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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跑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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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阵中一寂,氛围有些尴尬,过了片刻,温钰按耐不住地冒了头,迟疑道:「有什么不对?」
「哪里都不对。」
柳云峤淡淡说:「当时本就没有传言那般恐怖,那地儿不过是一二寻常邪祟,以及八.九连剑姿势都拿错的上善谷弟子。不,与其说他们是宗门弟子,倒不如说更像是……」
「普通人。」陆京尧道。
「……」
见柳云峤不反驳,温钰霎那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奈何此时无法搓胳膊,只好闷着嗓子讷讷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陆京尧声音平静,言语却如尖刀,他反问,「否则怎会如此敷衍了事?更何况陈家庄一事还另有疑点。」
温钰错愕:「……还有疑点?」
「有的。」陆京尧笑眯眯说,「众所周知,恶魂不相和,更不相融,陈家庄百人横死,怨气必然很足,因此一旦化煞便是毁灭性的灾难,如此便意味着……」
温钰咽了口唾沫:「……意味着?」
「意味着死的人数不对,陈家庄真正横死之人绝不足百位。」陆京尧道。
温钰悚然噤声,蛇一样嘶嘶吸气。
「再者宗门斩杀邪祟日日都有,如果不是……」陆京尧顿了顿,「当年柳云峤恰好路过,陈家庄一事又岂会被世人知晓?」
他并非大言不惭,口放厥词。
并不夸张说,那时的柳云峤天榜第一,所行之事无论大小善恶,世人无不瞩目。
如果不是他恰为此事,仙都的确不会对此过度关注,只会当是某个宗门弟子除祟时发生了一次小小失误。
「所以,」陆京尧的语气近乎断然,「哥哥眼下是在怀疑当年陈家庄未死之人来到了这乌衣镇。」
通灵阵中再次一默,凝滞古怪的气氛蔓延在三人之间,良久,柳云峤轻轻啧一声:「那我可说不准。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三千世界,名讳为陈者大有人在,而且……」
他似笑非笑道:「仙都七大宗门之一的上善谷做此事的理由为何?陈家庄一事是第一次,还是……第无数次?」
「……道友们,道友们!」温钰艰难插话,试图稳固自己摇摇欲坠的三观,苦笑道,「咱们这番也是凭空揣测,并未有何等证据,若要探究下去,想必还要去问当事人。可这当事人……」
死得不能再死了!
二人不置可否,正欲说些什么,又听他话锋陡转:「不过两位,一路同行这么久,也算是同甘共苦,过命的交情了!还不知怎么称呼?」
「陆京尧。」
这二人一问一答的语气太过自然,柳云峤又正思索其他,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随口便应:「柳云峤 。」
话一出口,柳云峤心头一跳,后知后觉自己作妖掀了老底,无语了一瞬,冷静道:「其实……」
一声错愕至极的惊呼将他的辩驳刹在嘴里,温钰呼吸急促,在通灵阵里劈了音,急不可待的追问:「什么,你叫这个?!」
一句话跌宕起伏又百折千回,难掩震惊以及一抹不可忽略的、深刻的……同情。
柳云峤莫名其妙,那厢温钰已颇为痛心疾首的感慨起来:「唉,唉,这个名字可不怎么吉利。」
他仿佛很是困惑的咂摸了片刻,吸冷气声愈发剧烈,良久,惊奇又沉痛说:「……还别说,好道友,刚刚那么仔细一看,你长得也跟传闻中的那位如出一辙,别的暂且不提,就眉心便都有一枚朱砂痣。」
陆京尧:“……”
柳云峤:“………”
温钰不知他们在沉默什么,自顾自唏嘘:「说起来,你们知道那魔尊柳云峤吧?」
当事人不动声色:「怎?」
「人惨呗!」温钰情绪激动,若非此时情况不允,柳云峤猜他势必要拍上自个儿的大腿!
温钰义愤填膺:「嘿,都说那个步如絮大义凛然,我呸!大义凛然到捅他师尊一百多刀?也就柳云峤是个傻的,养了他那么多年,都看不出自家弟子是个白眼狼!」
狼子野心若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得出,那这世间便有没那么多令人扼腕的惨案了。有些人、有些事也是到了最后才发觉,哦,原来他不值得深交,他的心肺这般黑,不过往往到了最后关头,这般觉悟也就没有用了,蒙昧之人终究要为自己的“蒙昧”付出铁锈味的代价。
不过温钰的这番痛斥倒也很是新奇。这百年间柳云峤听得最多的就是“你狼心狗肺,不得好死”,耳落污泥,身落尘,人人都要骂他两句,刺他两刀,方可彰显正义,倒是从未有人肯为他仗义执言。
柳云峤怔忡少时,任凭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涤荡心尖,良久,好笑的揶揄:「言之有理,是我太傻了。」
「啊?你傻什么傻……」
温钰不解,话音未落诡异的静默下来,下一刻通灵阵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啊?啊?你你你你你——!!」
陆京尧在一旁惊讶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柳云峤严肃道:「陆京尧。」
「哥哥?」
柳云峤一本正经:「太明显了。」
「……你,你,你们……」
温钰心神恍惚,欲哭无泪,正要痛心疾首的斥责二人,忽地,梁上的红绸与流苏无风自动,一股腥湿之气扑面而来,只听“嘎吱”声响,紧闭的门扉被打开,刹那间无脸人群群而入,转眼便站了满屋。
“噼啪——噼啪——”雕花烛台上的火烛发出声响,幽微的光照亮那一张张漩涡般的面孔。
最前头的无脸人身段玲珑,头盘荷花髻,她向前一步,欠身做礼,声音十分的娇俏:“哥哥嫂嫂安,”说着,手在衣襟的两侧一摸,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东西,捧在掌心往三人面前呈递,喜滋滋说,“吃喜糖呀!”
这仿佛一个信号,无脸人在这霎那间齐齐开嗓:“吃喜糖,吃喜糖!新人要吃喜糖!”
在尖锐阴冷的唱和声中,包着花纸的喜糖刺入三人眼帘,颜色艳丽,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满满一推地躺在无脸女的掌心,弥散着一种奇异的、蛊人的香气。
“金兰。”陆京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在满室嘈杂中清脆极了。他似有点儿无奈的看向无脸女,道:“别再闹了。”
看来陆京尧的身份是这少女的兄长。柳云峤思量道。
话音未落,烛光一颤,光影明灭,地下众人的影子群魔乱舞,涌动着像是鬼,又或是其他什么怪物。柳云峤闻到某种浓烈腥气,又很快被糖果香冲散。
金兰平整的面颊抖了一下,犹似吐舌,于是她倏地转向温钰,娇滴滴开口:“阿姆你要不要尝尝?”
“嘎吱——嘎吱——”
关节啮合的声音在柳云峤耳畔响起,温钰没有应答,但整个人却呈极怪诞的姿势。胳膊欲举欲落,两脚欲逃欲定,冷汗自他的鬓角滚落,留下一串刺目的痕迹,他的手更是直直伸向喜糖!
「完、完完蛋,我控制不住自己!这糖有鬼!!」温钰在通灵阵中崩溃大叫。
柳云峤绝倒:「你废话!」
温钰急得叫娘:「道友,道友,不不,前辈,柳前辈怎么办?!」
陆京尧倒是从容:「半柱香。」
「半柱香?半柱香?」温钰眼看自己要拿那破糖,忍不住在通灵阵里吱哇乱叫,「老天爷!半柱香我就没了?!」
「……出息!」柳云峤额角鼓了鼓。
半柱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抢夺身体主权的时间。
幻境虽限制他们的行动,但若在极短时间之中接连有人强行凝力,偏要破阵,那么就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般,幻境平衡将被一点点打破,便也破镜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谢谢您,啊啊啊柳前辈!!」温钰崩溃至极,眼见那一粒喜糖就要扔进嘴里,周遭陡寂,静的骇人,旋即无脸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荷花髻少女漩涡般的脸具象化,隐约露出一抹如血的红唇,她美滋滋地摸摸发髻,携她的同类一寸寸逼近三人,高声吆喝:“吃喜糖!吃喜糖!”
“吃喜糖!吃喜糖!”
“吃喜糖!吃喜糖!”
温钰呼吸困难,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叫道:“柳前辈——!!”
话一出口,剧烈的刺痛自灵窍蔓延,犹如一根根细针扎进皮肉,他猛地一个激灵,虚软无力的向后跌退,却是被人一脚给踹了回来。
温钰惊魂未定地僵在原地,大口大口的汲取新鲜空气,后知后觉的摸摸屁股,错愕道:“……咦?我能动了?”
陆京尧纡尊降贵收回脚,道:“厉害。”
温钰:“……”
柳云峤指尖煞气消散,漫不经心地揉了一下手腕,平静地望向站在最前方的金兰:“这喜糖香味雄浑,饱满非凡,不过……”
话落,飓风骤起,万千雪青的剑气迸出,犹如万千道绚烂的虹,烈烈如阳,汹汹如浪,转瞬之间汇聚成一张巨网。
满堂人神色哗然,来不及惊呼,泼天刀光反扑而来,刹那之间寒光四溢,却不闻血肉飞溅之声,只纸张撕裂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小小一屋中,纸片飘飞,洋洒如雪。
纸落渐停,再无人影,执澜飒爽归鞘,发出“当”一声脆响。烈风鼓动衣襟,柳云峤姿行从容地掸掸肩头,觑过一地纸屑,唇角微翘:“可尝——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