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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禁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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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凪拖长了尾音,和门口的早智子打招呼——尽管现在已经不是能够互道早安的时间了。
早智子轻柔地唤了一声凪的名字:“刚起床吗?”
凪点了点头。
早智子的视线落在仙人掌上:“这是?”
“它啊……叫小剪。”凪慢吞吞地说,“是它叫我起床的。”
早智子的视线轻轻扫过凪微红的指尖,对仙人掌挥了挥手:“谢谢你,小剪。”
早智子记得,女仆说“凪少爷”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居然捧着仙人掌开门。看来他平时都是用仙人掌把自己扎醒的。
凪低头看小剪,没有说话。除他之外,还没有人跟小剪说过话呢。要是小剪懂得回答她就好了,早智子肯定喜欢懂礼貌的仙人掌。
“啊,对了……”凪重新望向早智子,“你今天很不一样。”
早智子今天穿的是私服,浅驼色的针织上衣,下身是同色系的深色格纹短裙,小腿袜配缎面芭蕾平底鞋。她没有戴饰品,素面朝天,但还是明显比校园里漂亮一个度。
不过,她的裙子实在太短了。既然那么怕冷,为什么还非要挨冻呢?真是难以理解,她不用穿这么短的裙子也很漂亮啊。
语言系统没能跟上刚刚苏醒不久的身体,凪说完“很不一样”后就不说话了。
早智子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众人直白的夸奖,这种连赞美都称不上的话没有让她的心情有任何起伏。
“是吗?你先去洗漱吧,不用招待我。”早智子温声催促凪,她不想继续站在门口吹风了。
他们明明提前约定了,她会在周六上午造访,他却一直睡到她敲门,脸都没洗就敢见她,可见他是一点都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走进凪的单人公寓,早智子愈发直观地领会到了这个人的随心所欲。游戏机随意摆在凪的床头,他昨晚多半是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早智子不由自主地拿玲王和凪对比起来:玲王的卧室总是非常整洁,至少,玲王让她看到的是完美的一面。
早智子从来不搞突袭,有准备的见面总是可以让双方更加愉悦。
可惜,凪诚士郎是个无法用常理预测的怪人。早智子并没有责备他,毕竟这不是约会。
凪没有让早智子等候很久,很快就洗漱完毕,换上了私服。他好像很喜欢穿卫衣。
早智子准备带他出门吃饭,她已经提前预订好了餐厅。
凪有些为难:“不能在家里随便吃点吗……”
“比如?”
凪没有说他有时候吸点果冻喝点牛奶就能过活,也没有贸然说出常吃的面包和几个速食品牌的名字,公主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见他答不出来,早智子有点信了他昨天说的“不知道会不会饿死”。
“我点外卖吧。”早智子妥协。
想起之前在医务室吃的那顿繁琐的“外卖”,凪面露犹豫。
早智子看穿了他,莞尔:“吃披萨可以吗?”
“咦?”凪有些意外,“智子会吃这种东西吗?”
早智子没有纠正凪对她的称呼,只是回答:“会吃。但很少吃。”
“为什么呢?”凪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咦,为什么要好奇这种事呢?
“一方面是为了维持身材,另一方面是为了维持形象。”
“哦——”凪对第一个理由不能苟同,第二个理由他倒是很能理解。他没听说过哪位公主殿下爱吃披萨。
“智子都是一个人偷吃吗?”
“你今天好奇心很旺盛啊。”早智子微笑着调侃了一句。
她在心里补充:说话的方式也很放肆。
“对哦。”凪也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早智子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回答道:“我会和优梨一起吃。”
凪抬起手,比了个“耶”的手势:“我是第二个。”
早智子家里准备的午餐便当那么丰盛,想也知道,源家吃的都是那些精美而健康的食物。
早智子学着他比了个“耶”,而后,两只手指突然往下一弯。
小兔子。凪想。
“不是哦。”早智子否认了。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
外卖抵达的速度不算快,公寓门被敲响的时候,早智子正在上网课,凪则是在打游戏,两个人互不打扰。毕竟这不是约会。
早智子先听到声音,但负责开门的人当然是凪。
“第一块拿给你。”凪分配食物,分给早智子的那一块用料格外丰富。
“谢谢。”
早智子轻轻咬住披萨一角,斯文地咀嚼,没有进行任何挑剔的点评。她的舌头既能尝出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美中不足,又能在特定的情况下欣赏这些“垃圾食品”。
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早智子询问凪:“吃完饭后你有什么计划?”
“嗯……睡觉吧。”
“昨晚到底是几点睡的呀?”
“昨天啊……一直不想睡,就打了会儿游戏。”
“看来熬夜熬到了很晚呢。”
他们一来一回进行着无意义的对话。
“凪,你不要那样叼着披萨,会……”
“啊。”
凪低头,白色卫衣染上了一大滩污渍。
“哎,是不是不该穿白色卫衣呢……”凪有些苦恼。
“你穿白色比较好看啊。”
凪抬起眼,看向早智子。
“看我做什么?换件衣服吧。”
其实,脏都脏了,可以吃完再换的。但凪立刻乖顺地点了点头:“哦。”
衣服已经脏了,凪懒得洗手,直接拽住卫衣下摆,一把将连帽卫衣扒了下来。领口有些小,脱下卫衣后,他卷翘的短发变得乱糟糟的,像在地上打过滚的小狗。
早智子注视着他的身体,没有说话。
凪无法忽视她的视线,转过脸和她对视。早智子的目光很陌生,竟然让从未恋爱过的凪瞬间体会了国文老师讲的“深情”。他起了鸡皮疙瘩,在她的注视下避无可避,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早智子柔声道:“你真美呀。”
凪诚士郎人生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他呆呆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如此直白地夸奖他“美”,他却不解地问她什么意思,真笨。
“嘘。”早智子示意他保持安静,随手拿起空白草稿纸和笔,在纸上迅速描绘起来。
凪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画他。
“我能动吗?”不合格的模特犹豫地问。
“随你。”早智子言简意赅,“我能记住。”
她画的不是这一秒的他,是她脑海中的他。
“我能继续吃吗?”
“可以。”
顿了顿,凪又问:“我能穿衣服吗?”
“冷吗?”
凪摇摇头:“还好。”
早智子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眸像宝石般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微笑着说:“那就别穿。”
好奇怪。就算是对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的凪,也忍不住在心底如此想着。
他一直不觉得一个人吃饭是奇怪的事,也从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吃东西,早智子在画他,好奇怪。
而且,他没有穿衣服啊。
好奇怪。
凪咀嚼得很慢,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时不时地钻入他的耳朵。
“智子,你要不要再吃一点?”他问早智子。
“不用了,谢谢。”
很快,早智子停笔了。她将画面朝下,没有给他看。
“我已经吃饱了。”早智子说,“凪,别在意我,你可以自由活动。”
“我也吃饱了……我去洗衣服?”凪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征求她的意见,“我能穿衣服吗?”
早智子微笑着问:“你冷吗?”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反问。
早智子仰头看着凪天然美好的身体,目光专注:“凪,你真的不应该天天穿卫衣。”
她顿了顿,用真诚的语气紧接着赞美道:“你真的很好看。”
“我……”凪难得语塞了。不是不想说,而是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
——我支持你,你比玲王帅多了。
——早智子不会随便把男生带回家,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
他刻意遗忘的那些话,又在此刻钻进脑海。他好像知道昨晚为什么不想睡觉了,也许,这些话一直没有真正消失过。
凪鼓起勇气说:“智子,我想穿衣服。”
“哦,好啊。”早智子垂下眼眸,淡淡地说,“你觉得冷就穿上吧,不要感冒了。”
凪立刻丢下脏了的卫衣,背对早智子,找起了衣服。为了方便,这个季节他只穿卫衣,颜色也很单调。凪的目光在制服衬衫上停顿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拿起了卫衣。
他迅速套上深灰色的卫衣,阻挡了早智子黏在他背上的视线。
得救了。不知为何,凪松了口气。
·
不用早智子吩咐,懒散的凪难得勤快地扔了外卖垃圾,将卫衣丢进了洗衣机。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完后,凪长舒一口气,直接躺到了床上。
“你不换睡裤吗?”早智子问。
凪坐了起来:“我去卫生间换。”
家里有个女生真麻烦。他这么想着,但说不出逐客的话。
早智子轻轻笑了一声。
凪步伐飞快,他不想知道这声笑是什么意思。
·
一下午,凪都在睡觉。直到天色渐晚,早智子叫醒了他。
一觉睡醒,凪就把中午的窘迫都忘了,坐在床上呆呆地说:“我睡了这么久啊。”
“是啊。”早智子宽容地笑笑,“我要走了。”
“啊。”凪彻底清醒了,抬头看着早智子。
“我给你点了餐。”早智子说,“晚餐我得和家人一起吃。”
“哦……”凪下了床,准备送她一程,“明天呢?”
早智子转过身,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明天有约呀,你昨天不是都看到了吗?”
她弯下腰,穿上了那双小巧的缎面芭蕾平底鞋。
凪缓慢地眨了下眼。
“我忘记了。”他说。
早智子穿好了鞋,走出门,回头对他笑笑:“不用送我,你还穿着睡裤呢。”
凪低头看看自己,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凪思索了一下,终于把酝酿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天气这么冷,为什么穿短裙呢?”
早智子已经习惯了凪奇怪的脑回路,反问他:“不好看吗?”
“但是你怕冷。”
早智子说:“好看就行了。”
好看,她喜欢,那就行了。
早智子眉眼弯弯,告别道:“周一再见,凪。”
“……再见。”
门关上了,凪慢吞吞地往里走。
早智子明天还会穿短裙吗?
答案是肯定的吧,她天天穿短裙。只是,今天的裙子比学校里的还要短。
凪的目光落到书桌上,他刚才没注意,早智子留下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串商家的号码,她留言叮嘱他,想吃什么的话,打这个电话就行,她已经提前付过账了。
她到底需要他做什么?
此前,凪一直觉得源早智子拥有一切,她对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索求。但今天,早智子的目光让他意识到,他有能给她的东西。
但是,别的男孩也能给她。
——你比玲王帅多了。
——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
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
凪拿起那张纸,纸的背面还有内容。他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那样,将纸张翻了个面。
早智子画了他的背影。她记住了他的轮廓、他的肌理。他没有穿上衣。
她用视线抚摩他。
早智子应该画了不止一张,因为他确信早智子画的第一张是正面。正面是怎样的,连他也不能看?凪越是猜,心跳得就越快。
夏娃和亚当是吃了禁果才拥有羞耻之心的。
源早智子递给了他一颗禁果。
·
快到家时,早智子收到了凪的消息。
「我该做什么?」
早智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今天吓到你了吗?」
这当然不是早智子第一次画身边的人。最初,她画玲王,玲王很勉强地同意了做她的模特,但绝不同意脱衣服。后来,她画千切,听到她的请求后,千切十分羞恼,说十八岁成年前不可以。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早智子只是单纯想画人体而已。早智子画他们,是因为他们漂亮、美丽,而不是因为他们当时是她的男友。
早智子只好雇佣专业模特,为此,玲王和她吵过架。作为御影家的继承人,玲王明明也受过系统的艺术教育,但传统观念束缚着他,他不愿意女友画别的男人。
早智子思索了一下,嘱咐司机调转车头,又去了一趟凪的家。这次,她没有上楼,把凪叫了下来。
早智子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希望你不要把我误会成奇怪的人。”早智子说,“其实,我已经很久不画画了。”
玲王说过,早智子的画有一种浓重的凝视感,看到她画中的自己,他觉得很不舒服。
怪她一时得意忘形,放肆地画了凪诚士郎。早智子好歹对玲王怀着珍惜爱重的情意,画凪的时候,就完全没有顾忌了。她猜,她可能伤害了凪的自尊。虽然她最终是要将他的自尊踩在脚下的,但现在还太早了。
凪突然脱下外套,围到早智子的腰上,打了个结。他个子高,外套自然很大,裹住了她暴露在夜风中的腿。
“其实你画得很好。”凪说,“你是想让我做你的模特吗?”
凪思索着该如何拒绝。早智子猜得没错,他闻到了禁果的芳香,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不。不用勉强。”早智子目光微微闪烁,“你喜欢我的画吗?”
凪犹豫了一下,没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早智子目光中的波纹渐渐平静。
“衣服还你,凪,上去吧。”早智子摘下围在腰间的外套,递给凪。
凪没有接过外套。他仿佛看到早智子将禁果举在半空中,随时准备彻底砸烂它。
“我想我是喜欢的。”凪慢吞吞地、诚实地说,“但我觉得很奇怪。”
“别担心,这是艺术。你不觉得我们其实很合拍吗?开学时我选择坐在你旁边,我那时就知道,我们早晚会成为好朋友。”
早智子面不改色地说谎——座位明明是按身高决定的。但凪从来不关心这些事,他立刻就相信了。
“我不会再不经同意画你。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接受了,可以主动告诉我吗?”
“好。”他答应了。
凪说着,将外套重新给早智子系上。他表现出了罕见的固执,低头说:“周一再还给我吧。”
“好。”早智子也答应了。
不过,她一上车就解开了那件外套。
紧赶慢赶地回到家中,早智子将外套带下车,递给门口的女仆,嘱咐她周一早晨把洗熨过的衣服放到车上。
“对了,记得喷点我常用的香水。”她俏皮地笑了一下。这样鲜活的表情,她一般只对女孩做。
“好的,早智子小姐……那个,抱歉,请问是哪款呢?”
“玲王送的。”早智子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