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月色》巷俞

2、魔盒

　　叶眠知盯着两个人的影子出神，悄悄地往他那边靠了一点。

　　其实挺奇怪的，明明两个人没什么交集，完全就是陌生人。可是却意外聊得来，好像天生同频。
　　便利店里放着The fin的Illumination，缱绻的女声混杂着不大不小的雨点声，两个人都莫名安静下来。

　　“我算不算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
　　雨势终于变小，再即将分别的时候，梁俞周清楚地听见叶眠知这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

　　“……什么意思？”

　　“你在学校里不是经常上台作为代表发言？而且温润如玉，就像是一朵高岭之花，可是在校外却偷偷抽烟。”叶眠知的语气没有丝毫埋怨，她的笑依旧明艳。

　　梁俞周脚步停住，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无所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而且我抽烟只是因为心情不好。”

　　他微顿，又毫不留情地补刀：“就像你那晚在我家楼下哭得声嘶力竭一样，都只是一个发泄的方式而已。”

　　叶眠知：“……”

　　见她吃瘪，他笑得愉悦，重新拉起卫衣帽子，走出屋檐，只伴随着风声留下淡淡的一句告别：“再会。下次见面，我要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她的……秘密？

　　叶眠知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把伞忘记还给他了。

　　……

　　国庆开学的第一天，叶眠知去了学校的图书馆。听同桌说，她很喜欢的那本小说——《情书》已经被还回来了。

　　图书馆不大，人也很少。叶眠知迅速跑到最里面的书架。她抽出《情书》，鬼使神差地看了眼借书卡。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是梁俞周。也就是说，他是那个借走这本书的人。

　　叶眠知的手指抚摸着这个名字，回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她第一次见到梁俞周的名字，是在上初一的时候。

　　叶眠知从小都酷爱看书，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和书店。她在她借过的每一本书上都看见过梁俞周的名字，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好奇。

　　后来她向同学打听，得知梁俞周经常在学校种的那颗梧桐树下看书。

　　那个下午，叶眠知偷偷地蹲在没人的教室里扒着窗户，透过窗子看见了坐在梧桐树下的他。

　　少年穿着白衬衫，举手投足都有股清冷和矜贵，宛如雪后松竹，惹人瞩目。

　　他皮肤白皙，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长长的耳机线垂下来，修长好看的手上拿着一本外文名著。

　　阳光照在他头发上呈现金色，那画面安静唯美，是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存在。

　　少年似有所察觉地抬头，叶眠知立马蹲下去，背紧靠着墙壁，脸红扑扑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那是紧张吗？不，也许是心动。总之，叶眠知之后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梁俞周了。

　　“是你？”

　　叶眠知从回忆里抽离，她抬头，看见了书架对面的梁俞周。

　　他笑了起来，唇边有很好看的梨涡，眉眼间尽是飞扬的少年气:“我果然没认错你。来看书？”

　　“啊，对。”她扬了扬手里的《情书》。

　　“那本我看过了，今天刚还回来就被你借了，还挺巧的。”梁俞周绕过书架走到她身边，忽然道，“上次我说过，这次见面，我要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叶眠知怔住了，他又笑着望向她：“所以，可以告诉我，上次你为什么哭吗？”

　　一想起那些事，她的手指忍不住收紧:“我和我妈妈说，寒假想出岛去南宜玩几天，她不同意。”

　　叶眠知低下头去，笑容有些自虐:“你没想过会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吧？我也真的受够了”

　　再抬头，她撞上了梁俞周疑惑不解、带有探究的眼神。

　　叶眠知大脑顿时清醒，连忙低下头去道歉：“对不起，我……说了这些，一定让你感觉很困扰吧？”

　　话音未落，她的肩膀被人抓住，脑袋也跟着扬起，脸上迷茫。

　　“别老是低着头。知道吗，你一直给我一种很自卑的感觉。”梁俞周眼神坚定，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你要抬头看远方啊。”

　　叶眠知顿时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交集，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好像已经看透了她的本质。

　　“我不会觉得困扰。也许我们是一样的人。”梁俞周松开手，垂下薄薄的眼皮扫了眼书封，“这本书很好看，看了之后，你绝对会有所感悟。”

　　叶眠知眨眨眼睛，又垂头看着那本书。

　　“下次见面，我要知道你的名字。”梁俞周丢下这句话便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叶眠知咬着唇，抱紧那本书，心里却有很多困惑。

　　为什么他每次都会留下一个钩子给她？让她充满希望地迎接下一次见面？他们真的还会再见吗？

　　嗯……不过一定会的，他可是梁俞周啊，从不保证没谱的事情。

　　阳光倾洒下来，叶眠知背靠着书架，微微弯唇。

　　……

　　时间过得很快，气温急转直下。冬季榕夕上的重头戏——下水典礼也随之到来。

　　这年造船业还很发达，因此造船厂经常举办各种活动，班上的同学也都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叶眠知也每天数着日子盼望下水典礼，她坚信，下水典礼会是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下次，她一定要告诉梁俞周——你好，我叫叶眠知。

　　可她从没想过，下一次见面竟会来得如此快。

　　某天放学后，叶眠知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把铃铛声弄得叮当作响。离梁俞周家的花店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听见了不大不小的争执声。

　　“吱”的一声，叶眠知停下车，偷偷扒着墙壁探头往外看。

　　不远处颀长的少年一扬手，撒下不少收据传单。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买这些东西吗！”

　　他面前的女人穿着得体，戴着一顶宽大的白色遮阳帽，一脸无所谓:“有什么关系？你妈妈我是一个有梦想的女性啊，喜欢名牌、幻想大城市有什么不对的？”

　　梁俞周背对着叶眠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拳头紧握，白皙的手上青筋微微凸起，好似下一秒就会爆发。

　　这还是叶眠知第一次看见他发火。

　　在学校里，梁俞周总是温润有教养，即便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可总是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就像是黑夜里闪烁的星星，虽耀眼，但却显得孤独。

　　这是梁俞周最落魄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希望被别人看见，尤其是她这个跟他不算熟悉的人。

　　叶眠知没有多加犹豫便骑上自行车离开，可她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回荡着刚才的画面。

　　梁俞周好像总是有很多秘密，而那些秘密就像是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触碰。

　　她叹了口气，一扭头就看见了张贴在电线杆上的下水典礼宣传海报。

　　叶眠知盯着看了好几眼，忽然骑着自行车掉头，越骑越快，风声在耳边转化为阵阵嗡鸣。

　　她刚骑出一段路，雨滴就落下来，滴在她头上，在地上形成模糊的碎片。

　　是了，这几天榕夕的天气都不太好。但叶眠知此刻顾不上这些，而是拼命往前骑。自行车轮子踏过泥泞的地面，污水尽数溅在她干净的校裤上。

　　雨越发大了，她慌忙停下车，朝梁俞周家的花店跑去。

　　此时的梁俞周正站在花店门口，心情差到极点，黑发也被雨水打湿，但只是毫不在意地甩了甩。

　　他刚想锁门进屋，就听见了有人喊他的名字。

　　梁俞周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女孩，她的背后是一轮圆圆的月亮，像是黑夜降临的神明少女。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皱着眉问:“是你啊？下这么大雨呢，你来这儿干什么？不会是又和家长吵架了吧？这次我可是不会收留你——”

　　男生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打断。

　　少女头发、衣服都湿透了，校服T恤紧紧黏着身体，勾勒出纤细好看的线条。她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可眼神却很明亮:“梁俞周，我们一起去看下水典礼吧！”

　　梁俞周半晌没说话，漆黑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某种看不透的情绪。

　　“为什么？”他问。

　　“感觉你有点不开心。”叶眠知还是老实说明，“你也和你妈妈吵架了，对吗？之前抽烟也是为这事？”

　　梁俞周没否认，但也没肯定，只是从旁边拿了一把蓝色渐变雨伞递给她：“雨快下大了，拿把伞回去吧。”

　　叶眠知怔怔地接过那把伞，又立马反应过来：“可是你上次给我的那把伞我还没还给你。”

　　“哦，那就下次还吧。”梁俞周反应不算大，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他正欲转身，却又被她叫住。女孩的声音里带着纠结和不解：“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我们还会有下一次见面呢？好像每次分别……你都会给我这种错觉和希望。”

　　梁俞周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他没回头，声音却染上笑意：“你刚才不是邀请我去看下水典礼？
　　“所以，现在知道我们下次会在哪里见面了吗？”

　　直到他进屋，叶眠知还是愣愣的。她低着头看着手里那把伞，唇角无意识地弯起。

　　少女撑着伞走进雨幕，背影唯美。
　　算了，名字就下次再告诉他吧。她在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