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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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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要向你们讲述的,不过是一个故事。尽管这曾经是我的经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一个人的经历,但凡有些波澜曲折,多半都会成为人们口中或有趣或无聊的谈资,已供闲暇时可有可无的消遣。而我之所以称它为故事,也不过是因为——每当我这样向旁人叙述时,总会有洒脱的快意,仿佛那些与我血脉相连休戚相关的人已形如陌路般生疏,那些铭刻心间夜夜入梦的往事已是不曾触及般久远,而那些锥魂蚀骨的爱与恨也不过是点缀在故事间苍白而疏离的华丽咏叹,给人以淡漠到事不关己的错觉。请记得,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始,我曾经是一个公爵之女,但也仅止于曾经。
在我还幼小的时候,每当我这样告诉旁人,他们的目光总会瞬间的僵直,而后游移着微笑。那是发现了疯子的眼神——夹杂着恐惧与怜悯的深深厌恶。
当我刚刚明白这一点时,我会冲上去对着那眼神的主人厮打,同时尖叫着为自己辩护。可不久,我便明白,一个正常的人永远不需要申明自己的正常,而一个嚎叫着“我不是疯子”的孩子只能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疯子。
于是,我慢慢学会安静,安静地接过破旧的衣衫,安静地听从仆从的责斥,安静地做着污秽的下等家务。于是,他们渐渐习惯于我的安静,就像习惯一个灰暗肮脏的阴影。
啊,对不起,也许是我太久没有讲过这个故事,以至于忘记了我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叫做仙度瑞拉。当然,或许你们更习惯少时人们对我的称呼——灰姑娘。
这真是个贴切的称呼,我浑身上下总是蒙着一层尘土与污垢,灰濛濛的一片模糊,人们从不曾留意我的相貌,如同我对自己身世的一知半解。
我的父亲,是一位高贵的世袭公爵,他有着一个世家出身子弟所应有的一切——英俊的眉目,高雅的仪态,绅士的风度,以及美丽的情妇。他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都周旋在众多的情妇之中,来往于各处的私家庄园、名胜风光与消闲圣地。不过偶尔,他也会回到家传的古堡中,与自己的妻子女儿们团聚。在这些时候,我会有幸在空寂的回廊上与他相遇,侍立在一旁目送他优雅地走过,他的身上有清爽的烟草薄荷气息,混合着高级香料的浓腻,会触动我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但我从未打算去细究追寻这记忆,每当父亲的气息散去,我也会放松恭敬地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继续去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
在十岁那年,我曾经做过一件傻事——想尽办法混入餐厅,为正在享用晚餐的父亲斟了一杯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既没有惊讶也不曾震怒,只是淡淡吩咐管家:“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么小的佣人的?以后不要让她出现在餐厅和客人面前。”他的目光掠过我是毫无停留,而是继续安静地细细品尝桌上繁复而精致的道道菜肴。
原来,比厌恶更伤人的是冷漠,比憎恨更可怕的是遗忘。
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做过有关母亲的梦。
在我幼年的梦里,最常出现的便是母亲,她披着淡金色微鬈的长发,会用湛蓝如同晴空的眸子凝视我,会温柔地拥抱亲吻我,微笑如同所有母亲般充满了宠溺,却又有贵族女子笑不露齿的矜持。而这所有美梦的源头,是我的继母与妹妹们。
我喜欢她们。是的,你们并没有听错,我喜欢我的继母与妹妹们。就像是一个贫穷孤苦的孩子,对父母、炉火、新衣、糖果……一切美好却又不曾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事物一样,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欢喜与向往。
我的继母便是幼年梦中的母亲投在现实中的幻影,一样的美丽与温柔,却只肯将微笑疼爱赐予她的两个女儿——凯瑟琳和伊莎贝拉。哦,她没有虐待我,当然没有,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经有一段短暂的婚姻和另一个女儿,却从来不知道那个女儿就是我。我曾幻想,也许她知道了,会给与我更多的怜悯与照顾,因为她是一个最最温柔与善良的人——是的,我当然知道,因为她像我的母亲。
凯瑟琳只比我年幼两岁,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与温柔,像是暮色中半开的菡萏,不胜娇羞的风情。我们是秘密的朋友——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还记得她是怎样对我露出缺了门牙的可爱笑容,怎样对着我打碎的花瓶哭泣并承认那是自己的错误,怎样与我分享草地上明媚的春光和夏日里溪水的清凉,怎样伏在我耳边轻轻说:“我很喜欢仙度瑞拉,所以我以后叫你仙蒂好吗?如果仙蒂也喜欢我,那以后就叫我凯西可以吗?”
我灰暗污浊的生命因为她而打开了一扇窗,透进了阳光与花香,尽管阳光并不是为我而播撒,花香不是为我而飘散,却成为了我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与美好。虽然随着我们的长大,那些繁复的礼仪、沉闷的课业、仆从的监视使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可她投给我的笑容永远如稚童般纯真可爱。
我是多么多么地喜欢凯瑟琳!当然,我也喜欢伊莎贝拉,尽管她是一个任性而被宠坏的孩子,但也只是个孩子。是沐浴在阳光下长大的小小玫瑰,就算是带着刺却一样的动人可爱。而在灰暗的角落中长出的毒蕈,即便再美丽也是危险的诱惑。
时光如水,渐渐洗脱了凯瑟琳身上的稚气与青涩,如同清风吹开了桃蕊,春色触动了蔷薇,她慢慢绽放开来,明媚鲜活地绽放成所有人的心田——眉尖点染了山黛,眸光沉淀了湖波,杏色的唇微启像是樱瓣,纤细的腰肢柔软如同莲蔓。可唯一没有变的,是她向我微笑的时嘴角弧度,像是小孩子噙着糖,纯真而甜蜜。
她已经十六岁,却依旧喜欢唧唧喳喳地说话,缠着人:“仙蒂,管家说明天就要下雪了,我们今天去花园采百合花好吗?如果它们明天被埋在雪里,一定很冷,说不定会冻得哭了。”我不愿也不忍拒绝她的要求,却不得不开口:“凯西……小姐,你知道我不能,如果我今天不把衣服洗完,一定会受到惩罚的。”她微微皱起眉:“我们已经说好了——请不要再叫我小姐好吗?为什么仙蒂总是有这么多家务要做呢?别人都在做什么?”我无奈地微笑起来:“凯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无论是什么,我们都要努力完成对吗?就像你要弹钢琴和学跳舞一样,我的分工是清洗家里的衣服。”最后一句话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托起腮,皱紧眉头看着屋角的钢琴:“妈妈要我今天晚饭后弹《夜曲》给她听,真是讨厌。”她叹口气,向我摊摊手:“这样好不好,仙蒂去洗衣服的时候我在这里练琴,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采花?”我点一点头,她于是再次叹气,带着令人心软的愁容坐到了钢琴前。
城堡中有好几口井,但一次次绞水实在繁琐,所以我总是去城堡稍远处的森林小溪边浣洗衣服。冬日的溪水彻骨冰冷,但浸透了冰水的手指被风一吹,却让人有灼烧般炽热的错觉,风头如刀,在手上割出的一道道小伤口像小孩子的嘴,呼喊着让人看到其中嫩红的肉色。
冰冷、灼热、刺痛的交替,最终只能是麻木,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将那些刺绣精致蕾丝繁复的衣物一件一件细细洗过。
有马蹄声自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回头——神骏昂扬的白马,清峻挺拔的少年。他略显局促地跳下马,走近几步,蹲身与我平视:“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的名字叫做亚瑟,今天与几个朋友相约出来狩猎,却因为追逐一只雪兔而和他们走散并迷了路,你可以告诉我这里的具体位置或者离这里最近的市镇吗?”
从未有人这样平等而温和地与我说话,即使是凯瑟琳与我相处时也总带着孩子般的颐指气使。如同所有少女一样羞涩而尴尬地,我悄悄将沾满泥泞的双脚与通红微肿的双手藏到身后:“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市镇,但您看得见那座宏伟的城堡吗?它属于斯宾塞公爵,而这片森林和附近的庄园都是他的祖产。”或许真的是走得太远了,我抬起头,只看到城堡淡青色的城墙与箭塔。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微微点头:“哦,斯宾塞公爵,蓝血的贵族。”蓝血,这样高贵的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有微微的嘲讽,他忽然有些好奇地追问:“难道他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所谓粗俗的红色?真是不可思议,上帝啊,他不会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吧!”我睁大眼睛看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笑出声来,他亦是微笑:“美丽的小姐,请不要把这些话告诉别人好吗?也许我今天要在那里借宿一晚了,要是被主人知道我识破了他的身份,我说不定要永远留在城堡阴暗的地下室里了。”
美丽的小姐——他说的如此轻松而随意,仿佛理所当然——第一次,我感受到原来我也可以与人平等相待;第一次,我知道了原来我也可以美丽动人;第一次,我的脸上因为羞涩而不是愤怒涌起了潮红;第一次,我这样与人接近,一个清澈明朗的翩翩少年。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晕红的双颊,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换了话题:“我想我需要一个人为我引荐一下,你愿意带我进城堡吗?”我低头整理着才洗了小半的衣服,微微犹豫却仍旧下了决定:“好的,但请您先等我把衣服装起来。”胡乱将或湿或脏的衣服堆在柳条筐中,我起身正欲背起,却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接了过去,他依然微笑着:“一个真正的绅士怎么能看着一位小姐工作而无动于衷呢?”妥帖地将柳条筐安放在马背上,他彬彬有礼地向我微一躬身:“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我忽然想到他的朋友们,微微蹙眉:“如果你的朋友们一直找不到你,他们会怎么样?”他扬眉示意我看旁边的一棵树,原来树干已经刻上了城堡的所在和他的名字,而树枝上极醒目地系了一条刺绣精美的绶带,他牵起马缰,问道:“细心的小姐,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我看到城堡外大片在冬日中依然郁郁葱葱的草地时,心中忽然涌起了绝望,也许这会是我生命中最快乐而美好的旅程,可它刚刚开始便已经结束。
身边的亚瑟微微皱起眉头,好像他正在凝视着明媚而夺目的太阳,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凯瑟琳,这个淘气的孩子,她并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留在房间里练琴。
凯瑟琳也发现了我和亚瑟,她带着兴奋与些微的迟疑向我们挥着手,炫耀般捧起散落在草地上的卷心百合。纯白的塔夫绸长裙缀着雪尼尔纱,精致繁复的蕾丝花边散落在裙摆上,仿佛洒落一地的百合花瓣,而凯瑟琳是生在这花心中最娇嫩可爱的蕊。
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奔向我,而是伫足在原地,带着好奇与羞涩悄悄向我们打量。亚瑟带着迷人的微笑——正像他迷惑我一样,我清晰地看到了凯瑟琳眼中的意乱情迷,他微笑着问候凯瑟琳:“美丽的小姐,请原谅我冒昧的打扰。我迷失在了您父亲的森林中,幸而遇到了这位好心的小姐愿意将我带来您的城堡。那么,您是否允许我在这里借宿一晚呢?”
凯瑟琳的微红的双颊像是玫瑰花瓣上浮动的流光:“对不起,我并不能答应您的要求,我必须要问问妈妈。”亚瑟点点头表示理解,向她躬身致意:“无论如何,谢谢您的好意,斯宾塞小姐。”凯瑟琳轻轻咬着嘴唇,这是她犹豫不定时的小动作,让人觉得怜悯而又可爱。她迟疑着向亚瑟伸出手,少女的手柔嫩而娇小,笑容羞涩而动人:“您可以叫我凯瑟琳。”亚瑟执起她的手,轻轻烙上一吻:“谢谢您予我这荣幸,凯瑟琳小姐。如果您愿意,请称呼我为亚瑟。”凯瑟琳的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一样:“亚瑟,请您随我来。”
他们本已走出了几步,亚瑟却回过头带着歉意向着我:“小姐,您是否愿意帮我把喀迈拉牵到马圈里,我拜访过斯宾塞夫人后会去看它的。”凯瑟琳也转过身来:“不用这么麻烦,仙蒂,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会叫管家派人过来的。”她向亚瑟微笑:“我们的马夫会很好地照顾喀迈拉的,您不用担心。”亚瑟也微笑起来:“那么麻烦您了,仙度瑞拉小姐。”我有些僵硬地摇摇头,带着我的身份所应有的恭敬,声音却哽在喉咙中:“这是我的荣幸,亚瑟……先生……”
纷乱的马蹄声打断了我凌乱的话语,一支马队正向着城堡极速奔来,为首的青年男子带着焦虑而惶急的神情,在看见亚瑟时骤然放松。他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来:“尊贵的王子殿下,请原谅我们的失职,感谢上帝您平安无事,否则我只能去地狱中赎罪了。”
亚瑟……不,是王子殿下扶起了他:“涅琉斯,请不要自责了,这完全是我自作主张的错误。”他转身向凯瑟琳微笑:“对不起,凯瑟琳小姐,看来我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原谅我必须立刻回去了,那么作为道歉,您与您的家人是否愿意来我的宫殿,参加半个月后的一场小小的舞会呢?”凯瑟琳还没有从惊讶中苏醒过来,带着诧异与疑惑,她问道:“舞会?”王子殿下继续微笑:“是的,一个小小的宫廷舞会,届时我会为您引荐我的父王和母后,您愿意前来吗?”凯瑟琳迷惘地看着他,带着梦幻般的轻柔:“当然,我很愿意。”王子殿下点点头,从我的手中牵过那匹叫做喀迈拉的白马,并在侍从们的协助下认蹬上马:“那么,我必须要告辞了。半个月后,我将荣幸地恭迎您的光临。”
马队已消失在树林的深处,我却依旧轻轻咳嗽着,仿佛亚瑟离开时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漂浮在空气中,而凯瑟琳只顾兴奋地摇动我的肩膀:“哦,亲爱的仙蒂,你也听到了不是吗?亚瑟邀请我去参加舞会啊,他还说要为我引荐国王陛下和王后殿下。”她的脸上漾着红晕,如同天边的晚霞一样动人:“上帝啊,亚瑟……王子殿下……邀请我去舞会。”她像小孩子一样跳起来:“我要去告诉妈妈!”
或许是我没有同她一道,或许是注意到我的不适,走出几步凯瑟琳顿了一顿:“仙蒂,你怎么一直咳嗽,是着凉了吗?今天可真冷,晚上你可以来我房间拿一点止咳糖浆。那么,我要先回去了,妈妈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也会开心的。”
凯瑟琳蹦跳着走远了,她说得对极了,今天可真冷,我仿佛被扎上了千疮百孔,任由凌烈的寒风一直吹到心里,将我的心冻成坚硬而冰冷的一团,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化开。
凯瑟琳将我遗忘了——也许是因为半个月的时间对于一个需要精心准备的宫廷舞会太过仓促——工匠需要时间将百余颗祖传的钻石与祖母绿镶嵌成她所喜欢的卷心百合的模样,裁缝需要精力裁剪样式繁琐的塔夫绸长裙并在上面绣满花边缀上蕾丝,而鞋匠也正夜以继日地按照她的纤足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雕琢成一双举世绝伦的水晶鞋。
往日显得寂静的城堡中忽然热闹起来,川流而来的亲朋们交口称赞着凯瑟琳的美貌与幸运,这称赞中当然有着掩饰不住的羡慕,而这羡慕中未尝不夹杂着丝丝的嫉妒。
是的,嫉妒——我在嫉妒凯瑟琳,就像是一个在黑暗寒冷的荒野中跋涉了很久很久的旅人捧着耗尽了生命得来的细微火种,却被一个身处在富足安宁中的孩子轻易地夺走——于是,希望变为绝望,欢喜瞬间凄凉。
我跪在花园中哭泣,像是小时候做了关于母亲的梦之后,却更加痛苦而辛酸,永远不会实现的场景,却会那样真实地出现在梦境里,就像是王子的微笑,温暖而飘渺。
“不要哭泣,我亲爱的孩子,美丽的仙度瑞拉。”梵唱一般响在耳边,我悚然而惊——是谁在叫我?这样空灵而动人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急切地搜寻,却在看清来人的一刻只能怔怔呆立。她太美,太美,太美了。美得让人不敢逼视,仿佛多看一眼便是亵渎;美得让人不敢称赞,任何修饰的词句都及不上她的万一;美得让人不敢呼吸,唯恐她会如同晨雾般消散在空气中。
我极轻极轻地问道:“你是谁?”她笑起来,仿佛带着些微的憔悴,但这憔悴只是太阳上的黑点,绝不会让人看清,她的声音如同拂动了竖琴:“我是你的教母,亲爱的仙度瑞拉。”我喃喃重复着:“教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她向我抛来一个如丝媚眼:“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宝贝,你准备好要听了吗?”
“你的母亲是一个生长在乡村的少女,她本来会像所有乡村少女那样嫁给一个淳朴的农夫,生上一大堆吵吵闹闹的孩子,让琐碎的农活、家务和漫长的岁月一起把她打磨成一个慈祥的老婆婆,当然,或许会是一个好看的老婆婆,因为你的母亲太过美丽了。”
“不幸却又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你的父亲,一位年轻而英俊的公爵,像所有故事里一样,她疯狂地爱上了他,但他却没有回报相同的爱。如果她的爱没有那么疯狂,或许你的父亲只会多一个美丽的情妇,而不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妻子。”
“你母亲的爱情太过疯狂了,这吸引了我,于是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说:‘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不过要用美丽来交换。’”
我迷惘地打断她:“用美丽来交换?”
“是的,用美丽来交换,自己的美丽或者别人的美丽,不过每次交换只能维持一年。她先用自己亲生姐姐的美丽交换了一年,如愿嫁给了她所爱的公爵,并生下了她美丽的女儿、我可爱的教女,就是你——我亲爱的仙度瑞拉。”
她啧啧嘴,有些不满地继续说道:“可是第一次交换已经到期了,你的母亲却不愿意继续我们的交易。”她摇了摇头:“这可不符合我的规矩,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动手,收取了违约金。”
她看着我的脸色,咯咯大笑起来:“亲爱的孩子,你不会以为我做了什么别的事吧,记住,我可是纯洁高尚的仙女,是永远不会伤害别人的。我只是拿走了她的美丽,像我们起初约定的那样。”我止不住打着冷战,拼命咬着牙不让它们发出可耻的声音:“她的美丽?”
“是的,她的美丽。结果是怎么样呢?唉,真是可惜,你的父亲一觉醒来看到她,居然吓得尖叫。我可怜的姐妹,她必须丢下襁褓中的你——她可怜的女儿了,因为她被认为是可耻的巫婆并被送上了绞刑架。而你,我的教女,因为是巫婆的女儿,被你的父亲唾弃而后遗忘。一位高贵的公爵小姐,却只能在污秽而低俗的仆人们的鄙视下长大,真是可怜。”
我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她收敛起放肆的笑意:“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水蛇般扭动着纤腰,仿佛是诱惑:“我本以为我可爱的教女会比她的母亲聪明。”我追问着:“为什么是我?你有很多人可以挑选。”她露出了妖娆的笑容:“是的,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像你一样有着这样强烈的爱与恨。”
我向她伸出手,带着决然:“我愿意同你交换,用别人的美丽。”她忽然大笑:“你同意?你甚至还不知道要怎样获得别人的美丽。”我微笑着挑起眉:“如果我没有猜错,唯一的方法是——她们的死亡。”她止住了笑,目光闪烁:“聪明的孩子,告诉我你是怎样猜到的?”我的语气同我的心一样冰冷:“仙女所不能做的,而我的母亲所不愿做的,只会是杀戮。”
她赞许地点头,第一次仿佛真心般微笑:“但愿你真的比你母亲聪明。”炫目的光华划过她的玉手,一面精致的妆镜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拿着吧,它属于你。”我接过它,触手冰冷得让人心悸,她的语气郑重而严肃:“如果你反悔,现在还来得及。但如果你想要终止这场交易,那么代价是……”
“我自己的美丽。”我微笑起来,“请您相信我,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的。”她怔一下,旋即笑起来:“希望如此,那么,我们开始吧,跟着我念:‘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我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她的语气:“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璀璨的流光出现在镜中,虚幻的人影渐渐清晰可辨,那是……哦,上帝啊,是……凯瑟琳!
仙女玩味着我的表情:“亲爱的孩子,虽然我更加垂涎你的美丽,但我并不希望第一年你就毁约,这可不符合我的预期哦。”我冷淡地回应她:“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轻轻扣在精美的雕花橡木门上,手指却在隐隐作痛,或许是我握拳握得太紧?凯瑟琳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请进来吧。”我推开门,望着凯瑟琳,她今晚真的太美太美了,即使王子见到她,也一定会跪倒在地,请求与她共舞的荣幸。
凯瑟琳在兴奋地招呼我:“仙蒂,快过来,我好像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她已经打扮停当,像小孩子卖弄自己心爱的玩具般旋转着,等待我的称赞,我的语气有些涩然:“很美,凯西,理所当然。”也许是我的话太过简短,凯瑟琳不满地嘟一嘟嘴:“仙蒂,认真一点儿,看看我还有哪里不够好。”我近乎机械地回答着她:“非常完美。”忽然加快了语速:“凯西,对不起……你是否可以出来一下,到我们秘密的花园里。”
凯瑟琳迷惑而迟疑地皱起眉:“现在?可是我马上就要出发了,舞会很快就要开始了。”我急切而艰难地拉住她的手:“不会太久的,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她期期艾艾地问:“必须要现在吗?仙蒂,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呢?”
来不及了,我已经听见楼梯上仆人的脚步声,无可选择地,我拉着她飞快地冲出门,从另一侧的楼梯来到了花园。
凯瑟琳挣开我的手,微微喘息:“仙蒂!你到底怎么了?”她检查着自己的衣物,将水晶鞋脱下来仔细翻看:“妈妈说不能穿着它跑跳,会弄坏的。”我靠近她,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眼中氤氲着水汽,我的声音哽咽到近乎破碎:“凯西……我的妹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看着我,蹙着眉:“仙蒂,你到底在……说……”她并没有说完,或许是感到了突如其来的疼痛,她低头看一眼没入自己胸口的匕首,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我:“仙……蒂……”
她殷红的鲜血涌出来,竟带着近乎芬芳的气息。“太好了,真是太美丽了。”身旁的仙女贪婪地吞噬着凯瑟琳的鲜血——我悚然地看着她眼角憔悴的细纹慢慢平复,眸中的湖绿更见澄澈,嘴唇的红润愈加娇嫩。不,不仅如此!
我看着鲜血所到之处,南瓜老鼠长成了香车宝马,枯枝败叶开成了嫩叶繁花,而我身上的破衣烂絮幻化成了似锦华纱,仙女似乎是赞叹般端详着我:“所有的男人都会跪倒在你的脚下。” 她的笑容柔媚入骨:“只是还缺一点。”被凯瑟琳紧紧搂在怀里的水晶鞋像是被赋予生命一般飞过来,我将脚踏进去——仿佛天成般契合。
仙女的仙杖挥动,躺在地上了无生趣的凯瑟琳慢慢地飘渺起来,渐渐成为透明,最终消失在虚空中。她向我眨一眨眼睛:“亲爱的孩子,去吧,王子在为你所等待,所有的幸福必将为你所享用。”
她是对的,仙女的祝福当然可以让灰姑娘与王子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我的故事也即将得到最完满的,结局。
对不起,我似乎听见了魔镜的铮铮鸣叫,看来我们必须要告别了。是的,又一年要到来了,新的交换就要开始,那么这次会是谁呢:“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的声音一如当初触手般冰冷,沉郁而阴森的语调:“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