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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长生的代价(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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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云进了房间,未等她吩咐,那小厮就说热水已经备好,这就伺候她沐浴更衣。她一言不发,待那小厮转身时,上前一步,将藏在指间的一枚短针扎进了他后颈,小厮一僵,还未说出话就扑通倒地,人事不省。
与此同时,听得吱呀一声,姜蔺扛着一个人,从窗户翻了进来。
叶青云冲他点了点头,“一切按计划行事。”
小厮是被人一脚踢醒的,王闻站在他身前,正在破口大骂。小厮坐起来,见自己竟在柴房内,正发懵呢,王闻一巴掌下来,硬是把他给煽醒了。
“废物!叫你守着那姓叶的,你跑这儿偷懒打盹儿来了是吧!”
小厮闻言,连忙爬起来,双膝跪地求饶,却说不出他为何会在此地。
王闻还想动手,另一个小厮却迈步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怎么还在此处?叶中丞让后厨准备了热水,还特意吩咐水烧热些,这会儿怕是已经泡上了,大人您看……”
王闻定了定神,又踢了地上那人一脚,带着人走远了。
入夜,别苑四下都点了灯,叶青云正泡在热水里,双臂搭在浴桶上,仰头阖眼,似乎十分疲惫。
她拧了一把热帕子,敷在眼上,仰头放松,忽闻外间吵闹声起,越来越近。
“诸位大人,我瞧叶中丞今日伤得不轻,那马车都翻下了山崖,哪里能毫发无伤?想是怕误了陛下祭祖大事,这才隐瞒了伤情!诸位请同往一观,生死大事可耽搁不得!”
这话言辞恳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关心叶青云。皮下的腌臜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闻咋咋呼呼地引着一众人往这边走,很快,别苑的其他官员也被吸引了过来。
叶青云房门紧闭,任王闻在门口喊了半晌,俱无回应。
王闻有些急躁地来回踱步起来,半晌,为避免夜长梦多,高声道:“叶中丞,下官失礼了!”
他没用多大的力气,就推开了房门。
房中水汽氤氲,加上天气寒冷,热水遇寒,白汽几乎弥漫整个房间,待风将水汽吹散了些,王闻隔着檀木珠帘,瞧见了叶青云冷冷眉眼。
王闻进了房间,只敢站在靠门处,一众官员则挤在门外。
“诸位这是做什么?”叶青云冷着脸,收了双臂,略微侧过身子,平坦的胸膛暴露无虞,连其上有几颗水珠也清晰可闻。
隔着朦胧的白汽瞧不真切,王闻不可置信地往前行了几步,叶青云终于被惹怒,将手中的帕子直直掷向王闻,正砸在他脸上,“王闻!你多番欺辱与我,今日更是带诸位同僚前来,我叶青云与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容你这般折辱!”
王闻被吼得一愣,身后众官员却回过了神。
叶青云酷似女子之事不是秘密,大小官员私下吃笑时都会调笑几句,只是从未有人将此事当真,更不曾有人刨根问底。
御史台一众人回过味来,立刻跳出来破口大骂:“好啊你个王闻,我说今儿你怎么想起来让咱们查账,原来是变着法儿给叶中丞使绊子呢!我呸!明儿我就到圣上面前参你一本!看你到时候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御史台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也极其护犊子,做事向来一板一眼,最是忠君。
叶青云被热气熏红了双眼,这会儿在他们眼里就解读出了“委屈”“愤懑”“无可奈何”的意味,越骂越激动,几个带头的直接抓住王闻,将人拖了出去,说是今夜就要上东方山顶,找陛下做主讨个说法。
其他部的官员今夜本来只是来看个热闹,纷纷不敢吭声,由他们在那里闹。
御史台年纪最小的官员断后,宽慰了叶青云几句,贴心地带上了门。
待吵闹声远了,似乎是往前院去了,叶青云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将身侧那人脸上盖的白布揭开,把人往旁边一拨,从浴桶中爬了出来。
叶青云囫囵往身上裹了件宽袍,下一瞬姜蔺果然从屏风后闪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将男人翻了个身,取下他背后的机括。
叶青云玩儿了个小把戏,成功骗过了众人。
王闻想当着众人的面揭破她的女子身份,就一定会从正门进来,而她只要确保王闻及众人看见的是“男子叶青云”,谣言不攻自破,此后再没人敢拿此事做文章。
锦衣卫中有善技工者,姜蔺便是其一,他用随身携带的器械做了个简约的装置,置于小厮肩臂之上,失去意识的小厮就宛如提线木偶,姜蔺想让他动就动。
叶青云与小厮并排坐在浴桶之中,浴桶面对正门的方向置了一个高凳,其上放了堆白色衣衫,她又将小厮的头部用白衫遮住,与凳子上的白衫融在一处。隔着檀木珠帘与重重水汽,叶青云侧身,小厮就跟着侧身,远远瞧上去就是一个人。
二人身形相似,加上王闻心里有鬼,只会迫切想确认她是男是女,没空注意这些细节。叶青云再推波助澜一番,御史台同僚势必发难,她的危机便可解了。
叶青云细细听着院外的动静,无论御史台今夜上不上奏,王闻的名声从此也臭了,再不会有人拿她是女子这件事来做文章。
哗啦一声,姜蔺将那小厮提了出来,转头看向叶青云,后者被瞧得心里咯噔一声。
这番危机是解了,但又如何同姜蔺解释原因……
“叶中丞。”姜蔺神色难得带了些柔和,温声道:“叶中丞不必忧心,在下不会多问,也不会告知陛下今日之事。”
叶青云惊了惊。
姜蔺收起机括,将那小厮扛起,道:“叶中丞兴许已经忘了,家父姜知文,正是受叶中丞的恩,才没有做了那周氏刀下的亡魂,还分了个闲职。您于我父,于我,都是大恩人。”
如此才能解释他这一路的全力相护。叶青云神色微动,一言不发,对他遥遥回了个礼。
窗框吱呀一声,叶青云再抬头时,二人已经消失不见。
王闻之事到底是被周世钊压了下去,当夜没有惊动李明镜,月黑风高时,却有一人出了山顶大殿,往半山腰的别苑而去。
这人先是直奔周世钊的院子,隐匿身形藏在了窗下。
“废物!让你查个事情,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王闻跪在地上,哭道:“下官冤枉啊!下官也没想到那叶青云竟当真是个男人!”
周世钊眯着眼睛,道:“你可看清了,当真是个男人?”
王闻砰砰砰磕了几个头,道:“不仅下官看清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叶青云,真是个男人!”
周世钊一巴掌拍在桌上,恨声道:“如此说来,这熠王竟真是个好男风的。”
窗下那人只觉得喉间一哽,忍了好久才没有骂出声,好歹是把这两人的话听完了才离开。
叶青云房中灯火渐微,待风一吹,将灭未灭,她放下书简,起身关窗,回身时见桌边多了个人,差点惊叫出声。
待看清了那人面容,叶青云又踌躇着不敢上前。
那夜莲池肌肤相贴,仿佛还在昨日,叶青云实在不知该以何种神情面对这人。
见她停在原地,李明澈也不着急,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青云,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见她不答,李明澈饮尽了那盏茶,心口灼热反而更甚,双眼明亮非常,笑道:“我今夜来找你,不为其他,只为来找叶中丞讨个说法。”
叶青云怔怔抬头。
李明澈耸肩,摊手,神情无辜,语气更加无辜:“我堂堂一个王爷,天之骄子,一表人才,弋阳无数女子的梦中人,竟叫你叶中丞给我败坏了名声,这下好了,大家都说我是龙阳之好,我的名声彻底毁了,你说怎么办吧?”
“龙……龙阳、之好?”叶青云被他一番话砸得云里雾里,不由得走到桌边坐下。
李明澈望着她,继续道:“你的女子身份这下是保住了,但那王闻不是省油的灯,这下,你我断袖的传闻怕是明朝就会传遍弋阳城,我熠王的一世英名,这下保不住咯。”
他语气难得轻佻,叶青云被逗得一笑,又赶紧收声,倒了杯茶囫囵饮下,见李明澈意味不明地瞧着她,又反应过来,她慌乱之间拿的是他方才喝的那个茶盏,手指发烫,忙放下茶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明澈伸手将她手掌握住,触感温热。与她截然不同,他的手掌宽大,掌中满是茧子和疤痕,粗糙得很。
“青云,青云。”叶青云被喊得耳根子发热,却不敢抬头看他,也不想从那团温热中挣脱出来。
李明澈望着她唇边笑意,道:“我看,咱们不如把这断袖的名声坐实,省得尽招些烂桃花,烦人得紧。”
叶青云笑容淡了些,道:“殿下说笑了。”
李明澈喉结微动,有些激动地道:“我,我句句真心,青云,我……”
叶青云收回手,抬眼时神情平静,“夜深了,殿下该回了。”
李明澈张了张口,没再说话,最后拾起她肩上一片花瓣,抬起她手,将花瓣放在她手掌心,轻声道:“青云,我们时间还长,我等你接受我的那一天。我相信,不会太久的。”
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叶青云瞧着那花瓣,转头看向院里。原来今夜院内一株梅花开得正盛,花瓣乘着风飘了进来,满地落红。
“我不会再阻止你。青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只是,不要再躲着我,我希望你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夤夜温声犹在耳畔,叶青云捂紧了手,置于心口,忽蹲了下去,久久不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