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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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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十二,第一场白雪济济洋洋下了两天,雪太厚重,差点盖住了血淋淋的白骨。
凶手手段狠辣,将死者血肉剔去,只剩下一堆惨不忍睹的白骨。
大理寺接到案子时,所有人都提起了一口气。
民间案子一般都由当地官府缉查审理,能上报到大理寺的案子,性质不容马虎,究其缘由,此案是今年的第十三桩不留全尸的疑难惨案了。
前十二桩案子的作案手法相似,都是杀人于僻静无人处,死者内脏全数丢失,且案发地点找不到任何作案工具,而今日之案,凶手过分残暴,杀人分尸,如今就连骨头也没剩个全副。
听完下属通报,谢宗明面色顿时变得铁青,当即放下手中用以修建枝叶的剪子,匆匆迈出大理寺大门,前往郊外。
林间四处白雪皑皑,白色将整片柏树林都压矮了几分,可见从前天夜里开始便飘洒起来的雪下得有多凶。
眼前有个深深的雪坑,一柄大黑伞立在一旁,漫天雪花飞扬,落在了没有大伞遮蔽的地方。
雪坑内只剩下一点点血,染红了无辜的雪。
于埋骨处站定,谢宗明的乌色皂靴稳稳陷在雪中。
本以为那个作恶多端的凶手一个月行凶一次已成规矩,算起来年前会有一阵停歇,却不想在腊月的尾巴尖上,又再添一笔狠账!
但看其愈发猖獗的杀人手段,仿佛是在警告人们,别理所当然地以为连环杀人案有迹可循……
谢宗明思绪杂乱,他忽而想到了天未亮时家中发妻准备的晨食,想到了上朝时因初雪大悦的圣颜,最后想到至今已有十三桩手段相似的惨案发生,就发生在一个和平繁盛了数十年的朝代里,而他身为大理寺寺卿,上任将近二十载,却对十三桩命案一筹莫展,全然理不出头绪……
沉重下,久久难以言语。
冰天雪地里,鸟兽都躲着不出来,就连声音都跟着隐没。
“下雪前死的。”
一句清浅冷淡的话在寂静雪林中飘落。
在谢宗明近边,还有两只陷坑稍浅的白色长靴,几乎与雪地同色。
十七年前彗星转世,而今长成亭亭玉立之姿,站在大理寺寺卿谢宗明身边,与中年男人高悬吊仰的气魄不同,女子气质华贵清冷,淡淡的表情里只能探出一丝丝对世间的好奇。
这个结论让人惊讶,“下雪前”是至少两天之前,可是前些案子里经仵作检验,死者无一不是遇害一天之后露出尸身,被人发现。于是此地命案,从一开始,衙门的人,包括仵作,都默认了死期是昨日。
可是此时此刻说话的人是谢冰羽。
她的话,没有人会生出质疑。
谢冰羽陪着站了一会儿,就在下陷脚印加深前,她拔出双脚,开始在四周围查看起来。
无需多言,其他人也动身,试图搜寻更多线索。
然而结果跟从前十几次一样,众人越找下去,越是一筹莫展。加之雪埋得深,他们难以展开具体行动。
冰天雪地里过了一炷香之久,且看一旁,只剩下谢冰羽还在慢走,时不时地蹲下去抓起落雪端详一二。
忽而,谢冰羽直起身子,抬头望向高处——
所有人都在等仵作的消息,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此案跟前面十二桩案子一样:死期是为被发现的前一天,发现尸骨的地点便是凶手埋尸的地点。
唯独谢冰羽。
黑土沾染了少许血液,所以尸骨在土地之上,受害人死于下雪之前;雪坑的深度与雪堆的蓬松状则进一步佐证白雪是自然落下覆盖住尸骨,并非人为雪埋;加之别处的雪地,甚至于附近树干上,都带有轻微的血腥味……
如果真的是从悬崖上掉落了尸骨,那么能在那么高的山峰上杀人剔肉,凶手就不只是过去论断的“残暴”而已。至少他的能力远远高于一般人。
回到谢宗明身边,谢冰羽没有满足大家等待的结果,她抖落了一身的雪,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目光浅淡地停留在山峰上。
谢冰羽长到碧玉年华,身姿纤细抽条,虽然这一年里为了案子谢宗明也消瘦许多,但此时二人并站相形,少女愈发纤瘦,中年男人则顿显肥胖。
不过二人即便身形反差,却仍旧能从眉目间寻得一丝相似,得知之间联系是为父女。
只是,多年来,谢宗明不曾将谢冰羽当做普通孩儿看待。
当年妻子分娩之际,天降彗星于谢宅,万丈光芒。
女娃呱呱落地,啼哭两声做个意思,而后睁着圆溜溜的双眼将她所能看见的看了一遍,随即露出一个如雪消融的笑,转眸间褪去初生儿应有的潮红气色,浑身肌肤白嫩光滑,闪着莹莹白光。
显贵身份昭然可见。
诚然,从小到大,身为彗星转世的谢冰羽展现了过人的才气与本领。论文能与当今天子对坐举棋,气定神闲只输圣上一子;论武,随手一指点破大石,惊叹战无不胜的名将元帅。
她就如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万幸中降临人世成为了谢冰羽。
谢宗明对谢冰羽,只敢将其一半看成是自己的女儿,另一半,无从细划,唯有远观之、敬重之。
谢冰羽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她也听说过自己的不凡身世,然而她自认为这一生的一切都“循规蹈矩”,并无特别之处。
黑色大伞收回,一行人转身离开,有的走回衙门的路,有的走回大理寺的路。
今日的谢冰羽头戴暖帽,身着明艳亮丽的嫩绿团花锦衣,外披银白貂裘,一身严严实实,差点如母亲所愿染不得一点风雪。
谢冰羽是怕冷的,问题出在她不喜包裹严实,于是违背了出门前答应母亲以免再受磨耳的叮咛,将腰间系带解开,独留胸前一处绑带以固裘衣。
而今冷冽寒风一将吹过,呼啦一下,宽大笼罩的裘衣被吹向身后,便就露出纤细腰肢来。
谢冰羽默默张臂把披风重新拉回,抵御风雪。
因着身边少女动作不小,即便轻手轻脚,谢宗明也注意到了,便暂时将心中纷杂思绪放下,出声道:“你若着了寒,你娘亲又该念叨起我来。”
眸光一转,少女浅浅笑了。娘亲念叨她,她是不喜欢的,若娘亲念叨的是父亲,那似乎便无甚大碍了。
旁人皆是眼力劲足到的,特意放慢脚步与谢宗明父女二人拉开距离,方便他们说话。眼见大人领着女儿往第三条路走去,大家不敢打扰,又加快脚步,各自回营。
余光将少女的浅淡笑意收进眼里,谢宗明暗下叹气。
他斟酌了一段路的时间,终是忍不住问谢冰羽:“此案可有头绪?”
谢冰羽知道父亲会问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但对方毕竟是父亲:“这场雪就像障眼法,看似一片空白,实际暗流涌动。”
谢宗明眼神一动,连忙追问:“你发现了什么?”
脑子里,高耸入云的山峰一闪而过。谢冰羽心说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只言道:“猜测罢了,或将推翻。”
闻言,谢宗明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愁闷。
前方雪地看着眼生,谢宗元正想指出问题,眼神灵敏的谢冰羽已经快步上前,来到小白狐身边了。
谢冰羽盯着眼前几个月大的小狐狸,双眼放光。
她笑得眼眸弯弯,对小狐狸极为稀罕,好像只要这样凑近看着,她就很满足了。
白色毛绒动物面前,之前少女华贵清冷的模样荡然无存。
谢宗明哭笑不得,想提醒女儿不要吓坏人家狐狸主子。
是的,小狐狸趴在雪地上,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可是谢冰羽却一眼看见了人家,而且还忽视了小狐狸身边穿得火红热辣,好像待嫁新娘的美艳女子。
谢冰羽一瞬不瞬地盯着小狐狸瞧,这只毛发雪白油亮的狐狸与一般的尖嘴狐狸不同,看着更为可爱伶俐。
实在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小狐狸,小狐狸没有挣扎反抗,只露出天真懵懂又带了一丝怯生生的眼神,见状谢冰羽更是心花怒放,反手将小狐狸从地上捞了上来。
谢冰羽笑容灿烂,自认为从手心里的雪球瞧出了内涵,认为这只小狐狸十分圆润乖巧,可爱至极。认定它一定有与众不同的灵魂。
就在此时,一旁被彻底忽视的红衣女子同样笑意盈盈,她终于还是打扰了来者的雅致:“姑娘,你看我像是狐狸吗?”
谢冰羽顺着声音看向女子,毫不犹豫地摇头,又马上将视线转回手上。
并不介意谢冰羽的偏心懈怠,女子声音温柔,包含温情:“那你看我像什么?”
谢冰羽发现小狐狸在看红衣女子,且是十分眷恋的眼神,随即猜到女子是小狐狸的主子,心中便亲近了几分,再次转头看向女子时,她认真了几分,然后直言道:“像仙子一样美丽。”
清浅的嗓音才一响起,眼前女子身上便幻出彩光,转而身形虚幻,升到空中,越升越高。
最后谢冰羽只能听到一声“多谢”。
忽的,手上一空,小狐狸扑通跳到雪地,四肢飞快地前进,想去追逐它的主人。
谢冰羽很快反应过来女子什么情况,跑去追回小狐狸,却不想小狐狸已经激动过了头,小小个头竟想跳过半人高的野藤丛,结果就是严严实实地撞在上面,被长枝挂住,被尖刺划伤。
一转眼,白乎乎的雪球变得脏兮兮的,身上满是红点点,不断地抖动身体,发出呜咽的声音,好像受了很大的创伤。
谢冰羽心疼坏了,一把将小狐狸搂怀里,包在温热的貂裘披风里。
谢宗明自然也想明白那红衣女子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传闻的狐仙讨封成真,在眼前上演,他无法像谢冰羽那样瞬间消化。
望着谢冰羽急忙抱着小狐狸往回走去的背影,谢宗明不免得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永远能将生死理性看待的谢冰羽终究不是真正的凡人。
这世间有狐狸升天,也就有彗星就位。
不知羽儿,何时会离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