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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半人府(7) ...

  •   “芩柒,外头好吵。”

      “小姐,故陵不似铜雀城,便是这般酒色熙攘人声鼎沸,等到今夜过去就一切好了。”

      屋内燃着香炉有些烟雾缭绕的迷眼,芩柒端着一盘不知何人送来的金银钗簪入了屋内便听到自家小姐轻声抱怨着,边安慰着边推开隔绝屋内花枝屏风,本想催促却瞧见楚征衣早已描上了妆只差一身行头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姐真美。”芩柒轻步走到楚征衣身边,拿起了几支碎玉撒珠的簪子在楚征衣头上比划着,温声问道:“这只珠钗不错,小姐可还喜欢?喜欢的话芩柒给小姐戴上。”

      “我的行头呢?”

      芩柒的手一僵,难以开口道:“小姐....”

      “怎么了芩柒?”楚征衣回眸看向芩柒,直至瞧见小丫头眼中的为难不已方才反应过来,拢起青丝垂眸失笑道:“瞧我这记性,我都忘记这里是故陵了,我现在在青楼,不再是梨园了。”

      芩柒道:“芩柒把小姐的行头都带来了,若是哪日小姐想扮上芩柒再给小姐拿出来。”

      “不必了,便放着吧,恐怕也没有机会再扮上了。”楚征衣提笔本欲描眉,却鬼使神差的将黛笔落在了鬓角,察觉到自己的举动不止是芩柒想要阻止,连她自己都被这种本能吓了一跳。

      楚征衣掷笔一笑,轻声道:“芩柒,去把那件荷月拿来。”

      芩柒闻言颔首道:“小姐稍等。”

      楚征衣铜镜中的自己,花佃炽燃,柳眉入鬓角,肤白融霜雪。

      铜镜中的佳人神情落寞,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这样,当真美吗。”

      芩柒找来了荷月,便看见楚征衣望着窗外出了神。

      “小姐,怎么了?”芩柒将荷月搭在一旁,缓缓蹲下身子伸手将楚征衣的葱白指尖握入自己的手中,她的手出奇冰凉如若霜雪渐寒,芩柒心头一酸眼中蓄下了热泪。

      “小姐,楚家没落了,梨园也没落了,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小姐什么都没做错,铜雀城主将小姐送来故陵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此处虽不比铜雀梨园,可小姐还能唱曲,那还是我们铜雀梨园大家楚氏的嫡出小姐。”

      楚征衣回过头,伸手拭去芩柒眼角的泪色,安慰道:“你怎么还哭上了,听话,不哭了。”

      其实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楚征衣和芩柒都深知这个道理。

      楚征衣今夜必定夺魁,花魁之名只要冠在了楚征衣的头上,那么她此生都会是权贵的玩物。

      “故陵真好,不过三月已经冰雪消融春色满园,若是往年的楚氏梨园,此刻还是大雪纷飞冰封千里素裹棠梨。”

      “庸脂俗粉。”

      李择喜看着红台之上衣不蔽体浓妆艳抹的艺妓总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

      穆云舟见李择喜兴致不高,许是害怕李择喜甩手走人,赔笑道:“这今日夺魁的盼头可不是这群艺妓,那自然是从铜雀城来的楚征衣,据说,人间绝色可遇不可求。”

      李择喜闻言倒是有些兴趣,接过身旁艺妓递过来的酒,道:“这楚征衣什么来头?”

      “这楚征衣之前算是个梨园世家大家闺秀吧,不是门弟世家权臣后代,祖辈都是唱曲的,这楚征衣继承了衣钵却从未登台唱过,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一直都深居简出的,后来不知道楚家发生了什么变故,楚家没落了,这楚征衣的父母都跳河自杀了,这楚征衣没有兄弟姐妹无依无靠的就入了铜雀的一个唱戏班子,一捧即红名噪铜雀。”穆云舟朝李择喜敬了杯酒,清酒入喉暗叹道:“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啊,本来也算是个掌上明珠金枝玉叶的,如今颠沛流离身不由己,实属凄惨。”

      李择喜笑的意味不明,淡声道:“唱戏的?”

      一位早已踌躇多时意图上前搭话的男子闻言凑了上来,道:“那可不就是唱戏的吗,李大人有所不知啊,这楚征衣的名头有多大,大人你往后瞧瞧,这些权贵都是慕名而来。”

      李择喜没有回头,叶凌却回头轻瞥了一眼。

      花船上的权臣高官皆是醉倒在艺妓的怀中梦忆温柔乡,面容拙劣体态臃肿满脸淫邪。

      有种难言的不悦,叶凌眸子紧锁,又回过头站直着身子。

      李择喜轻睨着面前这位容貌平平却一身正袍的男子,沉声道:“你,哪位?”

      语气中的不屑大家都听的明白,男子却是不恼,亮出了一枚青铜令牌,笑道:“在下是镇门司的司长余九,久仰李大人大名许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镇门司?”李择喜指尖捏着酒杯,故作思考道:“皇帝的人。”

      镇门司是令帝登基后设立的死士职,官权不大却算是兵部的头子。

      穆云舟闻言一笑,语气揶揄道:“镇门司不是向来眼高于顶瞧不起人吗?别说是李大人这样的从商之人,如我这般的妃嫔外戚更是入不了余大人的眼啊。”

      穆家虽为贤妃外戚,这个名头却压过了穆家本身,穆家曾为暮南城最大的门阀世家,其父为南部军统副领,其母娘家则是故陵最大的盐商,穆辰悦入宫封妃后,穆父被封为正三品的高官这才迁府入故陵,却没有太多人知道穆家背靠的金山有多高。

      话里话外,穆云舟都在暗暗嘲讽皇室眼瞎嘴斜,吃相难看。

      “商妓同路,余大人屈尊降贵来到此处,所谓何事?”李择喜唇角轻扬,却并无笑色,眸子半眯打量着面前这位高官。

      余九道:“听闻李大人与太后颇为交好?”

      李择喜淡声道:“空穴来风。”

      余九笑道:“哈哈哈哈,那是余某听信小人之言了,陆某并无目的,只是想借此和李大人交个朋友罢了,不知李大人可否赏个面子?”

      余九端着酒弯着腰一脸的讨好,面前之人确是看都不看一眼。

      穆云舟见状劝道:“陆大人还是算了,没看到李大人今日兴致不高吗?”

      余九止住了敬酒的动作,看着面前之人阴沉的脸色心中虽是有几分不痛快却也不敢多说几句狠话,找了个还算体面的里头行了个礼便回到了自己的位上。

      “就是个女人,谁给她的傲气。”

      一句极轻的抱怨声,穆云舟没有听见,却入了叶凌的耳。

      叶凌眸子一缩回头看了眼气的满脸涨红的余九,本来以为没人听见的余九察觉到了叶凌的视线有些心虚,喝了口酒便撇过了头。

      叶凌侧身看着面色波澜不惊还与穆云舟谈笑饮酒的李择喜,松了口气。

      许是没有听见。

      那余九就不用死了。

      “叶凌,你刚刚有话想说。”

      李择喜把玩着见底的酒杯,没有看叶凌一眼她便能知道这小木头的心思。

      叶凌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才知道李择喜在问着楚征衣一事,答道:“属下只是觉得.....”

      李择喜轻笑道:“觉得楚征衣可怜?”

      叶凌道:“是。”

      李择喜抬眸轻敛,笑色困顿。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夜色浓郁如墨,月色琳琅苍茫,春风扬起帷幔轻纱,花落落徽满河春色,子时夜盛暖客的艺妓舞闭谢幕,花船上的琉璃灯盏烛火葳蕤而渐暗,众人噤声屏息的凝看着那垂着红布的三尺红台,等到一声箜篌琴奏,红布落下。

      等到看到楚征衣的那一刻,叶凌看见李择喜一直觉得无趣的脸上都涌上了一抹惊色。

      叶凌见状朝红台往去,也倒吸了一口寒气。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女人美到这种程度。

      一袭荷月红纱,青丝无饰散落及腰,红衣嵌白肤,华发映红唇,柳叶桃眼相映娇色如花媚,垂纱赤足腰肢轻盈如三月春色阳盼柳随风而动。

      琵琶声声响彻落徽,美人月下起舞,众人纷纷噤声凝望,那红台上翩翩而跃的美人如若天仙下凡不似活人,似为天赐不可亵渎。

      穆云舟睁大了一双俊目,颤声道:“这.....这是何等绝色啊!”

      秋梦和琥珀本来想出来看看让花音自愧不如的楚征衣到底长的是什么狐媚样子,却在看到楚征衣在红台上起舞的瞬间惊的哑口无言。

      秋梦怀疑自己看错了,回眸道:“琥珀你看见了吗?”

      琥珀看着楚征衣好像丢了魂一样,愣在原地,久久答道:“看到了看到了....秋梦,这真的是活人能够长成的模样吗?”

      现在两人才觉得花音的反应还算冷静了。

      楚征衣的模样,似乎是世间所有的不公都朝她无条件的倒去,造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绝色。

      台上流离,台下纷争。

      “多少钱!多少钱!”

      “三百两白银!让她跟了我!”

      “一百两黄金!我必定让她夺魁!”

      “哈哈哈哈,她是我的!”

      挥动水袖之时楚征衣听到了这些话,意料之内却还是心中苦楚的蓄下珠泪。

      如今的她就是这样,逢迎公子,笑对权臣。

      今夜子时后,她就不再是高傲的她了。

      泪眼朦胧在转身之际她替自己拭去了眼泪,又再次扬起明媚动人的笑色,却在一群官臣贪婪的丑恶模样之中看到一个极为特别的人。

      她手撑着下巴,笑看着她。

      一袭红袍,如血染唇,绝不媚色,阴郁狂妄继而摄人心魄。

      楚征衣看着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竟觉得心惊肉跳的错愕。

      而她眸中含着似有若无的低沉笑色,没有打量没有刺痛楚征衣的审视,而是一种欣赏。

      察觉到了楚征衣的视线,李择喜喝了口酒。

      “叶凌,出钱。”

      “是。”

      不用李择喜多说,叶凌就知道李择喜看上楚征衣了,叶凌如今也早已见怪不怪,处理这些事也变得极其得心应手,话音刚落便没了影子。

      等到叶凌离开,穆云舟才收回目光,压低声音提醒道:“李大人,这花船上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官垄门阀,可不好硬来。”

      “不硬来,不就是比谁家底厚吗。”李择喜手指抵唇,轻睨了穆云舟,低笑道:“这故陵,有谁比我有钱?”

      穆云舟会意一笑,奉承道:“那是自然,谁不知道李大人富可敌国,手中压着的活钱比七坊之中所有世家加起来还要多个几番,既然是李大人看上的人,那穆某可就不横刀夺爱了。”

      一曲舞闭,楚征衣退了场,子时一刻,夺魁之宴便算是开始了。

      没有什么意外,李择喜出手便是一千两的黄金。

      即便是一个绝色佳人,那终究也是个贱籍艺妓,一千两的黄金李择喜却砸的眼皮都不抬一下。

      众家既是惊于李择喜能够为一个艺妓花这么多钱,又是疑惑李择喜的家底究竟多厚。

      芩柒收到了花姑传来的话,便连忙去给楚征衣说了。

      “小姐,你夺魁了!”

      楚征衣换了一身轻便的春纱,闻言却没什么喜色,淡道:“知道了。”

      芩柒追在楚征衣身后道:“小姐,你知道助你夺魁之人花了多少钱吗?”

      楚征衣这才有些反应,一边小心的收起荷月红纱一边问道:“多少钱。”

      “足足一千两黄金啊!”芩柒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掰着手指数道:“一千两黄金,我们在铜雀唱戏的时候,唱一百场都没有十两黄金,小姐你今日只是跳了支舞就是一千两黄金,而且花姑说了,这一千两黄金小姐你能分去六百两呢!我们都可以在故陵重新建一个梨园了。”

      楚征衣看着芩柒雀跃的模样不由得一笑,伸手摸了摸芩柒的脑袋,笑道:“是啊,可以重新建起一个梨园了,此人是哪家的公子老爷?”

      “好像都不是,听花姑叫她李大人。”芩柒皱着眉头思索道:“据说是个女子?”

      “女子?”楚征衣闻言一怔,会想起在红台上看到的那个人,难得失态的攥住芩柒瘦弱的肩膀,乱了阵脚一般着急道:“芩柒你去问问,这李大人是谁,快去!”

      芩柒被楚征衣天差地别的态度吓得一愣一愣的,急忙的答应下来便跑出去了。

      楚征衣坐在铜镜之前,最终还细细的念叨着。

      “李大人....李大人.....”

      如果真的是你,那就好了。

      花船上的人早已散去了,只有李择喜和叶凌留了下来,身后是一片狼藉,李择喜不下船,月鹤楼的人也不敢随便上去收拾,生怕招惹了她。

      叶凌道:“属下不明白大人为何要花一千两让楚征衣夺魁。”

      “叶凌,你觉得我花一千两只是让楚征衣夺魁吗?”李择喜靠在花船边上,看着叶凌轻笑道:“我就不能图色?一千两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叶凌道:“属下明白,可大人虽然常常流连在风月之中,可却从来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属下记得大人说过,如果做了,冥王大人,阿离鬼神都会生气的。”

      李择喜眉梢一扬,淡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问?”

      叶凌这才松了口气,想着如果李择喜真的对楚征衣做了什么事,他都不知如何向星野和阿离交差,如今吃了李择喜给他的定心丸,这才冷静了不少。

      “那花音那边,需要属下去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见叶凌疑惑的模样,李择喜算是解释一遍道:“只要是见到楚征衣的人,包括花音都会被她打击的体无完肤,而我让楚征衣夺魁一事想必她也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去给她的伤口上踩一脚?”

      叶凌道:“那为何大人还要答应花音呢?”

      李择喜道:“风月之地便是如此,每个艺妓都有不同的主顾,而每个主顾都有不同的艺妓,你可以理解为,花音在我身边已经有段日子了,那我自然就厌了,烦了。”

      叶凌道:“就像沉檀鬼神和谢婉温一样,对吗?”

      “不一样。”李择喜垂眸失笑,看了眼璀璨的落徽河,才缓缓开口。

      “沉檀对谢婉温是有感情的,而我没有。”

      花临楼的花船上,几个小娘子都是垂头丧气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怎么半路杀出一个楚征衣啊,把我们比的就像是绿叶一样。”

      “就是啊,以后月鹤楼只要这个楚征衣还在,哪还有我们花临楼的事。”

      “怎么会有活人长得这么好看啊,气死人了。”

      “你们一个个都把嘴给我闭上,自己都先泄气了怪不得客人少!”为首的姑姑找到了躲在角落的花音,收了怒柔声道:“花音,听说李大人还没下魁船呢,你怎么也不和李大人打个招呼就走了。”

      “听说,李大人出了一千两黄金让楚征衣夺魁了。”花音取下头上繁重的簪子,烦躁不安之余满脸干涸的泪色,苦笑道:“李大人都见过楚征衣了,我何必还要做个跳梁小丑去李大人面前讨她厌恶呢。”

      秋梦进了船仓,听着花音的话反驳道:“花音你说什么呢?你觉得李大人是那样的人吗?就算那个楚征衣夺魁了又怎么样,这些年李大人在你身上花的钱可不比那楚征衣多吗?你还记得你去年的生辰李大人快马加鞭横渡三城带着一支世间罕见的玉如意给你庆生,李大人对你的心意那楚征衣能比得过吗?”

      “是啊,花音。”姑姑叹了口气,平日花音这姑娘见到李择喜都是一副小别胜新婚的模样,从未像今日这样躲着不见,轻声劝道:“那李大人见过多少美人啊,可却从来没有忘过你冷落过你,你刚刚不是还念叨着李大人不会来赴约了吗,这李大人来了你又躲着不见,你这不是明摆着伤了李大人的心吗?”

      花音早已热泪盈眶抽泣不止,颤声道:“可是姑姑,这次李大人真的不会再来了。”

      秋梦看着花音不争气的模样自己脸都气的通红,语气也重了不少:“因为什么?就因为那个楚征衣?再好看的脸看再久都会腻的好不好,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楚征衣不同。”

      “有什么不同了?故陵的花魁又不是只有她一个!”秋梦越说越气,几乎是喊道:“花音你能不能把你的腰杆挺直了,怎么的那楚征衣是狐狸精转世还是天仙下凡了,你只不过是见了她一面就被打击成这样了?你还有骨气吗?来你和我说说,楚征衣有什么不同了?”

      “楚征衣在铜雀之时,她是个戏子。”花音缓缓抬眸,笑中决绝,柔声道:“今夜是她第一次来故陵。”

      秋梦收了怒色,皱眉道:“那又怎么了。”

      “楚征衣是完璧之身,这就是李大人为什么肯花一千两让楚征衣夺魁。”

      姑姑和秋梦闻言一怔,相视一眼都说不出话。

      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戏子不同艺妓,楚征衣或许真的是个完璧之身。

      花音从船窗朝外头看去,花船已经渐行渐远,却还能看到那道伫立在魁船上的血红身影,花音看着她下了魁船入了月鹤楼。

      泪如雨下。

      花音笑道:“李大人并非不近女色,她曾在我身上一掷千金只求共饮只是因为我脏,而楚征衣却不是,她曾为大家闺秀,后为梨园戏子,或许此后她会同我们一般,可今夜的她就是艺妓之中最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这.....”秋梦闻言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拍了拍花音的肩膀,眼中斟酌片刻才开口安慰道:“好了花音,别想那么多了,回了花临楼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一切都好了。”

      花音擦了眼泪,露了笑,轻声应道:“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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