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府》人良喜

4、夜半人府（4）

　　那是确实不太妥。

　　李择喜留在人府，哪天一个不顺心都能拿故陵城开坛祭天了。

　　众鬼面色大变，满脸的晴天霹雳风雨交加之色，沈遗墨干咳一声，僵笑道：“我突然觉得我能够胜任驻守人府一事，不就管一群作天作地要死要活的凡人吗，小事都是小事。”

　　怜长眉也笑道：“是啊是啊，就算遗墨兄日理万机无暇顾及，我整日无所事事闲云野鹤的也能过替择喜和遗墨兄分担一二，这都是我们这群挚友分内的事，你说是吧，川珺兄？”

　　怜长眉说着说着拍了拍身旁靠在太师椅上从未开口快要睡着的一位公子。

　　公子闻声缓缓抬眼，一双含情柔水的桃花眼俊色不倦，琥珀长袍灿金高冠，还带着些刚刚苏醒的倦怠感，有些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川珺兄一定能够与我共度难关的。”怜长眉笑着一把搂过满脸狐疑的川珺，朝着川珺眯了眯眼似乎在提醒他顺着自己的话说，不然人府就要被李择喜一锅端了。

　　川珺倒是看明白了，扯了扯嘴角道：“是。”

　　和姬也不由得露出忧虑之色，淡声道：“既然川珺和长眉都这么说了，那和姬也在所不辞还请大人吩咐。”

　　李择喜没有多看众鬼一眼，轻笑道：“此事并不是和你们商量，是通知。”

　　司鬼本欲开口劝说一番，却被彼魍拦住了。

　　“既然是择喜已经决定的事我们也不好多加阻拦，不过既然今日商讨之事并非此事，那择喜召集尔等，可是有更加要紧的事？”

　　彼魍聪明，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都是几百年没见过的鬼了，破天荒的凑到一起如果只是为了通知一件芝麻大小况且还是尘埃落定的小事，未免太过荒唐。

　　李择喜低笑一声，似乎认可了彼魍的话，眼中的气温都压低了不少，四周的烛火在李择喜的抬指之际灭了大半，夜风侵袭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众鬼听着屋外死尸拍打棺材的声音久违的感到几分不舒服，收了嬉闹之声，看向坐在主位一脸阴郁的李择喜。

　　看来是大事。

　　沉默片刻，阿离开口道：“沉檀，你想要择喜的位置吗？”

　　阿离的问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沉檀有些不解，开口问道：“此话怎讲？沉檀从来没有这种僭越的想法。”

　　“是吗？”李择喜的指尖轻敲着太师椅的扶手，不着痕迹一笑，从袖中扔出了一枚银色风铃，便是叶凌从花轿上取走的那枚，不少眼神落上风铃，话锋转的极快，有人开口道：“凄铃。”

　　“凄铃诞生于葬地之中，那是怨念深重的厉鬼受罚的地方，择喜，你去过葬地？”

　　沈遗墨起身拾起凄铃，神色担忧的询问出口。

　　怜长眉扶额道：“择喜都多久没回地府了，怎么可能去葬地啊，你用点脑子。”

　　沈遗墨冷眼道：“你给我闭嘴。”

　　李择喜道：“这东西，出现在人府。”

　　闻言众鬼一片哗然，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讶。

　　司鬼皱眉道：“葬地之中的厉鬼并非都有凄铃，凄铃用来维持他们存在的肉身不腐，只有修为近千年或者杀生无数的厉鬼地府才会用凄铃保护，如此说来，有修为极高的厉鬼挣脱了葬地的封印逃到了人府？”

　　说着说着，司鬼一怔，将目光落在了沉檀身上。

　　葬地尸鬼众多，葬地的看守之人便是沉檀。

　　“星野和择喜共同下的葬地封印，用的是业火，所以也只有业火能烧的破。”川珺此刻算是彻底醒了，喝了口清茶才不疾不徐道：“如今在座的各位可有人身覆业火？”

　　川珺一言，似乎柔言询问，实则意有所指。

　　李择喜扬眉一笑，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像是一把弯刀能将沉檀活剐此处。

　　“沉檀你说。”

　　出乎意料的，沉檀并不心虚没有丝毫躲藏，正色道：“无凭无据便将此事扣在我的头上，择....李大人是不是有些感情用事了？我沉檀坐上今天的位置不容易，不会蠢到用业火烧开结界放出一只厉鬼，还让其带走凄铃，我虽并非聪慧过人却也不会如此蠢钝如猪。”

　　川珺扬笑，朝着沉檀做了个赔礼的手势，道：“沉檀鬼神所说有理，不过此事乃是在下将其矛头指向沉檀鬼神的，川珺鲁莽还请沉檀鬼神不必挂在心上。”

　　司鬼真想感叹川珺做鬼四千年都快成修炼精了，问沉檀业火之事问的柔中带刀，向沉檀揽责之事又暗中意有所指沉檀对李择喜出言不逊，真是笑面虎。

　　“哎呀川珺，大家都是多少年的好友了，何必拘泥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多伤感情。”和姬笑色明亮，打趣道：“沉檀啊，若不是你做的，在座各位那里还有人能拿走炼尸所用的业火啊，难道是你的心腹分去了？”

　　和姬在提醒沉檀。

　　谢婉温。

　　川珺笑看着和姬，眼中几分宠色，道：“和姬，别闹，沉檀鬼神那么心疼谢婉温却也不至于把业火如此重要的东西拱手让人。”

　　和姬眨眼道：“我知道啦。”

　　此事关于自己和谢婉温的清誉，沉檀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否道：“绝对不可能是婉温做的，我了解她，或许是有些恃宠而骄在地府初露锋芒，在有些事上捏不清轻重，可她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见沉檀激动的浑身颤抖，李择喜没有质问，只是笑道：“沉檀，你知道放出去的厉鬼是谁吗？”

　　葬地中的厉鬼，身覆百条命的也排不上号，能够被李择喜记住的厉鬼，要么屠过城要么杀了千万号人命。

　　阿离和李择喜，都是从葬地里出来的。

　　这只厉鬼的怨气戾气不亚于她们，那便只有一只鬼。

　　看得出沉檀已经有些眉目，李择喜收了笑色，冷声提醒道：“跑出来的那只厉鬼，是凉宫。”

　　沉檀本抱着几分希望乞求那厉鬼不是她，却在李择喜掷地有声的话中被否决了。

　　沉檀僵坐在太师椅上，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此刻一脸错愕。

　　“凉宫？”司鬼回忆起这个耳熟的名字，确认道：“就是那个被乱棍打死在街头，暴尸荒野被丢在乱葬岗，然后杀了北境四城所有佛寺庙宇僧人的凉宫？”

　　北境四城便是故陵，北冥，铜雀和长生城。

　　这四城的庙宇佛寺加起来足有三四千座，每座佛寺多的百号人，少的几十人，算起来这只厉鬼杀了不止万人。

　　此事在人府地府天府都掀起了不少风浪，一百年前的事到如今也还是耳熟能详。

　　不过一般这种事都是由冥王和李择喜出面解决，他们几个也只是听说。

　　“这鬼什么仇什么怨啊，拉了几万人给她陪葬。”平日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彼魍都不由得因这厉鬼的行径暗骂一声，道：“杀几万人就算了，还偏偏都是些习佛法的僧人，这不是明摆着打天府的脸吗？这娘们真够狠。”

　　和姬道：“凉宫同我一般也是东瀛人。”

　　怜长眉挑眉道：“你还怕她抢你的位置？”

　　“你去死啊。”和姬伸手拍了一下怜长眉的肩膀，嗔怪道：“正因为凉宫是东瀛人士，在令土大开杀戒也送不回东瀛，谁知道路上会不会又折腾出事，冥王收了凉宫本想毁了这个后患，可又因为血统之故无可奈何只得囚禁在葬地岩浆之中。”

　　葬地用业火封印，而在葬地深处的岩狱司中封存的是上古巨兽和早已失去意识的恶鬼，传说葬地岩狱司比十殿五司的地狱还要深，里头的东西要可怕得多。

　　所以岩狱司的封印用的是李择喜的血。

　　凉宫逃出地府，她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沉檀啊，告诉我。”李择喜缓缓起身，抬手拿起一把在身侧案台上供奉的玉鞘匕首，刀鞘镀金镶石，在昏暗红光下泛着冷色，李择喜的指尖轻滑过刀鞘，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从前可有逃出葬地的厉鬼。”

　　沉檀渗了些许冷汗，神情恐惧她却控制的很好，直至掌心被深陷的指尖刺入鲜血。

　　“有。”

　　刀刃出鞘，寒光凌厉印出了李择喜的面容，背对众人的笑色，鄙夷而嘲弄。

　　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沉檀虽有些难以开口却也没有故作姿态，舒了口气道：“李大人与阿离，还有六只已经被处决的厉鬼，都曾逃出过葬地。”

　　除了李择喜与阿离是强破了业火，其余的厉鬼都是钻了空子才得以不被业火烧魂。

　　李择喜没有回过身，嗓音低沉道：“那你告诉我，那六只厉鬼逃出地府，是怎么做的。”

　　沉檀道：“抹去踪迹销声匿迹隐姓埋名，四只厉鬼选择了荒山野岭为窝不敢再杀一个人靠的是挖坟掘墓以死尸为食，还有两只厉鬼深夜在僻静村庄猎杀活人等到白日便藏匿在沼泽山洞之中。”

　　“那你告诉我，凉宫逃出地府带着八只小鬼，嫁衣花轿大摇大摆的在花会当日入了帝都故陵，还将凄铃挂在花轿之上，既不是销声匿迹，也不是隐姓埋名，她意欲何为？”李择喜转过身，一张阴郁妖冶的面容上满是愠色，还没等沉檀开口解释便将匕首脱指刺出，似乎拿沉檀当了靶位，沉檀垂眸咬唇没有躲闪，匕首刺在了她身后的漆红木柱之上。

　　其余几人面色各异皆是不敢开口多言。

　　“她在示威，她巴不得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她能离开葬地，离开岩狱司，她一个死了一百年杀了几万人的东瀛厉鬼能把我们耍的团团转，沉檀，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

　　沉檀缓缓睁开眼，她很清楚李择喜真的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自己，可是她没有，沉檀回眸看向刺在木柱上的匕首，李择喜在给她机会。

　　沉檀扶了扶面具，面如死灰却没有开口，起身拂袍重重的跪在地上。

　　沈遗墨见状一怔，皱眉道：“沉檀，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要护着谢婉温？她就是一个相貌平平狐假虎威的小鬼罢了，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着迷的？”

　　彼魍指尖温柔抚摸着一朵花开正茂却被他一手摘下的彼岸花，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失去水分开始变得干瘪死气，彼魍自觉有趣的看着花，言语中却意有所指。

　　“花摘了就败了，任凭它活着的时候如何枝繁叶茂盛大美丽，死了终究是死了，丑陋，恶臭，成为一支腐败的残花是它不可避免的结局，可那又何妨，我不只有这一朵花，我有千朵，万朵的花只因我一个人而盛开，而它只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平无奇的一朵，总会有比它漂亮的，茂盛的花破土而出，你说是吗？沉檀。”

　　彼魍将枯萎的彼岸花随手丢在一旁，抬脚将花瓣轻轻踩碎，只剩下一片狼籍。

　　和姬与沉檀的关系还算融洽，虽然频频斗嘴可沉檀却是九鬼之中除了李择喜唯一的姑娘，多少还是相互扶持心心相惜，只是和姬没有想到沉檀与李择喜的关系已经僵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发展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或许是真的害怕李择喜杀了沉檀，和姬起身靠在沉檀身边缓缓蹲下，伸手轻搂住她。

　　“沉檀你是不是傻，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花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你才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这些苦这些疼难道都要因为一个谢婉温一笔勾销？如果凉宫真的是谢婉温放出来的，那你知不知道，你不动手，择喜不动手，冥王也会要了她的命，何必呢？”

　　和姬有些着急，眼眸都红了不少，从前她看沉檀执迷不悟就罢了，可如今捅了篓子这份罪还是要沉檀负责，她觉得沉檀真是傻的无可救药了。

　　“沉檀，你说话啊！”

　　和姬看着闭口不言的沉檀，她真的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东西，皇上不急太监急，和姬都火烧眉毛了，沉檀却还是低着头不吭声。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几道轻重缓急的呼吸声错落着，李择喜倒也不急，只是靠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沉檀。

　　半晌，直至空气都有些凝结，在众人审视的的目光下，沉檀缓缓抬头。

　　“我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