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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因果 ...

  •   过年的时候,我拎了点东西去戒毒所看安乐,被告知,他已经出去了。

      我十分惊讶,他竟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力。

      我打听了一下安乐的去向,让人平白无故进了一趟戒毒所,我始终心有愧疚。

      他要继续念书,但是在春季开学之前,他在公安机关指定的检测实验室工作过。

      我再次惊讶,这次是惊讶安乐的社会人脉,我放弃了跟他联络的想法。

      在尚飞远执行死刑前,我单独跟他见了一面,他在扣指甲里的泥,他有肥胖症,连手指都粗大无比。我给他递了张纸,他说谢谢,苦笑了一声。

      我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笑着笑着哭出了声。

      我朝他走,掌心轻拍着他的后背,“杀人毁尸,必定要受到惩罚,可惜啊,你家里这么庞大的资产,只能便宜后来人了。”

      他把指甲蜷缩进掌心,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眼泪淹湿了他的衣领,他抬起头来,缓了口气,我继续说:“以你的条件,身边应该不缺女人,真的只是为了一个连手都没碰过的姑娘去犯法吗?”

      “别说了,别说了。”

      “法律是公正的,你做过的事逃不过法网,你没做过的事我会替你主持公道,如果你有委屈,现在就可以说出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他高举双手,痛哭流涕:“我认罪。”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桂文博的死案就这么了结了。

      尚飞远执行死刑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在车上抽烟,法警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烟灰落在我的裤子上,我拍掉的时候,窗外划过一道闪电,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我仿佛被定格,然后疯了似的往刑场跑,不对!不对!

      我曾见过那个男人的手,那天同样下雨,桂文博带我到别墅旁的草堆里看傅虞去拽小鱼干,那个男人在二楼的窗口撑着伞,我没看见他的脸,但我看见过他的手。

      那是一双,细长白净的手。

      不对!

      我在雨中跑着,雨声在我耳边扩大,当雨水遮住了我的视线时,枪声响起了。

      我的脚步倏地定住,浑身瘫软,膝盖一下栽了下去,我躺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我的脸,我想起桂文博小时候。

      他很难带,在家里忙得没人照顾他的时候,他天天尿床。

      他妈卷起床单去洗,我抱着被子到楼下晒,他会光着屁股跟出来,老小区,楼梯暗,他处于我的视线死角,等我把被子挂在楼下的杆子上时,两只小手就会抱住我一条腿。

      我低头,桂文博喊,爸爸。

      我摸着他的头,轻轻地拍着,慢慢地,我的视线上移,手也得抬高,爸爸就会变成爸。再后来,他尿床的时候没人给他洗床单,他会看着床上他妈曾躺过的空落落的一侧,沉默许久,再自己掀起床单扔进盆里,扛着被子下楼。

      那时他已经十五岁。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为何还会尿床,这已经上升到了医学高度,那阵子我很忙,没时间带他去医院,我给他准备了一笔钱,让他小姨带他去。

      可是那天他爽了他小姨的约,回来时钱也没了。

      我问他是迷上了游戏还是赌博,他说都不是。

      他那会儿班里转来了一个女生。

      我给过他三次去医院的钱,他都爽约了,那天他回来,我撸起袖子准备揍他,抬起手了才发现时间点不对,我问:“这个点回来干什么,逃课啊?”

      他说:“不是,我尿裤子了。”

      我把他拉过来一看,整个屁股全湿了。

      我把袖子放下来,给他放了洗澡水,他洗完出来,拿毛巾遮住自己的头,锅里的五花肉已经糊了,我没来得及去管,拉下他的毛巾把他的头发擦干净。

      五花肉糊得入不了嘴,我打开了一瓶辣椒油,又拿了把咸菜,“今天就这么着吧。”

      他夹了一块五花肉,说好吃。

      我叹了口气,拿下他的筷子,“走,爸带你去医院。”

      桂文博的膀胱括约肌发育不健全,治疗方法非常简单,经常夹屁股就能好。我跟他说别自卑,早上就当洒了杯水在身上。他说爸,你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同学都坏得很。

      然后,他就拼命地跟我强调:

      “只有她没笑。”

      “只有她没笑。”

      暗恋一个人是非常正常的事,我没阻止他,也许我应该阻止他,傅虞不是一般人能追得起的。

      她已经被释放,成为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她的家产让她可以不用工作就能挥霍一辈子,我再次见到她,她已经进了戒毒所。

      那时安乐已经成为那家戒毒所的医生,他总是戴着一副蓝色手套,我找他聊天时,他一般不怎么开口,我习惯了单方面输出。

      一天我正说得起劲,他猛地站了起来,傅虞被烫伤了,有人把她扶到床上,他脱下手套,换了副新的。他的手背只露出来几秒,我却被狠狠震了一下,那种感觉太过熟悉,我想去抓他的手,他用手背抵住我的胸口,让我退出,我在离开前,看见傅虞触目惊心的伤面。

      我开始调查安乐那个暑假的去向,他在尚金那里打暑假工,有出勤记录,也有工作人员给他作证,我头疼起来,我经不住的时候,会自我反问,雨夜中的那双手,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存在着。

      同事建议我修养几天,恰逢邻居参加了一个活动,积极拉我过去,我便陪同而去。

      这个活动是这几年新晋的富商举办的,在平驼山山顶祈愿,听说他的爱人生病了,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感化上天。

      他在前面领头,我们跟在后面,磕长头的队伍非常壮大,但我们毕竟不是经常朝圣的人,体力和毅力都有待提高。富商采取了分发机制,到了一个休息点,就给一次钱,拿到钱之后,大家的精气神明显变好了。

      大家坐在路边休息,有人就聊了起来。

      “这老板姓廖,早些年还是个穷光蛋,这几年好起来了,不过不招人恨,他经常举办活动来接济我们这些真正的穷光蛋。”

      “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还治不好爱人的病啊?”

      “瞧你说的,有钱人就能从阎王手里买命了?他爱人是他的青梅竹马,这病根是从小带的,他在发达的时候没抛弃她已经打败了大多数的男人了好吧。”

      “这事儿我也知道,他爱人一直住在市一吧?听说有个专属的主治医生,那医生很厉害的,之前他爱人已经在鬼门关了,那医生硬是给拉了回来,不过人都有命数,要是阎王真要拉人头,我们去山顶拜又有什么用呢。”

      “唉,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廖老板的一片苦心啊。”

      这时,有个人弯着腰钻进闲聊的队伍,他是个小伙子,劲头比我们足,一坐下就开始说:“我再跟你们说点内幕消息想不想听?”

      “你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内幕,你是跟市一的主治医生有关系,还是跟廖老板能攀得上话啊?”

      毛头小子不理会他的挖苦,这个年纪正是对八卦好奇的时候,前面这段路可把他憋坏了,他没再问我们想不想听,直接开了口。

      “话说啊,这女人叫尚可梅,从小就得了罕见疾病,小朋友都不跟她玩,她很孤僻,不爱跟人打交道,后来,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那家的哥哥经常找她玩,两人形影不离,家长怎么都分不开。两人长大之后,哥哥搬去了城里,尚可梅思念成疾,病情更加严重。那哥哥就直接把她接了过去,两人到了法定年龄之后,就直接领了证。”

      一人说:“那哥哥不会就是廖老板吧?”

      小伙子说:“可不是吗,后来廖老板发达了,把尚可梅送进市一治疗,找了那里最好的医生,长期护着她。”

      “哎哟,这可是一段佳话啊,没想到廖老板这么痴情。”

      “只要能保住她的命,让她能多陪他一阵子,廖老板什么都愿意做,你看,这次活动是个人都能做,他还不限额,说明钱对他来说不重要,他要的是尚可梅能够多留在世上几年。”

      大家感叹廖老板的重情重义,我却捕捉到一个敏感的信息,正想询问,一人抢在我前面说:“那个市一的医生主治什么啊,我儿子腿疼好几年,去哪里都查不出问题,他最近已经瘫在床上了。”

      小伙子回:“挂她号啊,叫安园。”

      我蹭地站了起来。

      后面的活动我没参加,那几人还在为此感到可惜,我却只能感受到体温上升,桂文博案件已经尘埃落定,我无法光明正大地调查,不能动用局里的权力,也不能惊动同事,这件事太过隐蔽,我知道不对的。

      从枪响那天起我就知道。

      尚金赌博。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空中绽放了过年的烟花,家家户户挂上了红灯笼,孩子们躲着父母在角落里玩摔炮,我走进一家小浴室,二楼传来扔牌的声音,尚金被扒光扔了出来。

      他狼狈地坐在地上打电话,“小廖,再给我点钱,看在可梅的面子上...你不能不管我,我可是...我可是搭上了一个儿子!”

      我联系同事来抓赌。

      同事去封赌场,我把尚金拉上了车,他身上有酒气,已经认不出我,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大警官,要判多久啊?”

      “那得看你诚不诚实了。”

      “我诚实,我诚实,这个赌场是......”

      “不是这个。”

      他顿住,酒精让他说话速度变慢,他翻着眼皮看向我,“大警官,不是这个那是什么,我可是好公民。”

      “你儿子是怎么死的?”

      他抬起混沌的双眼,人一下子怔住。

      我继续说:“枪决的那天,雨下得很大,他一定迷路了,找不到栖身的地方,兴许现在还在某个地方当野鬼,你怎么忍心啊。”

      他紧绷的情绪逐渐溃散,捂着脸哭起来,“大警官,您有所不知,一环扣一环,一环扣一环啊。”

      他抽了抽鼻涕说:“是我不好,我烂赌,欠下一屁股债,我女婿是个好人,但如果我女儿不在了,他凭什么帮我还这笔巨款?我女儿住在市一,那时她病情恶化,需要动手术,可是在准备手术前夕,安医生找我们谈判,她要我拿儿子去顶,我......”

      他几乎喘不过气,缓了会儿才继续说:“我说让我女儿转院,可是安医生了解她的所有生命体征,时间来不及啊,如果我女儿死了,我会被债主......是我不好,是我懦弱,我该死,我该死。”

      车子继续往前开,我已经无法辨别窗外的景象,没人清楚安园到底在桂文博案件上设置了多少道关卡,当我抽丝剥茧找出了所有细节的时候,已经在安乐家做了几年的保安。

      而那时,安乐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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