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石头》乔知了

45、番外

　　石子青是个憋不住事的人，从她热衷于和朋友们共享恋爱经历的行为就能看出个大概。
　　可没有人知道，在和席途彻底了断之后，他们见过一次面。
　　就在了断之后第二年的春天。

　　那是个天气挺好的日子，周六。
　　石子青早就买好了这天的电影票，一大早出了门，坐地铁去电影院，也计划好了看完电影要去哪家店吃饭——半个月前就在探店博主的视频里种的草终于到了要拔的时候。

　　她住得偏，坐地铁的时间自然不短，好在上车的时候有座位，她就从包里摸了个电脑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稿子。
　　上车时旁边坐着的女生没两站就下了车，换了个大哥坐过来，搞笑视频的刺耳声音源源不断地从他漏音的耳机里飘过来，吵人得很。

　　石子青有个大力金刚指的坏毛病，打字像泄愤一样，嗒嗒嗒的，很吵。因此在打算打字的时候，她就关了耳机的降噪，时刻注意自己的打字音是否太吵。
　　此时她听着大哥耳机里快要笑断气的声音，撇了撇嘴，还是把降噪打开了。
　　环境变得安静，她集中了不少，也没再管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了，专心致志地看电脑屏幕。
　　漏音哥起身的时候，她也只是缩了缩脚，给他腾出空间让他挤下车。

　　旁边再有人坐下的时候，石子青没有办法忽略他了。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在因为席途最难过的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她曾经神经质地试过很多香水，最终找到了一瓶和他的气味六七成相似的，于是出门用、睡觉用，空瓶了两个一百毫升。
　　可那和他还是不一样。
　　她也在通勤的路上遇过有类似气味的人，但是都不一样。

　　一般情况下，石子青是个绝不向陌生人搭讪的人，更别说问一位异性用的是什么香水或洗发水或沐浴露了。
　　而且她最近捡了只猫养在家里，其实已经把喷香水的习惯戒了。
　　可这个味道实在太像了。
　　它存在于那段荒唐日子里的许多个夜晚，浸淫在回忆中的时候，她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想起这个味道。
　　她着实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于是她摘了耳机，转过头去：“请问……”
　　她的“请问”没有了下文。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那个味道的主人就坐在这里啊——
　　那个戴着黑色口罩，与她同一款耳机的人正从kindle上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时间电光石火般短暂，她没有办法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出那是惊喜还是惊吓。
　　而下一刻他就笑了，摘了耳机对她打招呼：“嗨，子青。”
　　石子青愣的时间比他久一点点，但最后也笑了：“早上好，席途。”

　　聊了两句，石子青才知道席途也是去看电影的。
　　巧也不巧，他和她目的地一样，甚至打算看的电影和场次都一样，是前一天刚刚在国内上映的《铃芽之旅》。
　　座位别挨着，座位别挨着……剩下的半程，石子青都在心里默念这个愿望。

　　一生中，石子青有过不少梦想成真的美妙时刻，但在今天的她眼里，没有任何一次比这一次更值得她庆幸——
　　他们的座位不仅不挨着，席途还在她后方两排，这意味着她都不用因为看到他的后脑勺儿分心。

　　可一池水里被扔下一块石头，涟漪总是要荡一荡才能停下的。
　　这场电影的观影体验极好——没有高个子坐在前面，没有叫嚷的小孩，附近没有亮着手机屏扰乱视线的人。
　　但电影散场时，石子青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情节。

　　她想不声不响地走掉，没承想忘记了席途坐在自己后方，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她没有听完片尾曲就开溜时，席途也跟着提前走了出来。

　　她发现了，但没有停下等他，时至今日，她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些什么。
　　席途也不贸然上前和她搭话，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她到了想吃的店，他跟着；
　　取号之后她在商场里闲逛，他跟着；
　　她去了一次卫生间，再出来之后，发现他还跟着。

　　被跟了一路，石子青也沉得住气，去服装店里试了一条夏季新款的连衣裙，在饰品店给自己挑了两对耳环，又跑到盲盒店看了看种草款式的实物，打算回家之后收个确认款……
　　收到微信上的排队提醒，她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叫到她的号时，席途才终于出来刷了刷存在感：“我的号过了，拼个桌可以吗？”
　　心里再怎么吐槽“过了个屁”，她也没有拒绝。
　　他们像一对真正拼桌的陌生人一样，一起走进店。

　　“你坐沙发吧。”他礼貌说话的样子让她有些陌生，“我麻烦你拼桌的，不好占沙发的座位。”
　　“可是我不喜欢坐沙发。”出乎他的意料，石子青笑了笑，“谢谢，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难得被她拒绝，席途愣了会儿才坐到沙发上，放下一贯背着的单肩包，把注意力放回点餐上，他扫了桌上的二维码，问石子青要吃什么。
　　石子青这时已经快速点完了餐，正在从背包里扒拉自己的电脑，听见他问话才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我点过了，你自己点就行。”
　　说完就没再理他，在上菜之前敲起了电脑——倒也没有在工作，只是不知道该和眼前的这个人说些什么、怎么相处了。

　　小小一间茶餐厅，放的歌都是很老的粤语歌。
　　其中几首石子青熟得不能再熟的，她几次都差点跟着哼出声，但对面坐了人，还是忍了。
　　直到一段格外熟悉的前奏响起来时，她还是没忍住，笑了。

　　“怎么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变了表情的。

　　“席途，你听这首歌。”她抬头直视他，弯了弯眼睛。
　　然后完全不懂粤语的他一脸茫然地听完了整首歌，眨眨漂亮的眼睛问她：“这首歌怎么了？”

　　“等会儿跟你解释。”刚往嘴里塞了口菠萝油的石子青舔舔嘴角，把一个小碗往前推了推，“这家店的杨枝甘露不错，我记得你喜欢。”
　　“啊……”他大概想问她怎么记得，最后忍住了，“谢谢。”

　　到了这一步，他们才算是变成了正常的“认识的人”的模式，吃饭的时候间或聊两句，不至于像刚才那么僵硬又尴尬。

　　他主动说起自己还是没有和女友复合。
　　“是吗？”石子青看着他，歪歪头，“我还以为你们每次复合都很快的。”

　　“住在一起之后才发现我们并没有那么合适。”他叹了口气，“她会管我抽烟、不让我喝可乐，晚上还会熬夜打游戏影响我睡觉。”
　　这是什么老夫老妻才有的烦恼……石子青没忍住腹诽。

　　“席途，不合适……是你用来搪塞所有人的借口吗？”
　　有点诧异听到了这么一句，他愣愣地看她。

　　“拒绝我的时候，你说你不想谈新的恋爱了，我们不合适；和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你说是因为一场旧恋爱里的鸡毛蒜皮，你们不合适。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席途有些语塞，“我这几个月，其实一直想找你，我在想如果我们试一试……”
　　试一试？试什么呢？试那段曾经不被他看好的新恋爱会不会也变成一地鸡毛吗？

　　“我不愿意。”
　　声音不大地说了一次，石子青觉得有些不满意，又连名带姓地叫他，郑重说：
　　“席途，我不愿意。”

　　她忽然很想念她的猫，柔软的、温热的一团，只让她抱抱，只让她摸摸，给她的爱独一无二。
　　回神看了看一脸做错了事表情的男人，她苦笑了一下：“比起你这个提议，我甚至宁愿你说我们还保持之前的床伴关系——当然了，如果你真的说了，我也不愿意。
　　“你的爱可真是好廉价啊。我连养猫都会答应她，这辈子只养她这一个，但是你现在就坐在我面前，用我能听得懂的语言跟我说，想和我试试？
　　“我对之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很满意的，以后还是保持住吧。”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她轻飘飘地揭过了话题。
　　之后的半餐饭中，他们就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她怎么会养猫，比如他抱怨分手之后他养着三只猫饱受鼻炎困扰。

　　她还能笑一笑，他也会笑笑，就像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们还只是室友时一样。
　　上次见面明明有那么痛彻心扉的告别，石子青反而是在这次更强烈地意识到——
　　真的结束了。

　　走出茶餐厅的时候，席途提议一起在商场里走走，被石子青拒绝了。
　　“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往反方向走。”她轻松地笑笑。

　　席途叹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你还没有跟我说刚才那首歌是什么意思。”

　　“对哦。”
　　她拿过他的手机，输入他一直没变过的密码解了锁，在音乐软件里打下歌名，又锁了屏还回去。
　　“自己去看歌词吧。”她把他整个人扳向后方，轻轻往前一推，“拜拜啦，席老师。”

　　背对她的男人顿了一下，还是从善如流地没有回头，向她挥了挥手，向前走了。

　　-

　　席途没走几步就停下了，扭头看了看身后。
　　刚刚还在的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躲到哪去了。

　　他戴上耳机，解锁了手机，在播放音乐的时候看了一眼歌词。

　　“若你仍然明白我，
　　让你的车快放下我，
　　因我是这样傻，
　　回忆比爱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