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桥旧事》时昔

17、第 17 章

　　“和明澈断了吧！”

　　薛杞至今仍记得爷爷说起这句话时的语气，苍老、无力，近乎哀求。爷爷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却很平静，只说让他回溪桥，别的什么都没说。

　　薛杞太想回去了，在外着十年，他每天都想回去。他想念溪桥的一切，溪桥的有古旧味道的老房子，不太清澈的河水，还有溪桥的人。

　　他想明澈。

　　爷爷说他会供明澈读书，养大明澈，但薛杞必须和明澈断了，不准联系。薛杞至今都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知道他和明澈之间的。他们那时候明明才刚明白彼此的心意，甚至都没来得及确认关系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

　　薛杞点开手机，又将明澈的照片翻出来看。

　　他得回去。

　　明澈缓缓地走在溪桥的街上，路上时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有些是溪桥人，有些是游客。

　　来到宋家的糕点铺，明澈买了一包桂花糕。桂花糕用油纸包着，草绳一扎，很有古镇特色。

　　卖糕的宋婶子包将桂花糕递给明澈，笑着又从笼里多拿了一块给明澈：“来，明澈，趁热吃。”

　　明澈笑笑接过桂花糕：“谢谢宋婶。”

　　宋婶摆摆手：“客气什么，薛老大夫怎么样？”

　　明澈提提手上的桂花糕：“挺好的，这不让我来买桂花糕呢。”

　　宋婶笑道：“老薛大夫就是好我们家这口，当初还是他给我们建议往桂花糕里放一点陈皮呢。”

　　明澈几口把一小块桂花糕吃了，笑着离开了糕点铺子。

　　要不要把师父送到市里，或者省城的大医院去治疗呢。他不肯去吧？

　　明澈回到仁济堂，只见他薛老大夫已经坐在接诊台前了。

　　“师父，你怎么下来了。”明澈忙上前。

　　薛老大夫摆手：“我不要紧。”

　　“正月里也没什么人，您先上楼休息吧。”明澈劝道。

　　薛老大夫哪是听劝的人，他伸手问明澈要桂花糕，明澈只好把桂花糕给他，又给他倒了温水。

　　正月里确实没什么人往药房跑，薛老大夫枯坐了一上午。明澈劝了几次让他去休息，他就是不肯定去。

　　下午，药房来了人，是陆执青的爷爷。

　　“呵呵，明澈，你去忙你的，我和你师父说说话。”陆爷爷笑着对明澈说。

　　明澈点点头：“那我去整理药斗。”

　　药斗是刚整理过的，明澈只是无意义地一个个抽屉抽开，看一眼，再推回去。

　　陆爷爷和师父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明澈听得不是很清，但也听到了医院这样的词，大概是劝他去医院。他还听到了薛杞的名字。

　　几乎是陆爷爷一个人在说话，明澈觉得师父大概听都没听。陆爷爷见劝不动，摇着头走了，走之前还和明澈说：“执青说给你发信息了，叫你晚上去理发呢。”

　　“好，我等会去。”明澈笑着和陆爷爷说。

　　陆爷爷走后，明澈就把门板给上了，他不能由着师父再这么坐着。好在，见明澈上门板之后，薛老大夫自己上楼去了。

　　明澈从侧门离开仁济堂，去往陆执青的美发店。

　　明澈到的时候，陆执青正在给一个姑娘吹头发，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姑娘逗得哈哈笑。

　　见明澈来了，陆执青关了一下吹风机对他道：“这么早啊，你那坐会儿，我这还要一会呢。”

　　“哎呀！你是那个，那个那个！”那姑娘指着镜子里的明澈显得很激动。

　　陆执青打开吹风机，声音盖过姑娘的惊呼声。

　　明澈坐在小沙发上，摆弄着新手机。

　　姑娘头发又长又卷，陆执青弄了好久才好。

　　“哎呀，手艺不错嘛！”姑娘很满意地左看看右看看。

　　“别小看啊，我可是在沪市正经学过的。”陆执青说。

　　姑娘神神秘秘地凑到陆执青跟前说：“你和那个帅哥是朋友吗，能不能让他和我合张影啊？”

　　“不行！那是我们的镇镇之宝，哪能随便和你合影，来来来，我和你拍！”陆执青说着就假装要搂姑娘，姑娘倒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往陆执青怀里靠。

　　“那也不亏，拍吧。”姑娘潇洒地掏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

　　陆执青把姑娘送出门，将地上的碎发打扫干净，又把椅子擦了一遍，从柜子里取了新的罩衣和毛衣才对明澈说：“过来吧。”

　　明澈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走过来坐到椅子上。陆执青把罩衣给他穿上，也不问他要怎么剪，拿起喷水壶，给他头发喷湿，就拿起理发剪开剪。

　　“我爷爷今天去了吧？”陆执青问。

　　“嗯，去了，不过我师父好像听不进劝，让他去医院也不肯去。”明澈说。

　　陆执青一边剪着，一边看镜子里的明澈，冷笑一声说：“人家是神医。”

　　明澈瞪了陆执青一眼：“你怎么对我师父这么大偏见啊。”

　　“我就是见不得你给人当了这么多年孙子，还不落好。”陆执青也瞪着眼睛说，手下的剪刀都停下了。

　　明澈笑：“哪有这回事，你别停下来呀。”

　　陆执青继续给明澈理发：“人家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在你身上真是应验了。”

　　明澈只笑不说话。

　　“你看你这头发，比人家姑娘家的还要软，还得烫，不然全贴着头皮，不好看。”陆执青青没一会儿又停下来。

　　“别费事了，我又不要好看。”明澈说。

　　“那怎么行，你现在是我们溪桥的门面，关乎着我们溪桥的客流量呢！我们溪桥一枝花，当然要美美的！”陆执青说着就去柜子里翻烫头发的药水了。

　　“越说越离谱！”明澈被陆执青逗笑了。

　　明澈还是乖乖地让陆执青给自己弄头发，洗剪吹加上烫，弄了足有三小时。

　　“啧！帅！”陆执青叉腰看着镜子里的明澈，笑着夸道。

　　“弄了这么久，请你吃晚饭。”明澈笑着说。

　　“行，我这收拾一下，你等会儿。”陆执青利索地收拾着自己的美发店，明澈还坐在美发椅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和小时候差别还挺大的，也不知道薛杞回来后，还认识自己吗？

　　陆执青收拾好，将围裙脱下，换了件外衣，走到明澈身后，替他理了理后面的头发，双手放在他肩上：“怎么样？瞧着自己是不是特好看！

　　明澈不理陆执青，站起身说：“走吧，你想吃什么？”

　　“吃羊肉粉吧，暖和。”陆执青说。

　　陆执青关了门口的旋转灯，锁了门，两人缓缓地往羊肉汤店走。

　　明澈弄头发的时间有点长，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溪桥的电灯笼全都亮了起来。正月里游客不多，街面上只有一些摄影爱好者，在拍溪桥的夜景。

　　明澈感觉自己背后一直有点痒，忍不住地扭动肩膀。

　　“嗯？怎么了？头发掉进去了？”陆执青见明澈几次耸肩膀，问道。

　　“应该是吧，有点痒。”明澈说着又扭了一下手臂，想让自己舒服点。

　　“我的错，哪儿啊，我帮你弄出来，头发扎人难受呢。”陆执青停下隔着衣服在明澈后背挠了挠。

　　“不用，等下我回去弄。”

　　“干啥啊，不好意思啊？”陆执青笑着又在明澈后背挠了挠。

　　明澈躲陆执青：“你别闹，这街上呢！”

　　“我不闹，你站着别动，我给你弄出来，不然你一直这样欠来欠去的多难受。”陆执青拉住明澈。

　　明澈确实也难受，只好说：“往一边站站，别在路中间。”

　　两人来到路边的巷子口，明澈背朝陆执青低下头说：“应该就在衣领下面一点，衣服厚，不然我自己应该能够到。”

　　“多大的事！”陆执青说着呵了呵自己的手，将明澈的衣领往上拉了拉，光线暗，他也不能看清楚，只是拿手拍了拍衣领，又放回去。“怎么样？还有吗？”

　　明澈扭了扭脖子：“好像没了。”

　　“那就好，回头我得换个罩衣了。”陆执青笑着说，见明澈的衣领刚才被他扯的有点乱了，他便上手给他理了理。

　　“我自己来。”明澈低头看着自己的衣领。

　　“明澈！”

　　明澈和陆执青被一个熟悉却更陌生的声音打断手上的动作，明澈转头看去，只见薛杞拉着一个大行李箱，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

　　陆执青看了一眼薛杞，继续帮明澈把衣领整理好。

　　明澈呆呆地看着薛杞，只见他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着的灰色大衣没有扣扣子，拉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他身材挺拔，气质干练成熟，身上已经没有一点溪桥的影子，完全像一个游客，一个外乡人。

　　但他确实是薛杞没错，他们距离不到两米，明澈能看清薛杞的脸。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眼神却完全不一样了。

　　“哟，舍得回来啦？”陆执青打断两人的沉默对视，“我们要去吃羊肉粉，一起去？还是你先回去见你爷？”

　　薛杞的目光始终落在明澈脸上，翕动两下嘴唇道：“我先回去，你们去吃吧。”

　　声音也变了，变得成熟，低沉。

　　“那我们先去了，饿死了，走吧明澈。”陆执青拉着明澈的胳膊。

　　明澈没有说话，被陆执青拉着往前走，但他能感觉到，薛杞正在原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