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不蒙尘》沐春归途

2、第 2 章

　　第一章

　　接到电话的时候，金子渊正在实验室查看监测出来的最终数据结果，后天要开组会，下周大老板有个国际学术会议，她需要作为助理全程出席。

　　电话是她在国内的硕士导师打来的，年过七十的小老头很急，“子渊，你在LA吗？”

　　“老师，您说。”金子渊跟同组的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确认现在的数据核算程序没有问题才夹着电话走出实验室，等走到楼梯间，老师也将情况说清楚了。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她低头看一眼腕表，“老师，我这边的实验项目还需要半个小时，开车过去大概要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以后我到您说的地方。”

　　金子渊捏捏眉心，重新架回眼镜，转身又进了实验室。

　　当地时间上午九点飞机刚刚抵达，主办方这边的测试实验结果就出来了，金子渊来不及倒时差便开始做数据检核与方案调整，好在现在工作基本结束。

　　金子渊出来时随手借了研究所工作人员的一辆皮卡，一路穿过广袤的农田直奔城市繁华的中心地带。

　　她的硕士导师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土壤学大牛，只是随着年事已高渐渐退居二线，作为受老师照顾良多的关门弟子，去帮老师这一遭合情合理。

　　这次是老师家的小辈出了状况。

　　谢老师是学界泰斗，国内土壤学的业界权威，只是后辈于学术并无造诣，反倒于经商一途天赋颇高。

　　谢家企业很大，近些年拓展了生态修复方向的业务，此次承接了LA这边一个废弃工业基地的土壤修复项目及后续建设工程，但是现在投标环节里项目方案出现了一点问题。

　　老师在国内来不及，他的学生现在散在世界各地，一时不便联系，只能找到她这里。

　　抵达公司大楼的时候，门口已经有前台在接待，她直接将车停在楼前广场，大红的道奇公羊在一众商务车里格格不入，身上还穿着方便野外作业的休闲装，走到前台直接亮了自己参加学术会议的准入证件。

　　“金子渊，谢老让我过来。”

　　起初前台接待的眼神还多有怠慢，见她亮出身份直接诚惶诚恐起来。

　　“金小姐有请，谢总在这边等候多时。”

　　现在是晚上十点，寰宇国际的大楼仍旧灯火通明，金子渊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这样庞然大物的企业会出现如此纰漏，但总归是导师所托。

　　电梯很快上行，门开时她看到站在外侧西装革履的职场精英。

　　她的牛仔裤套头衫扞格难入。

　　“金小姐有请，谢老已经提前通过电话，寰宇这边都做好准备了。实验预测结果方面出现问题，招标方审议之后认为方案需要二次调整，目前公司的技术团队暂时出现状况无法跟进，需要您提供帮助。”

　　金子渊随身带了笔记本过来，谢老师先前将资料传过来，她在车上就已经看过，心中多少有打算。

　　谢老师的大孙子，寰宇国际现在的话事人谢俞恒就站在会议室外等她。

　　他们曾经见过，那个时候她在读谢老师的硕士，谢俞恒刚刚大学毕业，因为不想接手家里的企业，正在跟老头子闹别扭。

　　一晃多年，曾经小白杨般的青年如今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掌权老总。

　　当年还是小谢，现在该叫一声“谢先生”了。

　　金子渊取下双肩背，转头对寰宇的人说，“麻烦找一下接地的插座。”

　　助理愣了愣，在谢俞恒默许的眼神里去找转换插头。

　　在座都是商务人士，见状落座打开自己的平板或者移动设备准备开会听取专家建议，金子渊面不改色地从双肩包里拿出自己黑色的大板砖和电脑适配器，放在桌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声响。

　　灯光渐暗，一水儿简约清爽的商务本里，外星人的跑马灯流光溢彩，格格不入得仿佛赛博怪物。

　　金子渊又拿出自己的鼠标，黑色、彩灯、大体积，像是误入小巧仓鼠窝的一只巨型穿山甲。

　　全场目光汇聚，站在前头准备汇报的工作人员局促不安。

　　金子渊好像这才发现自己的笔记本开了背灯，慢悠悠地关掉，对前头的人比了个手势，“请讲。”

　　伴随着游戏本风扇起飞的声音，寰宇的工作人员清清嗓子，开始汇报目前的情况——

　　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一点，在会上确定好方案之后，金子渊原地不动开始在自己的电脑上改进方案，模拟运算数值结果。

　　寰宇现在的修复方案没有大问题，只是有些小环节需要调整，重新设计好方案，金子渊痛快地敲下回车键，这才长舒一口气，重重靠进椅子里——

　　然后看到了安静坐在会议桌对面的谢俞恒。

　　她坐直身子，垂头看表，凌晨四点，挑眉问道：“没走？”

　　“没走。”

　　金子渊说：“方案没有大问题，但是国内的生态修复方式不适合这边的施工流程，这边的土壤学研究策略对于国内的专家而言，在设计方案时确实会水土不服。”

　　“而且这里修复后不适合作为农垦用地，反倒更适合旅游开发，土壤承载力太弱、土壤肥力不达标，强硬提升土质反而会造成破坏。”

　　谢俞恒让助理端了两杯咖啡进来，“寰宇此次投标的目的就是在土壤整治、修复以后拿下商业开发的权限。”

　　金子渊摘了眼镜，隔着距离谢俞恒硬气锋芒的五官显得柔和许多，她慢条斯理地捏着自己发酸的手指说道：“粮食很重要，他们的最初设想也很好，但是这里条件不合适，高投入低回报，财团不乐意做慈善家。”

　　“最重要的是，即便他们以农业为最终用途，但其中耗费的巨额财力物力并不会全部用到急需救治的土地本身。”

　　“直接恢复农垦，是对这里局部小气候的第二重破坏。”

　　金子渊见过不少修复失败的案例，起初构想的时候天马行空，胸怀壮志，可结果往往连差强人意都难以做到。

　　她不想看到有人为了钱，把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态环境搞得更加糟糕。

　　金子渊转动僵硬发酸的脖颈，想找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谢先生——”

　　“有休息室。”

　　金子渊眨眨眼，憋出来一句“多谢”。

　　谢俞恒的助理进来带她去休息，一路走过寰宇国际的办公间，员工们早就休息，只还剩一个大老板在加班加点的熬夜。

　　谢俞恒的助理将她带到一处非常低调奢华的休息室里，影音、洗浴设施一应俱全，就好像谢俞恒这个人，古板的外表下也有矛盾的幽默。

　　必然不是所有的员工都能享受到如此待遇。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夜色隐隐泛白。

　　金子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休息了，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初中阅读题里闪过的片段。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

　　后来她才明白，她不仅可以因为早起见到凌晨四点的洛杉矶，还可以因为工作通宵见到天色渐白的它。

　　没带换洗衣物，金子渊就只是洗了一把脸。

　　他们这个行业风吹日晒习惯了，有时赶在山里，随便一裹就直接睡下，最不在意外界环境。

　　风餐露宿真的只是家常便饭。

　　她打量设施齐全的休息室，最后扯了张毯子躺在沙发上睡去。

　　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金子渊起身，脑袋里还昏昏涨涨的。

　　她伸了个懒腰，转而又扑进沙发里蹭了两下，这才元气复苏一样回过神来。

　　她哈欠连天的打开笔记本，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清醒，随手扎了个马尾辫，赶着八点前将自己能想到的工作细节和问题尽数写进文档里。

　　键盘噼里啪啦作响，金子渊越写越精神。

　　“大功告成。”

　　她敲下回车，将文件和方案改进意见发到谢俞恒的账号上，收拾一下自己的双肩包，随手从里面掏出一件格子衫披在肩上，拿着谢俞恒助理给她的通行证按了电梯。

　　研究基地还有工作，明天组会，她还需要审稿，下周二还有学术会议。

　　总的来说，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忙到没有一点自己的空余时间。

　　因为时间太早，寰宇国际的大楼里都没有多少人，新换班的前台不认识她，从她出电梯开始就行注目礼。

　　金子渊潇洒惯了，视而不见，甚至还半路折到前台面前问，“附近哪里有咖啡店？”

　　前台实在没见过寰宇大楼里出入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士，愣愣地说：“出门右转，寰宇楼下底商有咖啡店和商务简餐。”

　　“多谢。”金子渊比了个OK的手势，背包离去的背影像是个准备独行的侠客。

　　金子渊出门去买咖啡，肚子里五脏庙在造反，寰宇国际虽然是国人的企业，但开在国外，入乡随俗，周围的早餐尽是些汉堡面包。

　　她忍不住想叹息，哪怕已经在国外待了五年，她还是喜欢早饭的豆浆油条小笼包。

　　金子渊划着手机看学术早报，在等待她的咖啡做好，今天的早饭是金枪鱼三明治和咖啡，实在难以满足她这个北方人的重口味。

　　等工作结束，她一定要拉上组里的同伴去找家正宗的东北菜馆好好吃一顿。

　　咖啡店的铃铛被门碰响，金子渊自觉往边上靠一靠免得打扰其他顾客点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这些学术大牛门在论坛里面唇枪舌战。

　　看这些人吵架很有意思，明明写起文章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可真吵起来的时候反倒都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金子渊忍不住乐出了声。

　　“女士，您的咖啡好了。”

　　金子渊收起手机，准备拎着咖啡和三明治走人，恍惚意识到刚来的顾客半晌都没有点餐，自觉有点不好意思，“抱歉，耽误了。”

　　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无比的人。

　　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