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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向日葵 ...

  •   晏城的小吃街四季都带着烟火气,生意好的开了分店,不好的就倒闭,禾成路的店铺陆陆续续也换过几家,只有259号一切如旧。

      温竹一还在做着十块一斤的板栗饼,闲来看看店外来往的行人,不到三十就过上了常常回忆的日子。

      他每过一段时间都回去墓园看他哥,蹲下来把周围的杂草仔细清理干净,再放上一把从路口那家花店买的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百合,已如此过了四五年。

      “现在该你叫我哥了,”温竹一拿指腹蹭蹭那张照片,沈劲还跟以前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他默了默,“玫瑰没有了,所以今天是百合。”

      墓园外种了一圈侧柏,绿的,风一吹便微微晃动着叶,很轻很轻,倒显得墓园更静了。

      厉行国庆节回来了,一声不吭跑那大老远过来,温竹一先前还给他打了钱,叫他跟同学去附近玩一玩。

      “温叔叔。”

      厉行就背了个双肩包回来,他还跟高中那样只背了一根带子,侧身进到店里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大束向日葵,拿暖色的包装纸包了,那样鲜活的一大捧都挤进他怀里。

      “还给你叔叔买花呢,”温竹一收到花心里还是高兴的,嘴上却要数落他,“瞎花钱,以后别买了啊。”

      厉行没答,等温竹一把花摆在餐桌上就跟过去小狗似的故意往他叔叔身上蹭了下,见这人毫无察觉地往冰箱那儿走就扬了下唇。

      要是有条毛茸茸的尾巴,肯定高兴得要翘起来。

      或许刚知道自己心思的时候还会有紧张和无措,生怕被厌恶了,不过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一点,他不告诉他小叔叔,就偷偷喜欢。

      “总共就放七天,你一来一回两天就没了,”温竹一看厉行亦步亦趋跟着自己有些想笑,“不是才去了一个月,这么着急回来。”

      “食堂的饭没叔叔做的好吃。”

      温竹一叫他一句话就拿捏住,他乐呵呵地翻出几样食材:“阿行要不要吃鱼,叔叔马上到菜场给你买。”

      厉行自然是好,他跟他叔叔一起逛了菜场,除了蔬菜水果鱼肉蛋禽还搬了一箱梅子酒。

      温竹一做菜,厉行就在厨房给他打下手。他看他小叔叔被围裙系着细细的腰,看他细白的脚踝和露出拖鞋圆圆的脚指头,在他小叔叔背过身去的时候那样肆无忌惮。

      他不觉得羞愧,不断滋长发酵的渴望叫他除了心疼唯余贪念。

      饭桌上讲到厉行的学习,温竹一就骄傲起来,他活了快三十年最骄傲的事情就是跟着厉行去了北京。他给厉行倒了满满一杯的梅子酒,嘴里都是夸奖的话。

      “阿行有出息我就开心。”

      温竹一还是不会喝酒,12度的梅子酒他喝了没多少就上了脸,雪腮带粉眼里也雾蒙蒙。

      “好孩子。”

      温竹一喝了很多,他庆幸厉行可以去最好的地方,继续叨叨的,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他哥,目光便一点点黯淡下去:“你沈叔叔要是还在,他也会为你高兴的。”

      酒意上来了温竹一又开始哭,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哭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又哭得凶起来,眼睛看着厉行眼泪却不要钱一样往外涌。

      “……他之前跟我说两个男人也不会有孩子,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厉行没吭声,只是听着,而后一杯一杯地给他小叔叔添酒。他觉得荒唐,又讲不出苦涩。

      温竹一到后来都讲不出话了,他趴在桌子上红润的唇瓣翕张着,像濒死的人鱼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眼睛都看不清楚了,却还有泪腺轻车熟路地分泌出眼泪。

      厉行把他小叔叔抱回了房间。

      他一直知道温竹一是个慢热且长情的人,好骗,一颗真心轻而易举地就交出去,又从没想过退路,就这么一段回忆让他四五年都走不出来。

      小夜灯的光是暖色的,温竹一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他五官都生得柔和,睫毛上还沾着水渍。

      厉行伸手在他唇上压了压,柔软的触感同他设想的别无二致。他心里很闷,喘不上气,又生出一阵毫无道理的妒意,他弯腰靠近了他可怜的小叔叔,而后在他唇上碰了碰。

      他小叔叔脾气好,性子又软,真欺负了他也不会怎么样的。

      他连那只常来蹭饭的大黄狗都放不下的,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离不开自己的,现在除了温乾,他小叔叔身边就只有他了。

      这个念头起了便一发不可收,厉行心跳得快起来,连日来的分别和歇斯底里的想念叫他恶念横生。

      他真的很嫉妒沈劲,活着的时候就排在首位,死了这么多年还能够在温竹一心里占据不可替代的位置。

      到底是不公的。

      厉行很清楚自己渴望着什么,梅子酒给他壮了胆,脱了薄卫衣就爬到他温叔叔床上去了。

      他亲吻温竹一的鼻梁和嘴唇,而后又拱在他颈间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他不敢真的覆上去,生怕弄醒了熟睡的人,便撑着胳膊端详他。

      这么多年温竹一好像一直没怎么变,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瘦瘦的,软发后通红的耳朵显得很好欺负。

      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厉行紧张得面红耳赤,他在心里给温竹一说了好多声抱歉,又去亲吻他鼻梁上不太显眼的小痣:“也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温竹一大概是在睡梦中觉出了什么,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喉咙里溢出含糊不清的一句:“哥……”

      厉行愣了下,他像忽然被泼了盆冷水的炭火,余热遇冷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快到正戏他又怕了,怕他温叔叔讨厌自己,怕他又跟之前那样同自己说话,最后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厉行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冷水叫他一瞬间清醒过来,想到温竹一同自己发脾气的那几次,这人流着泪,偏还那么倔。

      冷水澡洗了很久,厉行眼睛都是红的,手背上的青筋也暴起来,他声音很哑很沉,又是痛苦。

      他叔叔真的会不要他的,他也永远争不过沈劲。

      温竹一睡得不安稳,也不晓得自己方才差点被养大的狗崽子拱了。他向来碰不得酒,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晕,缓了缓,下床把沈劲的照片找出来用指尖碰了碰,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他好像梦到他哥了。

      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温竹一洗漱完毕就做了双人份早餐,他敲门叫了几次厉行却迟迟没有起,进去一看才发现这人皱着眉躺在床上,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阿行,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国庆七天假,来回花两天,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五天,厉行发烧发了三天。他身体好,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严重过了,躺在床上忽冷忽热,就靠他小叔叔忙进忙出地给他拿退烧药。

      温竹一问出他洗冷水澡不吹头发直接睡觉后每天都要批评他,厉行还发着烧,抑制不住眼泪汪汪地看他小叔叔,倒比平时直挺挺地顺眼不少。

      “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一晃又到了厉行要回去的时间,温竹一伸手拍拍他的肩,“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厉行忙点头称是。他看他小叔叔一脸认真叮嘱心里好像被一团棉花碰住一样又暖和又严实,他不嫌烦,反而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那我走了。”

      要回学校的时候厉行一步三回头的,他其实想走之前向他小叔叔讨一个抱,但他讲不出口,又觉突兀。自己这几天又是真丢人,于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叔叔再见。”

      温竹一还要带温乾去体检,便冲厉行摆摆手:“走吧走吧。”

      厉行见温竹一还在店里忙便咬了下唇,他忽然觉得委屈,转身走了两步又听见他小叔叔在背后叫:“等一下,我给你装袋泡芙。”

      “还热着,”温竹一非常利索地给他装了满满当当的两盒,“回去给你室友分点,没加糖霜,不腻的。”

      厉行马上就好了,他小叔叔还记得他不喜欢太过甜腻的东西。他讲不出哄人的话,便露出个笑来。

      “快去吧,就第一趟送你去。”

      温竹一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也有诧异,随即又释然,他之前看见网上有很多视频,小孩回来家长高兴不过三天的,看久了又是人嫌狗厌,那都是家长的通病了。

      他有些想笑,又忍住了,偏还要装出严肃的样子:“我们阿行是大人了,以后都要自己去学校。”

      厉行非常自觉地给他发消息,说过安检了、起飞了,落地返校了还给他发学校的照片。

      温竹一看到消息就会回,后面他遇到了点事情,温乾体检出来肝不太好了,医生建议是要去大医院再做全面检查。温竹一就带他去了,结果查出来肝癌,中晚期。

      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温竹一没跟他说,追问就只说是小毛病,打算先动个手术。

      温乾也闲不住,开完刀在医院躺了几天还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再等等,”温竹一坐在床边给温乾削苹果,他现在只专注于把苹果皮完整地削下来,垂着眼道,“爸,你以后隔夜菜别吃了,省那几个钱,到时候看病都不够。”

      温乾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疼是真的疼,也快有一年了,不过都是一阵一阵的熬过去就好了。

      谁想到前阵子喝了酒忽然吐了几次血,他就以为自己要死了,差不多看看就准备回家等死,没想到温竹一说能好,到了大医院就是小毛病。

      “知道了。”

      温乾见温竹一这样叮嘱可算是长了记性,又觉得这孩子陪着自己跑来跑去到处看病难受起来:“竹一,我不中用又苦了你。”

      “说什么呢,”温竹一不爱听他这样讲话,“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天经地义的事情。”

      温竹一把自己攒的钱都拿出来给温乾看病,温乾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病例上短短的几行字意味着什么。

      相应的治疗可以延长寿命,温竹一打算再吊一吊,他自己还有钱,这么多年东拼西凑凑出一个家来,不想过一阵就没爸了。

      或许麻绳真的专挑细处断,温乾还等着出院呢,刘林仙给人干保洁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折了腿。

      温竹一知道了马上给温乾请了个护工,他自己开了车回晏城接刘林仙看病,叫她骂了两句也没理,把她带到邻市专门治骨伤科的医院。

      “我在晏城看看就行了,哪那么麻烦。”

      刘林仙看温竹一拿了医保卡忙前忙后地挂号缴费,咒骂的话到底讲不出来了,可语气还是不太好。

      “你给我运到这么老远的地方怎么行,我没钱,付不起护工费,唯一的儿子也没了,没人照顾我。”

      “这里专门看骨伤科的,晏城比不了,”专家号没有了,温竹一就给她挂了剩下最贵的号,“阿姨,我给你看病,给你请护工照顾你。”

      刘林仙没吭声,她摔的大腿,可能骨盆也有点事,一进医院就躺在那种带轮的病床上了,一阵一阵的痛叫她额头都出了汗。听温竹一这么说嘴唇动了动,把恶毒的话咽了下去。

      她儿子的死怨不得任何人,可她就是恨,恨唯一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恨命运不公叫她老了还孑然一身。

      “先拍个片看看,”温竹一推着刘林仙去做CT,“这边的医生专门看这个,也好少受点罪。”

      刘林仙的腿是硬伤,医生看了片子说要动手术弄个东西进去,进口的三万多全额自费不用取,国产的只要六千但是隔了几年要过来取出。

      “要好的。”

      温竹一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了决定,刘林仙看向他,他就故作轻松地笑了下:“要是过几年再取,自己受罪不说,还有二次手术费呢。”

      刘林仙后面都没怎么说过话,她从手术室出来后也没有恶语相向,住进了住院部,麻药的药效过了,疼得嘴唇泛白都没有开口。

      温竹一心里也难受,听隔壁床讲话才知道有专门给术后病人用的麻醉包,一小瓶八百,属于医保不能报销的部分药品。

      隔壁是对中年夫妻,下面有三个小孩要读书花钱,吵吵嚷嚷的最后还是心疼钱没有用。

      温竹一问过医生后开了一瓶,刘林仙就躺在床上挂水,她饿了也不知道开口,也是倔得厉害。

      隔壁床的丈夫到外面买饭了,温竹一才想起自己也没有吃:“我也去买点。”

      他去的晚了医院食堂里很多餐都卖完了,还剩下点小馄饨,在不锈钢的大桶里只有浅浅的一个底。

      “要两碗小馄饨。”

      最后的小馄饨清汤寡水的,汤里漂的紫菜都没多少,温竹一拿着那两盒小馄饨,忽然就想到之前温乾住院那次,他跟沈劲缩在一张小小的折叠床上,相互扶持着照顾病人。

      以后都只有他自己了。

      温竹一很累了,他没出去说也没办法求助任何人,情绪上来眼眶又泛酸。他怕刘林仙饿着,拐弯的时候没注意到人,盖子只是松松盖着的小馄饨都倒人身上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

      温竹一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对方的衬衣都沾上了油渍,本身整洁的白色甚至还挂着两段葱花。

      “没事。”

      谢时彦再见到这张脸的时候还有些意外,这人慌慌张张的,也不晓得受了什么委屈眼里泛着水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我给你买件衣服救急,”温竹一有些后悔买了馄饨,他很努力才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这件我给你洗干净再还给你,你看这样可以吗?”

      汤汤水水粘在皮肤上带来不适的感觉,谢时彦盯着他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应了。

      “我阿姨还没吃饭,麻烦你稍微等等,”温竹一有些抱歉,他小跑着去食堂重新打了两份饺子,“我去送了饭再去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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