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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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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在天亮时刻停歇。
颜亭醒后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睡了整宿,他那么大个儿的侄儿已经到外屋里冲澡。
背对着颜亭,黑发上水雾凝结成的水露从宽厚的脊背滚下,热气肉眼可见地发散出来。
背部肌肉时而耸起时而凹陷,丑陋的伤痕深深浅浅地交错着,一条至深的刀痕从左肩斜劈至腰侧,昭示着曾经面临的绝地凶险。
腰带束缚的腰身结实紧绷,凶悍且具有爆发力。
颜亭抿着唇迅速移开视线,回到里屋,捂着胸口坐了一阵。
真是头彪悍的小畜生,怪不得能当镇守一方的将军。
等他进到屋里,楚百屠才像是后知后觉似的回头,勒了勒腰带,抿唇不语。
换好衣物,没跟屋里躲着的人打招呼,把马喂饱骑上就走,头也不回。
“等一下!”颜亭听到声响连忙抓着外袍从屋里跑出来。
楚百屠熟视无睹,甚至挥了挥马鞭,气人极了。
颜亭跑了两步,实在撵不上,气急败坏地在小路上停下,双手撑在膝头喘着粗气。
等他往回走的路上,看到田埂另一边赶着牛车过来的车夫,车夫还没停好车,王那跑就蹦下来,越过干涸的田埂踉跄地跑过来。
颜亭松口气,冲着远处跑马的身影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并赠送了祝福,等他上了牛车,裹在温暖的毯子里后,又对其表达了衷心的新年问候。
楚百屠一行人脚程快,两个时辰后到达东方县界碑。
左引围着刻着大大的——新东方(县)的碑石绕了一圈,想起听到的传闻:“听人说东方县改成新东方后,税收翻了这个数呢。”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见楚百屠没多大兴趣,又想起前阵派过去调查的人,“有没有线索?”
老实说,这是楚王祖籍所在地,一般人还真不敢往这个浑水里趟。按他的私心说,宁愿香脂走私一事是楚家在背后做的,反正现在调查的只有他们将军。赚钱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能是闷声发大财。
楚百屠回到盛京两个多月,没往外张扬过一句关于香脂的事,都是按在心里秘密调查的。他心里隐隐有个人选,就是没有抓住他的小尾巴。
“诶,小叔叔也快到了吧,路上冰多,别出什么事才好。”左引溜溜达达地跟在楚百屠后面赶着马,下了官道转进县道。
东方县的县道比他见过的县道都要好,不是黄土也不是碎石,而是由红沙岩土填筑压实的。道路很宽,设置了两条隔离带,将行车奔马的驰道与行人走的行道分开。
他们放慢步伐往里走,发现有三四个穿着一样衣服的人正在扫雪除冰。他们外头罩着橙黄色的罩衣,在白茫茫的视野中特别扎眼。
隔离带贴着花花绿绿的碎瓦片制成花坛,里面种植着不畏寒冷的常青绿植,据说到了夏季,花坛中百花盛开,蝴蝶飞舞,特别适合吟诗。
左引舔舔唇,把勾出来的诗虫咽了下去。他十分肯定,要是自己张了嘴,就会被楚百屠踹到马下。
“查到有两个地方很神秘,没有通行证的人连远看一眼都不行。”这也是楚百屠执意要到这里走一趟的根本原因。
他要确定香脂背后的老板有谁,巨额财富到底流动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真被异国力量控制,将国家里的黄金白银向外流出,他无论如何都要扼断这条锁链,就算自己无法从中分一杯羹。
如果不是外人而真的是自己人...那就由不得对方了。
他镇守在西北的十三万大军要养,驻扎京师大营的两万亲兵也要养,如果真能有大笔的军费,可以给每位将士置办适宜的武器、盔甲、战马,他绝不会再犯三年前的错误,被军费掣肘,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孙子在国境线上耀武扬威!
他不是多高尚的人,为了官家开疆扩土。他为的是生活在边陲,水深火热的老百姓。一代又一代的人,离不开生养自己的黄土地。
从被几十年前,敌人烧杀掳掠、抢夺粮食女人,三五步就能见到僵硬下来的尸首,到现在虽谈不上安居乐业,但也能生活下去的环境。经历了多少鲜血、搏命的时刻才换回来的。
丹不鲁是扎在楚百屠肺上的一根刺,每次呼吸都会感到疼痛。现任的丹不鲁王卡玛平措,野心勃勃。要不是前几年把他们打服了,还不知道会在西北弄出什么样的动乱。
卡玛平措残忍、多疑,喜欢在两国交界处整点小动作,时间久了,楚百屠颇感厌烦,做梦都想骑着战马领着大军踏平丹不鲁的土地。
哎,真闹心。
楚百屠拎起水袋,饮了一大口凉水,压制住翻滚而起的戾气。
“叮铃、叮铃~”
楚百屠蹙眉,问:“什么声音?”
左引掉过身,先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是矮小的灰色牲口。
他抵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骑着毛驴,小叔叔骑着毛驴撵你来啦!”左引笑的合不上嘴,念着道:“这里真的没有他在乎的人了嘛。”
楚百屠懒得纠正他一嘴一个小叔叔,鼻子里‘哼’了一声,抡起马鞭,呵道:“驾!”
左引目送楚将军离开,迎着屁颠颠过来的颜亭。
别说,小毛驴浓眉大眼的,一路摇着脖子上的铜铃过来的,就像是如花似玉的小妖精。
颜亭不计较前面没等他的事,反而一高一矮溜达着跟左引聊天。他骑得小毛驴实在太矮,左引真的很怀疑到底成年了没有。
走到一半路程,有不少老百姓在一座土地庙前拜拜。左引从前来到这里没见过,先行一步的楚百屠也把马停在这,听着大家伙拜神说话。
左引也听了两耳朵,转身对楚百屠笑着说:“还是将军家乡人觉悟高,都在求天下太平,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颜亭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说。
楚百屠瞅了他一眼,对傻乎乎的左引说:“只求自己容易无福消受,所以一般求神都先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顺带着求点自己的小事。”
颜亭骑在小毛驴上也不下来,楚百屠站在地上的身高高过他不少。跟在一旁的骏马相较,就像是过家家的小儿郎。
“将军真是机灵又伶俐啊。”这是长辈夸小屁孩的话,用在楚百屠身上格格不入。
颜亭没等楚百屠反应,先一步骑驴跑了。
“噗。”左引想笑不敢笑,对聪明伶俐的楚百屠道:“将军,我先到前面等你。”完事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也跑了。
楚王府祖宅不大,是楚稷山发达后返修的。
他们在盛京城定居,祖宅里没留人,靠的是分家的人每隔几日过来打扫。
大过年的,人家都忙。楚百屠没有事先通知,进了祖宅,闻着积雪的味道都有股灰尘味。
定下祭祖开祠堂的日子还有两天,楚百屠也不讲究吃住,就在侧院里随便叫人打扫了一下住了进去。
颜亭是要回到老宅里住的。养母离世,家中无人,房子虽然被人打扫的干净,却仍有股溢出来的孤独感。
他没着急回屋,反而在门口跟左邻右舍的说着话,等了大半天,牛车才慢悠悠地到了。
左邻右舍都是沾亲搭故的,知道颜亭在县里的地位,说个说一不二的主。看他大方地给孩子们几大包果糖点心,一个个笑的很开心,嘴里的吉祥话就没断过。
他们早年跟着颜亭都赚到钱了,也曾经照顾着他,颜亭这次回来决定抽空多走动走动。
他家左边住的是个和乐的一家三口人,大哥和嫂子带着胖乎乎地女儿。他们的女儿穿着红棉袄,扎着喜庆的小揪揪,抱着颜亭啊呀呀地要亲。这可是她从小到大都要嫁的人。
颜亭看到想念已久的大家伙,说道:“谁家还有年猪没杀的,卖我一头,我灌点血肠,找赵大哥抱两个酸菜来,咱们大家一起吃杀猪菜吧!”
“正好我家本来还有头猪可以整起,就是县里屠夫走亲戚了,咱们没法弄啊。”
颜亭心想,杀头猪算什么,他大侄儿宰人都行呢。
楚百屠听到消息时,已经抱着胡饼啃呢。他与左引等人都不会做饭菜,也懒得烧炭引火的,打算凑合一口明天再到县里雇个婶子专门做饭的。
王那跑还是憨厚性格,喜气洋洋地说:“咱们虽然是县城,也是后来官家因为王爷提的,实际上就跟别人村子差不多。这不,唯一的一个杀猪匠不在家,只有请的将军提刀来帮大家——”
“猪脑袋可以砍。”楚百屠挑着眉把金环大刀架在王那跑的脖子上说:“要横切还是竖劈?”
“别、别——”王那跑顿时吓破胆,喊着‘将军饶命’腿肚子都在颤。
左引深知楚百屠的臭脾气,肯定是觉得被挑衅了,他上前把王那跑拉到一旁说:“我跟你去,下回这种腌臜事别惦记我家将军。这是侮辱,你懂侮辱两个字的意思吗?”
王那跑带着哭腔跟着左引后面小跑说:“我懂,比方说将军跟你一样。”
“妈蛋,你这是侮辱谁呢?”左引猛地停下脚。
王那跑张张嘴正要说,左引及时将他制止住。
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避免大过年的把自己气到,左引先发制人道:“闭嘴,我又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