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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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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博客里藏着很多秘密,第一条秘密就是——
“我有一个弟弟,七年前,他失踪了。”
发布于2009年6月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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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秋。
乔乘风盯着窗边那盆仙人球盯了很久。
仙人球上的棱刺已经有些发黄,想必是有一段时间没浇水了。
而一扇窗外,洒了一地的余晖被青灰的长空逐渐吞没,天边那片乌黑的云终于压过来。
坐在窗边的少年收回目光,有些不耐烦地推了下面前的书夹。
塑料书夹在木桌上滑了老远,惹得对面一直垂着脑袋敲键盘的小警员抬头,“怎么着,写完啦?”
乔乘风闻言,双手搭上木桌,说:“我没打架,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别急。”小警员好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是个惊喜,现在先写作业吧。”
乔乘风抱着胸倚着靠背,对上课时被人从学校薅到派出所很不满,他皱眉:“写不下去。”
“那怎么办?”小警员也许是脾气不错,也许是心里没把面前这三天两头进派出所的混混少年当回事。
乔乘风没理他,径自伸着懒腰站起身,然后捞起椅背上的校服,打算一走了之。
小警员见状,赶忙起身去拦,“小同志,再等一会儿……”
话音刚落,乔乘风的脚步就顿了。
小警员顺着他的视线看,原来是他老大站在门口了,于是小警员赶忙见到救星似的喊:“苏警官好!”
苏警官瞟了屋里两人一眼,眼神在乔乘风身上转了一圈,随后侧过身,让他后面的人进了屋。
进来的人比苏警官还要高点,乔乘风有些近视,他下意识皱眉,又因为垂着眸,所以第一眼看清的是这人的鞋子。
上面的logo太显眼了,国外的牌子,挺贵的。
乔乘风顺着这人的鞋子往上看,眉头微微松了。
这人看着很年轻,比乔乘风应该大不了多少,那头亚麻色的卷发散在额前,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但应该长得不赖。
乔乘风又去看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苏警官,他眯了下眼,似乎是在无声问,这谁?
苏警官叹了口气,把背着的手放了下来,乔乘风看见他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呐。自己看看吧。”说完,就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乔乘风接过这文件袋,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问:“我能不看吗?”
苏警官笑了:“看看,不是坏事。”
乔乘风低下头,三两下打开了这文件,里面是几张纸,虽然有很多看不懂的名词,但这纸的眉头上几个“专业司法鉴定”大字还是让他心里咯噔一声。
他皱着眉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指尖一顿。
良久后,他抬起头,没说话,但抖了抖手里的东西,一时间哗啦哗啦的清脆响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乔乘风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也还是能认得这几张纸上写了什么。
纸上说有人和盛姨的母子血缘关系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十年了,呐,抬头看看还认得不?”苏警官感叹一声:“应该拿个照相机给你们拍个照的。”
乔乘风脸色很平静,从那年轻人进门就没看他一眼,现下闻言撩起眼皮,谁知对面的人也在看他。
分别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也许就发生在一个平常的马路边,重逢却能耗尽很多个日夜,哪怕再相见,也早已不是走失时的对方。
乔乘风努力搜刮自己的记忆,他记得,他失踪十多年的弟弟右眼下有一棵小痣,这人有。
他记得,他失踪十多年的弟弟从小就长得很白净,这人也是。
他记得……
没等他想完,对面的人忽然弯起眼朝他笑了下:“哥,你认不出我了吗?”
乔乘风后脊一紧,关于“哥”这个称呼,自从那个倒霉弟弟没了后,再也没什么人这么喊过他。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乔乘风却已经习惯了冷着脸压下所有的情绪。
他先是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苏警官,问:“苏警官,你没给我爸打过电话吧?”
苏警官悠哉悠哉地喝了口水,吐槽道:“你还提这个?那号码都生灰了吧!”
哦,是了,他爹留在派出所备案的号码早就换了。
“行,这事我自己通知他,谢谢你们了。”
乔乘风眼瞅着苏警官那油脸上的眼睛瞪大了,许是没想到这厮不仅没表演个重逢相认的热泪盈眶画面,还很无情地用完他就要走。
倒是那自始至终站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被认的“弟弟”开口了。
“苏警官在我回来后帮了不少忙,改天我请您吃饭。”
“好孩子。”苏警官很满意的笑了,“果然和你哥那臭小子不一样。”
乔乘风动作利索地把文件塞进书包转身就想往外走,却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对面人的目光,于是他路过时抿抿唇,捏着书包袋小声道:“出去说。”
外面的天不太好,空气里也有些不属于九月份的燥热
乔乘风踢着脚下的石子,终于在踢到第九下的时候,“弟弟”也从那房间走了出来。
乔乘风抬头,在对方走过来的几步距离里眯起眼打量。
他弟失踪时六岁,他七岁,他弟长得很慢,六岁了还像个小不点一样只到他的腰,而眼前走过来的少年,又瘦又高,简直窜的比他还高了。
东城区的派出所对面有家馄饨店,小铺子,拉开卷帘门就能飘出一条街的香味。
乔乘风转身看向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人,问:“吃吗?”
站他身后的人摇了摇头,乔乘风摸摸鼻子:“你想吃点什么?”
“哥,”他打断他。
乔乘风抬眼。
面前的人略微笑了笑:“你们还住这儿吗?带我回家看看吧。”
乔乘风愣了下,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缓缓点头:“行。”
东城区环境较为落后,而他们现下走的这条坑坑洼洼的路,就更磕碜了。
这条小巷叫“幸福巷”,在这里生活的人则与这名字完全背道而驰。
乔乘风他家就住在这巷子尽头的一幢掉墙皮的老旧单元楼里。
身后的人走的很慢,他们进楼道后,乔乘风余光瞥见了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扶梯。
“别碰。”乔乘风皱着眉提醒。
老旧的单元楼楼道昏暗阴冷,墙壁上爬满了各种牛皮鲜式小广告,扶梯上落了一层尘灰,乔乘风从不去碰它。
果然,他一说,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乔乘风家住在三楼,他刚准备拿钥匙开门,就看到面前的防盗门是虚掩着的。
这一片治安不行,小偷不少,乔乘风推开门,他准备好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场景,但意外的是,屋子里和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沉了沉眉,叫道:“佟热?”
佟热是他家的租客,一个浓眉大眼漂亮的新疆女生。
这房子是他爷爷奶奶传到他爸手里的,原本他们一家都要挤在自建房里,后来赶上拆迁,政府给了钱,又分配了这套房子。
按理说,有钱又有房子,他们家的生活应该算是挺富裕,但老天爷可能看不得他们过得好,拆完迁没几年乔乘风的爷爷就得了肺癌。
据他爸说,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拆迁款都送进医院了,还是没救回来。
也许是命,他爷爷过世后,他爸也查出了肺部有个肿瘤,原本拮据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后来乔海天转去北京住院,盛姨也跟了过去,家里空了下来,乔乘风才想把房子租出去一间。
话音刚落,屋里突然响起一阵踢踏的拖鞋声。
下一秒佟热就穿着睡衣走到了他们面前。
佟热眼珠子在眼前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问乔乘风:“这,你同学?”
与此同时,他弟也问:“哥,这位是……”
乔乘风面无表情:“她是我们家的租客。”
“哦哦哦,”少年又提起嘴角露了个和煦的笑容:“姐姐你好。”
佟热瞧着漂亮的小男生,眼睛一亮:“你好啊——”
乔乘风打断她:“你今天不去上班?”
“轮休。”佟热说完,又“啊”了一声,“你提醒我了,晚上出摊的材料还没准备!”
乔乘风抬手指了指厨房:“都在冰箱里。”
“不着急,我先追个剧。”佟热又朝乔乘风身后的少年挤了挤眼,然后哼着歌转身回了卧室。
“进来吧。”乔乘风侧过身:“不用换鞋。”
于是少年毫不见外的,径自在客厅里绕了一圈。
乔乘风见他在墙壁上的那个布谷鸟报时钟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布谷鸟是他们小时候,乔越屿过生日时,乔海天买的,用了十几年,早就坏了,不报时了,但一直挂在那里,没人把它拿下来。
少年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轻声说:“你们竟然真的还住在这里。”
乔乘风坐在沙发上,闻言垂下眸。
少年笑了一声,放下身上背着的包,从里面掏出护照弯腰递给沙发上的人。
乔乘风眸光微动,犹豫了下,拿起了茶几上对面人递过来的红本子,刚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证件照。
其上的人,是青涩的,也是俊秀的。
亚麻色的卷发映衬着白皙的皮肤,一双眼睛月牙儿似的弯着,浅色瞳仁里散着少年人的骄傲和朝气,而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又给这少年平添了几分羞涩。
他弟会长成这样,乔乘风并不意外,旁边的信息栏里,说这个青涩俊秀的少年,叫“宋越屿”。
他抬起眼,视线从证件照转移到对面真人的脸上,真人的五官似乎比照片要精致一点。
见乔乘风看过来,宋越屿问:“怎么了?”
乔乘风半带着疑问开口:“……宋越屿?”
他点头:“我的养父姓宋。”
乔乘风捏着薄薄的护照本,良久后又问:“他们是哪里人?”
“澳洲华人。”宋越屿停顿了下,继续说:“我七岁被他们领养,在澳洲长大,今年才回国。”
他的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乔乘风皱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乔乘风出生在南湖,长到现在,也没出去过,他地理课学的东西早就忘光了,但他知道,澳洲,离南湖很远,离中国很远,并且说的语言也不是汉语。
正出神,宋越屿忽然问他:“乔叔呢?”
乔乘风轻描淡写地说:“住院了。”
“住院?”宋越屿短暂地皱了下眉,然后问:“哪家医院?”
乔乘风含糊说:“在北京,要做个小手术。”
宋越屿“哦”了一声:“那我找时间去看他们。”
乔乘风闻言,抬眼看对面的人,偏巧对面的人也抬起头看了过来,乔乘风一愣,宋越屿倒朝他浅笑了下。
乔乘风有些近视,但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嘴角漾起的两个小酒窝。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