些事腹诽至今?

      我微扬下巴,仍充耳不闻,态度愈显倨傲。李楚姩察觉气氛不对,趁人多混乱悄悄的退了。房云笙一直紧张关注,见我无意服软低头,她只得去劝李贤。大庭广众,李贤自知不能对我做什么惩罚,冷哼一声即去。

      房云笙拉着我坐下,低语道:“得知赵道生受伤,太子大怒,令仪一力揽下。”

      “啊?!良娣居然为我。。。先前病症可也转好?”,我无不愧疚:“此次。。。良娣可曾受罚?”

      “罚?”,房云笙双目蒙上氤氲,她不敢当众落泪,慌忙以手稍遮脸,语气凄楚:“深夜独坐帐外,纵紧捂双耳仍可听清欢好缱绻之声,如此惩罚,何其薄凉?何其羞恶?宫人把手内外,我只得于殿外苦等,陪令仪哭一场,权作宽慰罢了。”

      因我已是知情人,房云笙对我并无避讳,一倾苦水。万万没想到,李贤仍不罢手,反而迁怒于无辜的张令仪,羞辱这个也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女人。

      在这万众喧腾的大殿,奇异的,我恍惚忆起李贤卧房中的那股气味,喉口漫上压抑不住的干呕,仓促间,我抓起一个杯子,不管是水是酒便全部灌下。

      房云笙好意为我抚背,我恨道:“卑贱男宠,居然。。。唉,所幸男子不得孕育子嗣,料一年半载,阿兄便觉乏味。”

      “愿如阿晚所言。我对太子。。。我深信太子只是一时情迷,太子自有远大抱负,断不会因赵道生而沉沦堕落。阿晚,我与令仪需事事以夫君为尊,可阿晚不该因我二人与亲兄长反目,日后不必插手此事,切记。”

      耀耀烛火为房云笙覆上一层朦胧柔光,她的出众姿色更为迷人,轻声说罢,她的视线投向远处,望着意气风发的李贤,她眼中有些许恚怨,却仍燃着不灭的信赖。

      我心下不忍:“阿嫂。。。深爱阿兄?”

      今时今日,无情远比有情幸运,无情才能更自在,心也不必受伤难全。

      “无爱,”,房云笙浅垂臻首,她悄悄拂去手背的一滴泪:“子。。。子嫣亦曾发问,那时新婚,羞臊难堪,我便避而不答。真心所爱,唯初春晴光下与我争执不休。。。至情至性少年郎。可知我何其羡慕阿晚?驸马是臣下,阿晚若不顺意,直白宣泄便是,驸马定是哄着求着,两情归好。忆往昔,我惯是使性子,明允生怕我动气,成日守着我,我何其得意,上苍待我不薄,我中意明允,圣旨将我送至明允身侧,待嫁与明允,又对我百般呵护,那时怎料得。。。唉,而今明允贵为储君,国事为重,我不敢盼其顾念照拂,对明允,我敬之拜之,竭力服侍,再无多求。”

      经历过赵子嫣之事,惨痛现实使我彻底明白,宫城是一处权谋定生死的厮杀战场,容不得真情,爱情更是无从谈起。我相信房云笙深爱李贤,但她看的很透彻也很长远,一个将要成为帝王的丈夫,向他交付真心只会反伤自己,无论春夏秋冬日出日落,他的真心只倾注于他的江山社稷,他的繁花多如牛毛,他的恩爱譬如朝露,永远都留不住。你痴候他的一次回眸,而他兴许已忘却你日渐枯萎的容颜。

      “弟问太子妃安否。”

      我只顾着为房云笙失宠而惋惜,却没发觉李旭轮已走到面前,房云笙客气的与他叙话,他眼神再三瞟来,我脸上便似烧火一般。哼,说什么对我没要求,他倒是能做到清心寡欲收放自如,我可没那种好定力!!如果他再来拉拉小手甚至抱抱我,恐怕我就要犯错误啦。

      房云笙有所注意,她笑说:“哎呀,我素来言语无趣,更无见识,难入八郎双耳,你兄妹最是知心合意,便一处坐着吧。”

      “是。”

      房云笙返回自己的席位,旭轮自自然然的落座,他笑视一脸窘相的我:“如今求你一笑竟这般难?真真后悔与你说明白。”

      “有事便讲,”,我随便夹了个东西嚼了两口,避开他的视线:“此处多是女眷,你不便久留。”

      旭轮本无要事,只是想私下与我说几句话,见我仍不敢面对感情的转变,他知道强求不来,嘱咐了几句防寒避风云云,他起身便离开了。

      我顿觉轻松,想起前两天,我硬着头皮主动前去含凉殿,我说武媚很可能对我们起疑了,旭轮浑不在意,只教我不必担忧,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谱还是没谱儿。

      旭轮清楚豆卢宁唐恬恬所代表的是她们背后的家族——两个对他大有助益的家族,他待她们的态度将会很大程度的影响二族对他的忠诚度,他一意孤行,是预备自断前途吗?

      这时,我注意到有宫人近身向李贤启事,闻言,李贤唇角即微扬,没有丝毫犹豫,李贤转身离开了这宴会大殿。

      心话饭得一口一口吃,我没办法同时操心两件事,理应先解决赵道生,毕竟这事儿火烧眉毛呀。平时没机会私见李贤,这周围又人多眼杂,此刻他主动出去,倒是千载难逢之机。

      “阿姐?”

      我看看宁心:“随我更衣。”

      “是。”

      陈宁心自幼便与我形影不离,我二人一起离席,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关注。

      才出大殿,我远眺南方的宫门,储君的排场不小,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现在却不见有人出入宫门,心话李贤走路的速度不能这么快吧?或者他仍在麟德殿内?稍作思量,我打发宁心回长安殿替我取一样东西,自己则追寻李贤的去向。

      从前殿寻到中殿,三三两两的人群避着喧阗欢声说着悄悄话,我隐约看到了晋安长公主,但陪在她身边与她态度亲昵的男人却不像是她的驸马,我假装没看见,及时的避过了。

      再寻至人迹寥寥的后殿,我爬了无数阶梯登上障日阁,又转过两道回廊,忽见四道人影伫立在一间偏僻的厢房外,他们纹丝不动,仿佛被定身了。

      在大明宫,我的身份等同百无禁忌的通行证。径直上前,我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先前的回事者,细看四人,其实都很面熟,他们理应来自东宫,也的确只能来自东宫,毕竟他们解释李贤在内‘更衣’。

      真若是更衣出恭,李贤当是主动离开才对,而不是听到奴下回事之后来到这个犄角旮旯,分明是事出有因,而且不欲人知。

      我平声道:“太子更衣?呵,口出谎言定要烂唇断舌呢!”

      这话足够恶毒,但没人露怯,分明是不信这小儿科。我步步逼近,四人动也不动,死守房门,直至距离只余了三寸,他们仍无意让行。

      一人颇恭敬道:“拜求公主切莫为难奴下,房内。。。无甚趣事啊。”

      我道:“如此说来,太子非是更衣,也罢,我不为难汝等,这便去请天后!试问太子愿为天后屈尊一见否!”

      在李贤的眼中,我只是一个没文化且淘气任性的小豆丁,任他教训指摘。武媚可就不一样了,如果武媚不痛快,天下第一的李治大兄弟会立刻围着老婆嘘寒问暖,李贤不敢不敬,更别说他的奴子们。四人不辨真伪,却不敢继续坚守,中间的两个人侧身,为我让出了通道。

      心下不禁冷笑,我清楚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凡我踏入这道门,自有李贤对付我,他们至多是受一顿打骂,而假如我真的请来那尊大佛,他们的下场会更惨。然而我很快便释然了,危险乃至生死迫在眉睫,谁能不为自身考虑?何况是我拿武媚威胁他们在先,没道理反怨他们算计我。

      房门被推开,稍迟疑,我迈入了一个与通亮喧闹的麟德殿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逼仄狭小的房间内,灯烛早已被刻意的悉数熄灭,不知何处透进来一束仅指头粗细的青白夜辉,它斜斜的铺散地面,反效果的更添阴森。我最怕环境幽黑,心跳不由加速。

      视觉虽受阻,我的嗅觉与听觉却比往常灵敏一些,熏香撩拨鼻子,它异常馥郁甚至略刺鼻,是麝香夹杂着玫瑰,与李贤卧中所用似乎无二致。

      转看西侧,静立着大约半人多高的东西,凭它的轮廓,我辨认出应是一座六扇屏风。我疑心李贤正小憩,紧接着,屏风后突然传出连绵喘息,伴随着霪猥下流的渴求。

      “加力。。。殿下。。。再加十分力气。。。殿下。。。”

      也许我该感到庆幸,那并非李贤的声音。真奇怪,足足十三年了,直到这一刻,我才视李贤为真正的亲人,是我的亲哥哥,如果那是李贤的声音。。。我宁愿自己从此失聪。

      赵道生的确擅于床笫之事,恣欲纵情的大胆逢迎——这般情致于长于深宫的李贤委实难以抗拒,被赵道生勾着引着,难舍难分。这是房张及任何宫中女子所不具备的——姑且称之为‘本领’吧。

      无意观看他二人刁风弄月,我打算结束这一切,自发间摘下一样首饰,我用力的砸向屏风。叮,是它砸落地砖,呲,是它磨着地砖不知划向何处,刺耳且悠长的摩擦响动,激起我全身颤栗。

      房中乍然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那不及收抑的最后一声粗喘。屏风后的他们缄默无言,李贤不知来人是谁,一旦出声便是自曝身份,就会有人知道储君在此宠幸了一个男人。

      随即,一道暗影自屏后慢慢的转出,影影绰绰的看不真着,稍近,消瘦矮小,知是赵道生。电光火石之间,他冲过来一把拽住了我,猛如饿虎扑食。我欲表明身份,口鼻却被赵道生死死的捂住。察觉他的力气不懈分毫,心知杀念已起。

      我徒劳无功的奋力挣扎换来几声嘲笑,无可奈何的被赵道生拖去了屏风后。这面墙上有一道半尺见方的气窗,我看清李贤正有条不紊的扎系玉带。赵道生屈膝半蹲,把我压在地上,不给我反抗之机。耳畔传来涓涓水声,这大抵是一间砌有水池的浴室。

      “何人?” 李贤的声音毫不紧张,犹含着云雨过后的餍足。

      赵道生亦是轻松,贼手在颈下试探:“女子无疑。可见殿下置外把守奴子皆不可信,只顾偷懒耍滑,方被此女轻易闯入,撞破殿下好事。殿下先行,待臣享用过后,定为殿下永除后患!”

      “即是祸患,必要除之,不过,”,李贤俯身,二人的脸几乎紧贴着:“方才数度,吃不够么?”

      “殿下虎威,臣下心满意足,然此人岂可不罚?或是殿下欲一试新鲜?”

      “在理,罪者当罚。唉,此女百般挣扎,必然无趣。”

      “呵,殿下大度,臣便独自享用了。”

      赵道生说着,把什么东西送进嘴里,因是液体,我不及咳出便滑入喉咙,我只觉很苦,舌尖微麻。而李贤的举动令我愈发惶恐,我不禁后悔来此。为方便赵道生行事,李贤竟跪压住我试图踢开赵道生的一双腿,继而亲手帮赵道生除衣。

      “这双娇物柔嫩丰足,”,李贤顺手揉摸颈下,他似笑非笑道:“兴许尚是处子,可巧便宜你这浑人。瓶中无药?”

      嗵,赵道生把药瓶扔入水池:“此女通身叛骨,若无猛药,岂可温驯服从?”

      内外衣衫散乱一旁,我浑身冷极了,我的信念也在逐步崩塌。想是出于好奇,李贤忽的凑近端详我,四目相视,李贤当即神色震骇,他极其狼狈的歪在一旁,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倒在地。

      “贱人!”,赵道生以为是我反抗之间击撞李贤,他下意识的扯我头皮惩罚:“殿下安。。。”

      “放手!放手!”,来不及起身,李贤惊慌失措的呼嚷。

      赵道生不明所以:“殿下何意?此女。。。”

      “放手!”

      终于重获自由,我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喘气,同时一巴掌甩向李贤,啪,房中竟飘荡着隐隐余音:“敬谢殿下赐予如此折辱!”

      生来便是皇子龙孙,别说被打脸,李贤何曾被人怠慢?他异常的恼火,指我喝道:“分明是你。。。罢,方才。。。方才种种,步出此地,悉数忘却,休得与旁人提及!!”

      仓促之间,我抓起距离最近的一件衣衫胡乱的遮在胸前,又怕又冷,就连脚指头都在颤抖。

      “恕难从命!!”,鼓足气力,我不甘示弱的回应:“亲睹太子铸下如此过错,试问阿谁能忘?月晚人单势孤,生死便在太子一念之间,只不过,待真相大白,太子又当如何面对天下?!众望所归?呵,令人作呕!”

      李贤自知理亏,便也无话反驳。

      赵道生在旁观戏多时,他冷静的建议:“既是公主无意听令,眼下可行之计。。。殿下恕臣失言。”

      我心头一颤,李贤颇烦闷道:“直讲!”

      “此地乃十丈危楼,人坠即死,阿谁胆敢疑心殿下?如若殿下不忍手刃亲妹,不妨。。。”,赵道生蹲在一旁盯着我,忽然扯走我怀中的衣物,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身服即心服,何况公主已服妙药,不多时,公主定会献媚求欢,殿下何不亲尝。。。”

      “贱婢!”

      很快,浴房只剩下我和李贤,他不敢看我,迅速的团起衣物统统塞给了我。我别过脸,满心的委屈。我不闹也不骂,只是抱紧那些被他亲手剥离的自尊,泪流满面。

      听我不住的抽泣,李贤心软了,他笨拙的解下外袍挡在二人之间:“快快更衣,那药。。。唉,更衣吧。” 顿了顿,他的语气又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阿妹断然不肯原谅,大可将今夜之事告之二圣,我无话辩白。”

      我手抖着穿衣,愤恨道:“一时你侬我侬,不分彼此,事泄便试图以赵道生一命彻底了断丑事?!你简直。。。真若用情至斯,当年何不求娶贺兰瑜!!何必以狂妄男宠取代真心所爱?!”

      李贤不接话,我继续道:“阿娘厌恶表姐,若知阿兄因赵道生而堕。。。”

      “放肆!!”,许是我的话触及了李贤的痛点,遮挡的衣袍忽的坠地,不顾我衣衫不整,李贤直指我的脸怒骂:“我是兄是君!你怎敢训斥我!前次闯我内寑伤我宠臣,你愈发缺乏管束!预备效仿天后不成?!”

      扶着屏风,我装作镇定的站起身,我不想再被他高高在上的批判。

      此一时,我的声音比我的身体还要冷:“真若效仿天后,月晚定教阿兄亲睹赵道生是如何被利刃剜肉,如何化作森森白骨!更禁阿兄出东宫,直至阿兄醒悟,诚心悔过!阿兄,无论阿兄如何怀思,表姐芳魂。。。难归人世,而赵道生品行不端,不配得阿兄宠信!更不值得为其赌上前程!阿兄心知,大唐国储殊好龙阳,且此人出身微贱,传扬出去真真骇人听闻,为万众耻笑,阿兄若不知弊端,又怎会藏于东宫与其苟且!噢,月晚失言,这麟德殿亦是藏娇欢场,看来阿兄的确迷恋此人,不舍一时一刻!月晚与阿兄同出一腹,乃敢直言不讳,恳求阿兄尽早。。。遣赵道生出宫!”

      “你欲如何?!”,李贤抵过来,他攉住我的脖颈,紧密相触却未用力,他对我还留有一分耐性:“若我不纳进言,你便诉之二圣?哈,我岂惧你胁迫!我亦有良言回赠,阿妹是帝后少女,于大明宫养尊处优即是,东宫内政,还望阿妹耳不闻,嘴严守,更莫越俎代庖!!二弟与我亦是同胞,即便二人知晓此事,断不会顾自置喙,只因此事不值一提!来日,我定以荣华感谢二弟今日知情识趣,故而,还请阿妹效仿二弟,从此恭默守静!”

      我恼火李贤这软硬不吃的态度,天机脱口而出:“你将因赵道生而败!惨败!必得逐其出宫!”

      “住口,”,李贤骂我聒噪,好在松开了手,他轻蔑道:“区区户奴,如何妨我?你寻我至此,莫非是。。。为太子妃讨公道?呵,今夜若被赵道生。。。所欺,你是自作自受,真真可笑,无得怨恨旁人,好啦,快快更衣,忘却今夜之事,我便饶你。”

      听他语气稍温软,我便又委屈起来:“若长兄犹在,我怎会被户奴这般欺辱?长兄仁善高洁,你终生难及。。。”

      “休提阿兄!” ,这瞬间,李贤的表情冷若寒霜,异常可怖:“我虽未追查,却从未相信尔等,当日绮云殿实情。。。月晚?坏事!!大坏事!”

      药劲儿发散开来的确十分猛烈,不痒也不疼,却是令人亢奋难安。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力的缩坐在地,心骂偆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竟能让人神智混乱,身不由己,下药的真是卑鄙至极。灵机一动,我用力的咬手,试图以疼痛维持清醒,可鼻腔哼出的嘤嘤喘息却愈发难抑。

      我抱紧自己,急的直哭,李贤惭愧道:“是我对不住阿妹。”

      我气瞪他:“怪你怪你!还有赵。。。”

      不敢多说,我的声音简直是一字一喘,极其陌生的风情,充满诱惑。如果被人撞见这副模样,哪怕我生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啊。

      李贤靠过来,我急欲避开,却被他拉住滴血的手:“阿妹且忍耐,阿妹终能。。。洞悉此间乐趣。”

      隔了片刻,李贤扶着我走出浴室,那四个宫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十分平静的跟在身后。我又恼又羞,反观李贤倒是镇定如常。待那两扇房门一关,便真的是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降下障日阁,我忍不住抱怨双腿虚软,李贤玩笑说愿意抱着我走,我踉跄的跳着躲开他,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他。

      “殿下万安。”

      “呵,是元康啊。”

      半昧半明的走廊之中,太子右司御副率独孤元康向李贤行礼,看清他的容貌,我心下一惊,先前陪着晋安长公主的男人竟是东宫幕僚,好在他并没有认出我。

      谈笑几句,我们返回宴会殿,李贤复是尊贵庄重的太子,他坐在房云笙身旁扮演温柔长情的丈夫,被他亲手递来的食物,我不得不笑着道谢接过。所有的争吵怨骂,所有的不堪入目,都留在了那一刻的那间浴室内,但事情并未真正的完结。

      李贤深知这世上不可能总有替代品等着与他相遇,所以他不会放弃赵道生,更不可能放弃咫尺之遥的龙椅,临结束时,他藏了我的贴身袜肚,就此将二人的前途命运捆绑在了一起。假如我胆敢泄漏只言片语,李贤有失,他随口对人说出一点,我再也无法洗清自己。如果我不是早知李贤必败,此刻起,我不得不谋划李贤登基之后的退路了。

      陈宁心有点着急,她手里捧着我并不需要的那样东西,说自己等了好一会儿也见不到我。我勉强一笑,说我睡了片刻,希望能坚守到子时。宁心从随身的挎包内拿出口脂帮我涂抹,她说我气色不好,我心话我唇上的口脂大概是蹭在了李贤身上。

      “伏念祈大唐皇太子玉体康吉,万事遂顺。”

      一个男人恭敬的向李贤致礼,虽生的一副异族相貌,穿衣佩戴却与唐人无异,我便猜他是番邦使臣。

      乍见此人,李贤不由惊喜:“伏念!哎呀,久未见阿史那兄,直教我思念不已!”

      阿史那伏念,出身突厥王族,是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从兄的遗腹子。第一次听李贤提及此人,远在我初来大唐时,李显看中李贤的一串狼牙缨穂,却羞于明着讨要。李贤道是阿史那伏念所赠,乃一位突厥贵女以头狼之齿亲手制作,佩戴可保主人平安,意义非凡。

      自突厥灭国,唐廷正式册封的所谓可汗只怀化郡王「李思摩」一人,其后再无册封,虽有些小打小闹的,都不具备大唐皇帝赐予的合法‘统治权’。至李治登基,基于长治久安的考虑,将原属突厥旧地的瀚海、云中、桑干等都护府统定由单于大都护府管辖,而大都护之职便由幼子李旭轮遥领。单于即是可汗,希冀突厥遗民皆臣服于大唐,但实际上,在数十个羁縻州内,主事的长官多是突厥王裔,遗民对唐廷派遣的官吏也只是表面礼敬,更不知他们的可汗是大唐皇帝的幼子。统而言之,狼神的后裔绝不认汉家为主。

      今日细观这位早已闻名的阿史那氏王子,约莫三十许人,高大魁梧,气质高贵,模样算得英俊,是那深邃的双眸为他加了分,想来他在漠北是许多女子的心上人吧。但此刻有李贤珠玉在前,谁有闲工夫欣赏伏念的优点呢。

      我正这样想着,待告辞的异族俊男忽然回眸向我。我不免羞愧,却见伏念双目圆睁,似非常震惊。大哥啊大哥,就算你没见过色女,也不用给这么大的反应吧,难不成要戳穿我?

      阿史那伏念无礼的指着我,他急冲冲问李贤:“恳请殿下告知娘子是谁家美眷?”

      李贤愉快大笑,显得很自豪:“兄岂不闻一则异事,琼宫花仙留恋长安故而下凡投胎——便是我幼妹太平公主。若问是谁家美眷,哈哈,我等亦急于知晓,究竟谁家伟儿郎得此殊荣啊。”

      “太平。。。太平。。。”,自李贤口中得知我的身份,阿史那伏念犹不敢相信,接着,他又责怪自己怎会猜不出:“是啊,是啊,若非太平。。。请公主殿下勿以伏念唐突,允我坦诚此刻心境,幸遇公主,伏念此生无憾!”

      被人赞美总是值得高兴的,我含笑致谢:“使君谬赞,太平愧不能当。我大唐疆域何止千万里,美人更是如云如荼。另则,‘殿下’敬称非太子夫妇不得用,太平万死不敢僭越,还请使君慎意。”

      阿史那伏念复又正视我,他目光如炬,口中赞道:“公主谦逊。公主之美非浮于外表,内在修养更值得钦佩,不愧是上国帝女。”

      我低低头,心话这小子不老实,可能是一直待在定襄城,真把自己当王子了,什么上国,大唐就是你唯一的国,搞清楚好吧,你们突厥早就亡国了。

      “阿史那君,”,凑巧李显走了过来,他面含愠色,毫不掩饰的斜睨伏念:“哲早闻贵邦民风开放,更无男女大妨之说,然此乃大唐帝都!幼妹乃二圣掌珠!使君目光。。。咄咄,好生无礼!”

      李贤少时便与突厥贵族频频交往,包括衣服也偏爱白衫,李显事事以哥哥为标杆,又酷爱骑马,便也结交了许多突厥朋友,对突厥人,李显素无歧视或敌意,他怒怼伏念,完全出自对我的爱护。

      李显的逐客之意昭然若揭,伏念顿感忏愧,他躬身向我致歉,继而向李贤告辞。李显仍是愤怒,忍不住骂了两句,嘲讽阿史那伏念没少来长安游历,却连礼节尊卑都没学会。

      李贤把玩酒盏,他看也不看弟弟:“何为尊卑?伏念是我嘉宾,受邀入宫,是你失礼在先。”

      李显一愣,没想到哥哥竟因一个异族而责备自己。我心话今晚闹出了太多的意外,李贤心里正不痛快呢,李显赶上就算他倒霉吧。

      李显急忙辩解:“分明是伏念对晚晚。。。”

      “住口吧,”,李贤稍抬眼,声音还算温和,却板着一张冰块脸,李显立时被吓住了:“若无正事,你便退下,此乃女客坐席。”

      房云笙好不担忧,生怕兄弟二人当众争执。李显嚅嚅称是,便真的退下了,不过,依我对李显的了解,他心中未必服气,他才是哥哥最忠心的小可爱啊,怎么能被阿史那伏念所取代?

      “阿姐,” ,目睹这一切,宁心有点害怕:“太子为何。。。诘难周王?”

      我小声道:“何必惊奇,一人之下,是打是骂岂不由着太子?”

      宁心点头:“自然。阿姐,那位漠北贵人许是对阿姐有意呢。”

      我仍因浴室‘劫难’而烦恼,只想着太平公主从未远嫁,随口应道:“任他如何痴心,我怎会下嫁番奴?”

      【15-03-2023 本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胡儿犯 二圣骄女初长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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