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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当我乘着大巴到秦镇上时已是中午时分,距离我此行的目的地风萦还有一小时的车程。天气灰蒙蒙的,就连从云彩下透出来的那几束日光也沉闷闷的没有生气,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叫风苒,在读大一,本来想趁此次寒假和同学去旅行,却不想被父亲一个电话改变了行程,他说太爷爷病重,叫我务必回老家一趟。

      当我听到父亲在电话里要我回老家的说辞,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再三确认了一遍后便一口回绝,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知道你不愿意,若你来了,以后生活费翻倍,怎么样?”

      “呃…”虽然有些动摇,但好歹贫贱不能移,“不是吧老爹,就算我愿意,那老头能愿意吗?风萦那一帮老古董还不把我撵出来?”

      “不会的,是老爷子亲自叫你回乡的!”

      “……?”我翻了翻白眼,直接无语。

      “三倍。”

      “成交。”

      于是在两天后的今天,心情沉重的我,毫无悬念的出现在了这个通往风萦的小镇上。

      风萦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前几年公路没通时,去镇上得翻好几座大山,走几十里的山路,我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走过一回,不过那时候年纪尚幼,只记得坐在父亲自行车横梁上滑下山坡时心脏跳动的很美妙,其他辛苦什么的倒是不大有印象。

      后来在我八岁那年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山村了,十多年过去现在我却只记得它模糊的轮廓,我以为我今生都不会再踏上这一方土地,却不想还有机会回来,而且是太爷爷亲自指明要我回去。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闷。

      秦镇的车站空气浑浊,夹杂着汽车尾气,食物甚至还有其他不知名的气味,我向四周望了望,看到了一辆小面包车,挡风镜上挂着“风萦——秦镇”,连忙跨过窄窄的被灰尘遮得差不多看不清本色的绿化带,稳稳地落在车前,没问价钱就直接跳上了车,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望着车外来来往往的人们,听着耳旁熟悉又陌生的乡音,一时陷入了回忆。

      太爷爷是族内辈分最高的长辈,好像快一百岁了,在家族里很有声望,但他无儿无女,太奶奶也很早就去世了。在我印象里,除了让我离开村子勒令我不许再回来之前,他一直对我不错,是一个慈祥却又古怪的老头,会时不时给我塞一些精巧的玩物,或焦糖,也会神出鬼没,突然从一旁跳出来,吓得年幼的我哇哇大哭后,悻悻离去。

      长大后,我常想,他应当是想疼爱我,很多时候却只会笨拙的弄哭我,但再疼爱的后辈也远没有家族命运重要吧,就算那些只是妄言,是封建迷信,也改变不了什么,不然在我离开家乡时,虽然他远远看着我的目光里,有那着么沉痛的哀伤,但还是任由这一切荒谬地发生了。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几年的光阴消磨了我的记忆,恍惚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哪有什么矛盾,哪有什么不舍,我自作多情罢了。

      通往风萦的路是凿山依水而建,一旁是高耸的石山,斜着向上望去,尽是些嶙峋的石头,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偶有不知名的杂草从碎石或者石块底部顽强探出脑袋,却在这严冬中被寒风染上黄土的颜色。

      路的另一边是一条河,名叫葫芦河。此时宽大的河道里只有一小股流水,孱弱得好像要干涸一样。

      小面包车在山脚下穿梭而过,一个小时后便到了风萦。

      一下车,迎面的冷风吹得我一个激灵,不由地裹紧了外套。

      “你要去这个村子吗?”

      我闻声转头望去,只见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齐耳短发,圆脸大眼,好像跟我刚刚坐的是同一辆车,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油蛋糕的香,甜甜的,此时她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我。

      我点了点头。

      她一下笑了起来:“真的要去我们村呀?你找谁?我可以给你带路!”

      我伸手压了压帽子,看了她一眼:“谢谢,我知道路的。”

      她追上来,一脸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路?你来过吗?”

      我心里想这不废话吗,没来过怎么知道路,嘴上却淡淡说:“嗯,来过。”

      由于我只想遵循父命探望一下太爷爷,并不想和风萦的族人有什么太多瓜葛,我知道他们有多忌讳我,我可不想被撵出来。

      可能是那女孩感受到了我的冷淡,此时也不攀谈了,默默走在一旁,我也终于可以仔细观察一下周遭。

      一切都和印象中的不同,尤其是那条从村子边擦过去的马路,将一半的村子切开暴露在外。格局的变化,印象的模糊,令我踏进村子后没几分钟开始有点晕,硬着头皮凭印象摸索,好在村子不大,左拐右拐,没多久就看到了那道记忆中的小山坡,和三奶奶家的大门以及门前那光展展的麦场。

      场子东侧,有两棵大桃树,粗壮古老,横斜逸出,光秃秃的枝桠在冬日的天空下微微透出点萧瑟,曾经梦见回到小时候,还是个夏天,母亲带着我这树下面纳凉,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对面是三奶奶带着小我一岁的表妹,我依偎在母亲怀里,踉踉跄跄还不会走路,后来有人路过逗我,他伸手在我面前捻指成花,仿佛是一朵桃花,我却大哭,转身窝在母亲怀里,再也不想出来。

      那时的阳光很炫目,晃得我整个记忆里都是一片模糊的白,只记得那朵桃花,是粉色,瓣上还带着露珠,梦幻极了,以至于我记了多年。

      恍然思量间已匆匆经过,从旁边的台阶下去,白墙黛瓦,那道陌生中夹杂着的熟悉的大门也顿时映入眼帘,门框门扇都有些年久发黑,檐上的青瓦泛着灰色,一股无法明说的感觉萦绕在心口,让我鼻子有点发酸。

      打看到村子开始,就有这种感觉,闷闷的压在胸口,伤心倒是谈不上,但要说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也不是。很奇怪,这个地方,不来也没什么,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就是逢年过节时冷清了点,这下突然来了,却又感到那么一丝委屈不甘。

      真奇怪。

      推开厚重的门扇垮了进去,绕过屏门,又进一道垂花门才到了内院,一眼便瞧见站在堂屋石矶上的大娘,这么多年没见大娘,她老了,也胖了,但这并没有妨碍我一眼将她认出来。

      她正猫着腰凑在窗下面那个老旧的柜子前,好像在找什么,背对着我,头发整整齐齐的梳在后面在绾了一个发髻。

      我上前唤了声:“大娘。”

      大娘转过来,楞了下:“苒儿?!”然后匆匆走过来,“你可来了!都长这么大了,我都不认识了,”仿佛又要感慨一下,可突然像是记起什么一般神色一急,“老爷子这几日一睁眼就念叨你,他当下身子不好,可经不得折腾了!”说着便弓着腰下了台阶,拉起我的手就往上房走,说:“你先去见见老爷子,回头我让人你收拾点吃的。”

      我嗯了一声便随着大娘往里走,扶着门框越过高高的门槛踏进去,迎面就一股子冲鼻的药味,呛得我不禁咳了一声,屋里没开灯,窗子也都是紧紧闭着的,昏昏暗暗的,大娘说,太爷爷吹不了风,怕冷怕光,于是屋里的炉子彻夜旺火烧着,窗子也许久不曾打开过了。

      我轻走到炕前,只见他紧闭着眼睛躺着,发黑的面庞上有老年斑,刀刻似得皱纹,稀疏白色的胡子和头发,露在被子外面那半截胳膊,像麦场中那棵槐树干巴巴的树枝。

      我轻声叫了一声:“太爷爷。”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慢慢看向我,突然气息开始不稳,一阵咳嗽,半响才缓过气来,哑着嗓子说:“你终于来了。”

      我默默看着这个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半响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可这都是些不得已…本想暂缓两年,等你再大点从长计议,可人算不如天算,……咳咳…”

      我皱了皱眉,什么情况?

      太爷爷半响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说:“你可还记得当年那次暴雨?”

      暴雨?我一愣。

      我六岁那一年,天降大雨,半月未停,村前那条小河河流量一天比一天大,漫过河岸,然后又漫过沿河庄稼地,最后淹了半个村庄。

      那时我年少无知,不知是天灾,还乐此不疲的光着脚丫子在院里玩淌水,又觉得成天闷在家里不好玩,于是便央了大表哥带我出去玩。

      大表哥风简云长我八岁,那时候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由于我是本家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娃娃,身体羸弱,家里上上下下都宠得紧,尤其是两个表哥,简直把我宠到无法无天,甚至让我骑在他们脖子上出去溜达。

      表哥耐不住我哭闹,正好那天雨也下的小,于是便依了我,带我去看村里人从那河里打捞东西。

      河水很浑浊,上面漂浮着树枝枯草各种杂物,还有很多从上游人家冲下来的各种物什以及家畜,大人们拿着长长的杆子从里面捞东西,岸边到处是一坨坨湿漉漉的杂物。

      我很兴奋,感觉比在家里好玩多了,显然表哥也很感兴趣,四处张望,跃跃欲试,到后来他真跟人讨了根杆子,便顾不得我了,我就一个人在岸边瞎逛,踩了两脚泥巴,突然看到以前常去的那块大青石此时竟然浸在水里,不由大感兴趣,踩着稀泥便爬了上去,可还没站起来就听到有人大声喊我,转头就看到表哥撒腿朝我跑来,嘴里喊着什么。

      我很开心便站起来向他挥手,可奈何脚底的稀泥太过滑溜,一个踉跄,便直直向下坠去,耳边传来表哥凄厉的喊声:

      “小妹!!”

      后来听人说,我溺水后,被河水卷着往下流跑,表哥和村里人在岸边一直追着跑,他说,他那时压根没报什么希望,觉得我肯定是救不回来了,没想到,在河流拐弯处,我被惯性一下被甩在了靠近岸边的两块大石块里,卡住动弹不得,这时才有人急忙跳进水里将我一把抱上了岸。

      那时我已经灌了不少水,气都快没了,是三爷爷将我抱回去,他是村里的土郎中,懂一些医术,但更多的时候是用画符治病,闻名方圆百里,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找他来看一些奇奇怪怪的病。

      后来长大后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喝下符咒灰治病?简直就是封建迷信余毒嘛!

      也不知到他用了什么办法才捡回了我一条命,是不是也给我喝了符咒,都不得而知,可后来脉搏、气息、体温一切无碍,就是一直昏睡,睡了将近一月才悠悠转醒,又养了近一个月身子才慢慢将好,村子此刻却发生了大火,然后我就被太爷爷命人送出了村子,十几年未曾回来过。

      他说我白发蓝瞳,至邪。

      很奇怪的经历吧。

      想到这里我没好气:“不敢忘记。”

      屋子里很暖和,阴天暗暗的光线从窗缝门缝里透了进来,屋里的物件此时都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炉火也从缝隙中溢出,在暗室中异常显眼,谁也不说话,我眨了眨眼睛,感觉像做一个静谧悠长的梦,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于是我打破沉闷:“不知太爷爷此次唤我前来,有何贵干?”

      他听我这么问,也不生气,轻声说道:“我也不想跟你绕弯子,只是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他笑了起来,却突然起身,捂住喉咙,哮喘似的使劲喘气。

      我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他喘着粗气,哑着嗓子费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皱着眉头,满脸狰狞,看起来又异常愤怒,往炕边上狠狠锤了下去,那铺了一排瓷砖的炕沿顿时就塌了。

      我目瞪口呆,力气也太大了吧?还没醒过神来,就被猛地抓住了肩膀,太爷爷枯如柴骨的手指扣入我的肉里,疼的我一声闷哼,岂料这一张嘴,我嘴里便被塞进个一颗冰块一样的东西,又使劲一捏我的喉咙,那东西竟然被我吞了下去,瞬间感觉一个冰凉凉地物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入骨的冰冷,刺得我胸腔一阵麻木,几乎喘不上气来,不由手掩胸口,一阵闷哼。

      太爷爷抓在我肩上的手指渐渐松开,张着嘴使劲儿呼吸,那声音就像一台破败的老风箱,仿佛这口气呼出去后,下口气就再也提不上来了,嘶嘶哑哑的声响落在我耳中,不由胸口更加沉闷。

      这时,胃里冰凉的寒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是温吞吞的热,慢慢浑身才松快了,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空气,这才回过神,惊疑不定地问道:“什么东西?”

      太爷爷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却喷涌出一串剧烈的咳嗽,我连忙起身,却感到不对劲,胃里面的温度怎么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不一会儿就烧的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咬着牙开始呻吟,跌倒在地,冷汗阵阵往外冒,一把抓住太爷爷的胳膊:“…太爷…爷,你给我吃得什么东西?”

      他动了动胳膊,浑浊的眼珠子朝我看了看,喘了几口气,嘶哑着说:“救救风家…”

      那热度还在持续升高,眼泪止不住花花往下淌,想问清楚一点,一开口却变成了声声惨叫,此刻真是无比后悔,这个糟老头子真是克我,这是要拉我陪葬吗?

      老天啊沧海啊我为什么要回来??

      意识开始涣散,前前后后统共不过一分钟,后来恐慌加上撕心裂肺的疼,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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