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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倾 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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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几只秃鹫盘旋在上空,刚刚经历过战事的疆场,尸横遍野,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皓晨长剑驻地,乏力屈身单膝跪落在茫茫黄沙中,耳畔隐约传来将士们的悲啸:“殿下,请您活下去,为我等报仇——”他痛苦的闭阖上双眼。
“殿下!”一声轻柔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皓晨没动,额角抵在剑柄上,倦怠的说:“蓝妤,宣城之战,天翼国精锐折损大半,我们还有多少胜算?”
“殿下——”风蓝妤想说点什么,余音却化作了一声叹息,此情此景,任何安慰的言语不过是自欺欺人。
皓晨缓缓站起身,回首眷恋凝视蓝妤,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将付与断壁残垣。“蓝妤,”他轻声说:“趁早离开这里吧,即便有遭一日我殉国,但求你能好好活下去......”
“别说了!”蓝妤急促打断了他的话,双膝跪地:“请殿下恩准蓝妤去刺杀曦国大军的统帅叶景枫。
皓晨笑容惨淡:“今晨,曦国使者把我派去的第十三名刺客的头颅送回来了......”
“我知道,”蓝妤悲愤,“随同头颅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条女人的裙子。”
皓晨用力握紧手中的长剑,尖锐的刺痛一直漫延至心底,明知叶景枫以这种方式来羞辱他,嘲笑他不像一个男人,而他却无力反击。
“殿下,”蓝妤再次恳求:“让我去吧,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了。”
皓晨双手扶起跪在尘埃中的蓝妤:“蓝妤,宁可是我自己,我也不能让你成为第十四个被送回来的头颅。”
“战事不能再败了,殿下,我们输不起——”蓝妤恳切盯住皓晨的双眸,他也看着她美丽的眼眸,远方不知是谁的悲歌在凉风中飘散,渐渐地,彼此的眼中都有了潮意。
转首望见血染的疆场,狂风突起,卷起漫天黄沙遮蔽了天际最后一抹残红,流沙缓缓淹过将士未寒的尸骨,皓晨双手紧紧握着她单薄的肩:“蓝妤——”无奈哀伤的叹息长长回旋。
当晚,蓝妤乘夜顺利潜入了被曦国大军所占据的凉州城内临时帅府,在书房和主卧室各转了一圈,毫无收获,正想到别的地方去找找时,看见一个年轻人在众多将领的拥簇下,向她所潜伏的地方走来。
战神景枫虽说闻名天下,但每次上战场,他总戴着一个玄铁面具,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此蓝妤并不认识他。看众人对那个年轻人恭敬的样子,以及他身上的服色,应该就是曦国的太子叶景枫,天赐良机,在他经过的瞬间,蓝妤迅速出手,一击即中,顺利得令她疑惑。
很快,她发现自已陷入了天罗地网的包围之中,再高的武功,也难敌车轮战式的围攻。最终她凭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突围而出,已是身负重伤,跌跌撞撞隐入一片密林后,她再也支持不住,虚软的扶住树杆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一个人无声无息飘落到她的面前,蓝妤无力再逃,倚靠在树杆上,静静看着面前的人,他也默默注视着她。黑暗中,她只看得见他温和清澈的眼眸。
“女人,天翼国竟派个女人来?”声音中带着磁性,很是好听,他上前凑首,仔细看了看蓝妤的脸,似自言自语般轻言:“很美的眼睛。”也许靠得太近,他身上的气息清晰可闻,不是任何一种薰香的气味,而是一种清爽自然的气息。
从未与异性如此接近过,蓝妤不自在的向后靠了靠。事到如今,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她无所谓的对他笑笑。
他后退一步,轻轻笑了一声,“你受了很重的内伤,难得还能笑出来。”
在他身后,一队士兵手持火把呈包围式靠近。闪烁的火光中,蓝妤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完美无瑕的脸庞散发出月华般柔和的光彩,一袭普通简单的淡青长袍,却令人觉得华贵无比,漫不经心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傲然,随意而立却优雅得如夜间的微风。这样的风采,让她不作第二人想,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景枫太子?”
他含笑点头,那温文而雅的笑容,似乎面对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一个刺客。
“原来我杀错人了。” 蓝妤疲惫的闭上眼,为那个不幸的替死鬼默哀。
“姑娘方才杀的,是我的替身。”他的眼探究的盯着她,“你是——?”
“风蓝妤。”她诚实的回答。
他点点头,毫不意外的说道:“果然是你,这样的容颜,这样的身手,天下间也只有一个这样的女子。”
“我很累了,能不能让我先睡一觉?”蓝妤问:“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好不好?”
“好。”他笑着伸出手,下一刻蓝妤就倒入了他的臂弯。长时间紧崩的身体,在瞬间松驰,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总之她在他的怀中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一缕清澈阳光斜入窗枢,蓝妤盯窗外看了半天,无限感慨:“真是个好天气啊!”
“是呀,”一直无声站在床畔审视她的景枫接话,“园子里的桃花全部开了,风一吹,花雨纷飞,美极了,有兴趣去逛逛吗?”
蓝妤裹着被子苦笑: “你总得先让我穿上衣服吧,周身大穴已经被你封住,我现在大概只剩了说话、吃饭的力气,你还怕什么。”
“你原来那套衣服沾满血,又脏又破,脱了你的衣服,我才能帮你止血裹伤,还好,你的外伤不算严重,不会留下疤痕,否则,可惜了你的好身材。”
蓝妤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极力克制:“现在呢,已经止血裹伤,总可以穿衣服了吧?”
景枫的笑容优雅且从容,“真抱歉,我只会帮别人脱衣服,不会帮别人穿衣服。”
“也是,”蓝妤讽刺:“平日脱别人衣服脱得多了。”
景枫正色说:“那倒不是,我生平就帮别人脱过两次衣服,而且两次都是为了救同一个人。”
蓝妤霍然坐起,震惊指着景枫:“你——”一不留神,被子从胸前滑落,好大一片春光,景枫不客气的大饱眼福,蓝妤手忙脚乱把被子重新裹回身上,恶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你说呢?”景枫笑如春风。
蓝妤窘迫语塞,半晌,她放柔声音说:“原来是你。”
“终于记起来了么?”景枫不再嘻笑,温和看着她轻言,“为什么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这么的狼狈。”
“我——,”蓝妤哑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哧”一声失笑。
“好好休息,稍后会有人给你送来衣服和食物。”景枫转身走出房间,轻轻阖上房门。门外,灿烂春光洒满一地,一只彩蝶悄然飞落他的肩上,景枫屈指轻轻一弹,彩蝶翩翩飞离,他微微一笑,心情竟如这春日的阳光般明朗起来。三年前的惊鸿一瞥,她如繁华红尘中的绮梦一场,稍纵即逝,踪迹难觅,还好,总归是再次相逢了。
蓝妤闭目倚靠在床上,意识渐渐迷离,依稀似乎回到了三年前,她身中剧毒,被追杀至洛河上空的悬崖边,听见河面传来阵阵洞箫曲音,冒险的纵身一跳,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当时,毒性已经发作,她的视野模糊不清,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来到面前,她躺在甲板上冲他笑:“你的箫声很动听。”
“你好像受了重伤。”极为悦耳的男音。
“是啊,”她叹气,“你可以救我吗?”
他反问:“如果救了你,我能得到什么回报呢?”
她随口说:“以身相许怎么样?”只是一句戏言,她并没有当真。
对方却一口应承:“好,就这么定了。”一支洞箫放入她手中,“这是聘礼。”
轻微的一声门响,蓝妤立即被惊醒了过来,数名侍女捧着衣饰和饮食依序走进来。原来又是一场梦,蓝妤怅然若失,后来,他确实救了她,并在她双眼复明前一直照顾她,不是不心动,而是怕自己心动,当时她已经接到皇上为她和皓晨太子赐婚的圣旨。天翼国第一世家风氏家族的荣耀来自君上的恩宠,身为风氏家族的女儿,对君主的绝对忠诚是她与身俱来的使命与职责,如果不是因为要守太后的国丧,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天翼国的太子妃。
既然注定没有结果,何必要开始,所以,她却连救命恩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便悄然离去。偶尔想起这一场美丽的邂逅,她会情不自禁的偷偷微笑。
作为战俘,蓝妤被禁锢在了景枫的临时帅府里,他并没有为难她,相反待她极好,除了不肯放她离去之外,他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
蓝妤迷惑:“当你们的俘虏都这么的舒适吗?”
景枫当时正在看书,头也没有抬,说:“不,只是你,你和其他俘虏不同。”
“有什么不同?”
景枫翻过一页书纸,继续盯着书本,“其他人没有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一辈子嫁你嫁定了。”
蓝妤无辜的眨了眨眼,“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你有,”景枫放下书本,深邃如千年幽潭的眼眸直视蓝妤,“在我脱了你的衣服,替你疗伤时,你说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应该对你负任责,你这辈子嫁我嫁定了。”
蓝妤心虚的转开了脸,白玉般的脸庞慢慢浮起一缕红晕,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景枫专注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柔和。
景枫对蓝妤的态度引起了曦国元老将领们的恐慌,怕景枫被美色所迷惑,三番五次上书恳求他杀了蓝妤,以绝后患。一天,景枫和众将商议完军计大事后,正准备离开议事厅,所有将领齐齐跪下,异口同声:“殿下,请大局为重,斩杀天翼国奸细。”
看着眼前黑鸦鸦跪着的一大片,晨枫心中一阵烦躁,“行了,我自有分寸。”他快步离开了议事厅。
后园的桃花开得正艳,蓝妤坐在桃树下,对着眼前的一株桃花出神,花瓣不时飘落在她的衣襟发稍间。
景枫来到她身旁,抬手轻扶在她的肩上,柔声问:“想什么?”
蓝妤回答:“想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景枫默然,片刻后,他问:“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我始终是天翼国人,那里有我的父母亲族。”
他笑意微冷:“还有皓晨太子,是不是?”
“是,”蓝妤坦然点头,“我和殿下早有婚约在先。”
“等我杀了他,你就不必遵守那个婚约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蓝妤正视景枫,一字一字斩钉截铁说:“我会守护殿下,还有捍卫我的家国。”
景枫愤愤盯着蓝妤,她平静回视他,良久,他垂下了眼眸,淡漠一笑:“想要离开这里,或许你可以试试对我用□□的办法。”
许久,没有听见她的任何回音,景枫叹气:“我只是和你说笑,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蓝妤突然踮起脚尖,温软的唇柔柔落在了他的唇上。略略呆怔一下,他猛然把她紧紧拥入怀里,恨不得让她融入骨血中。漫天花雨淹没了交缠的身影。
仿佛又是一场绮梦,景枫醒来时,只见天边的一弯残月,枕畔犹存一缕幽香,拾起她落下的一根发丝揉入掌心,他的心如流沙般,不断空陷。
三天后,曦国大军对天翼国全线发动猛烈攻势,景枫亲率三十万大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连克天翼国三府十一州,天翼国残余军队被逼退到芜河之畔的最后防线梦渊城,两军隔河对峙。景枫兵分两路,派出一支精锐军队绕过芜河,直逼天翼国京都,并迅速攻克了与京都邻近的永州城,帝京岌岌可危。
深夜,皓晨缓步踱出房间,下意识的走到隔壁看了一眼,房门半掩,里面没有人,一盏青灯轻轻跳动着,散发出微弱光茫。他略作思索,立即向城楼走去,果然看见蓝妤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的夜空出神,夜风吹起她的长发,象海浪般起起伏伏。
皓晨没有惊扰她,一如过往的许多个夜晚那样,只是站在不远处,默默守着她。蓝妤归来之后,日见憔悴,但她什么也不说,他便不多问,其实,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后悔不该让她去行刺,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只要她能平安归来,他已知足。
急促的脚步惊动了静立中的两个人,蓝妤迅速飞跃到皓晨身前,警惕盯着飞奔而来的人,来人屈膝跪到皓晨面前,双手捧上一份信函,“殿下,京都送来急函。”
皓晨展开信函快速扫视一遍,脸色顿时惨白。
“出什么事了?”蓝妤急切问。
“父皇决定求降,已经派你大哥前往曦国军中递呈降表。”
“啊?”蓝妤震惊看着皓晨,他冲她苦涩淡笑,目光悲怆。
蓝妤劝慰:“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天翼国的使臣并没有见着景枫本人,风柯宇手捧降表在主帅的营帐外恭候了整整一天,才等到一句回话:“让你们的皓晨太子三天之内亲自来呈上降表,否则——”传令官冷哼一声,“后果自负。”
听完兄长的转述后,蓝妤断然否决:“不行,殿下不能冒这个险,万一被曦国扣押当作人质怎么办?”
“这倒也是,”风柯宇点头,“只是,倘若其他人去递降表,根本不可能见得到叶景枫。”
“我去。”蓝妤说。
“你?”风柯宇怔一下,立刻连连摇头:“你更不能去,知不知道女子一旦落入敌营中,下场有多凄惨?”
蓝妤低头不语。
皓晨看她一眼,手一摆,阻止住还想说话的风柯宇,“行了,让我再想一想,不是有三天时间吗,总会想到办法的。”
本来想找一个万全之策,却不料曦国大军当晚就连夜渡过了芜河,次日清晨,风柯宇看见城下密密麻麻的营阵,气得破口大骂:“言而无信的小人!”
三军拥簇中,景枫乌金甲胄紧束,泛着森然寒光,抬手掀下征战时必戴的玄铁面具,他笑得风轻云淡:“本王什么时候言而无信了?”
风柯宇怒道:“你明明说说三天之内.....”
“三天之内什么,三天之内不渡过芜河?本王有说过吗?”
风柯宇被哽住说不出话来。
“皓晨太子!”景枫冲居于中间主位的皓晨颌首招呼。
“景枫太子。”皓晨点头回礼。
景枫神情傲倨:“你们天翼国不是想求降吗,既然你不敢去见本王,本王便来见你了,想听听本王的纳降条件吗?”
皓晨忍住声气,稍稍低了头:“太子殿下请讲。”
景枫的目光移向蓝妤,她骑在黑色的战马上,一身银色甲胄映着朝阳的光芒,耀眼夺目,自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低垂眼眸沉静守护在皓晨身侧。景枫锋利的眼眸渐渐浮起冷峻神色:“先献上风蓝妤以示诚意,本王再和你慢慢谈其他条件。”
皓晨愕然,转首向身侧的蓝妤看去,她沉静依旧,对景枫的话恍若未闻,连眼角都不曾抬一下。皓晨胸口一紧,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行!”他一口回绝,“太子殿下想要任何美人,本国都可以献上,唯独蓝妤不行。”
景枫眉稍微挑:“为什么?”
“蓝妤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景枫瞟他一眼,含讽冷笑:“那又怎么样?”
皓晨咬了咬牙。
曦国营阵中的一名将领大声嘲讽:“殿下,儿子不肯献上这个女人没关系,咱们找他的皇帝老子要去,只要殿下想要,别说是未过门的妻子,就算是他亲娘,他老子也会乖乖献上。”军营中响起一阵肆意的嘲笑声。
一支白羽长箭破空而出,准确无误射落景枫头盔上的羽徽,曦国十万大军顿时骇然无声,景枫面色铁青,目不转睛盯着对面手握长弓的蓝妤。
蓝妤淡淡说:“我的箭术百发百中,例无虚发,景枫太子若是再纵容下属出言不逊,蓝妤不介意代殿下管教。”
“好,风蓝妤,你够狠!”景枫怒极反笑,接过侍从呈上的白羽箭,双手一拗,长箭被折成两段,他甩手把断箭向蓝妤扔了回去,“今日天黑之前,若没有把风蓝妤到我的营帐中,本王攻下梦渊城后,必定屠城。”他手一摆,十万大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扬起漫天烟尘。
蓝妤下马,拾起被扔在地上的断箭,细细擦拭沾染在上面的尘埃。
“蓝妤,”皓晨提醒,“我们该回城了。”
她毫无反应。
“蓝妤!”皓晨提高声音喊。
“啊?”蓝妤茫然抬起头,一瞬间,皓晨看清她的眼中已溢满了泪水,他的心一点一点的下沉,仿佛坠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
一路无语,皓晨陪蓝妤一直走到她的房门前,她向他欠了欠身,转身正要推门。
“蓝妤,”他突然喊。
蓝妤回过头。
“我们成亲吧?”
“什么。”蓝妤瞪大了眼,似乎没有听明白他说什么。
“现在这种情形下,的确是伧促了一点,我们一切从简,等战事安定后,我一定补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他伸出手,想替她拂起颊畔垂落的一缕碎发,她伧促后退一步,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长久的沉默后,蓝妤双膝跪地深深叩首:“蓝妤此生此世誓死效忠殿下,只是,蓝妤这身子已经不再清白,配不上殿下。”
“你果然——”他用力按住剧烈痛楚的胸口,“为什么会是他?”
“三年前,他曾救过我一命,这一次,我被他所俘,他的将士们纷纷上谏,要他杀了我,他却放了我。”
皓晨悲凉的笑:“从你七岁被送入皇宫作我的伴读开始,我们相伴了十多年,难道就比不上你们微不足道的两次邂逅吗?”
“殿下,有些东西是没办法用来做比较的,”蓝妤酸楚的笑了笑,,一股热浪直逼眼眶,“但请殿下相信蓝妤,我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家国,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那么,”他心底浮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这许多年来,你的心中有没有过我的位置?”
她再次俯身叩首:“在蓝妤的心中,一直对殿下敬若神明。”
仿佛有一把冰凉的刀横横刺入胸臆,来回拉据着,痛得透彻,也冷得麻木,他眼底一片死灰,缓缓退开两步,最后看她一眼,绝然转身离去。
日薄西山的时候,风柯宇走进了蓝妤的房间,神情肃然:“小妹,京城告急,父亲带领微薄军力苦撑守城;梦渊城粮草无继,军力不及曦国大军的一半;叶景枫野心勃勃,根本不可能会正真的纳降......”
“大哥,这些我都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风柯宇“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了妹妹面前,蓝妤骇然:“大哥——”
“小妹,如今,天翼国的生死存亡、风氏家族的荣辱,全在你一念之间......”
“大哥——”蓝妤双手扶住长跪不起的兄长,抬眼望向门口,门前皓晨迎着她的目光,冲她单膝跪下。蓝妤顿有所悟,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庞无声滑落。
蓝妤被送入曦国大营时,天色刚刚暗下来,她穿着一袭深蓝舒云广袖轻纱长裙,穿过长长的过道,走向景枫的宫帐。曼妙身姿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景枫的心情也随之起起伏伏。进入宫帐,他看见她眼中隐约有泪意,冷笑:“就这么的不情愿吗?”
“景枫——”蓝妤低了低头,一滴水珠悄悄从眼中跌落,“对不起,如果我伤害了你,我会陪你一起.....”
景枫心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怜惜的把她拥入怀中,轻柔为她擦拭泪水 :“好了,你射我的那一箭,就此算了。”她身上有一股幽香,仿佛醇酒般让人心醉,他心神一荡,低下头,去探寻记忆中那温软的香唇。
她略一侧首,避开了他的亲吻。
“你不愿意?”他探究的盯着她。
“天下美女多得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我?”
“别人都以为我要得到你,是为了羞辱江皓晨,可是,难道你也不明白研究是为了什么吗?”
“为什么了?”蓝妤固执的问。
景枫执起她的一缕长发,与自己的一缕头发打了个结,“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蓝妤轻轻颤抖,突然抓住景枫的衣袖,急切问:“景枫,你肯纳降的,肯给天翼国一隙生机的,对不对?”
景枫犹豫了一下,和煦微笑:“当然!”
蓝妤痛苦的闭上了眼,她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战将,分辩得出真假,刚才一瞬间的犹豫,她看清了他眼中的不情愿。
他把她抱入了帐帷中,万般柔情,绵缠缱绻,烛火轻轻跳跃了几下,湮灭于暗夜中。
梦渊城的高楼上,皓晨远眺敌营,形同入定般,一动不动。
“殿下。”风柯宇试探的轻声喊。
皓晨突然拔出长剑,发狂似的对着城墙乱砍,锋锐的剑与厚实的墙砖猛烈相撞,溅起点点火星。
“殿下——”风柯宇试图阻止他,“殿下请冷静。”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皓晨急促的喘息着,“你不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风柯宇怒吼,“被送入敌营的那个人是我一母所生的亲妹妹,而且是我亲手把她送进去的!”
皓晨手一松,长剑坠地,他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身如秋风中的落叶,不停颤抖着,“蓝妤——”为什么你心中没有我?
深夜,蓝妤从床上坐起,身旁,景枫的睡颜安详宁静,她温柔凝睇许久,突然泪如泉涌,泪珠一滴一滴落在了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她深情轻抚他的脸,“景枫,对不起,我没办法放弃我的家国和亲人,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从此永远守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她穿上夜行衣,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茫茫暗夜中。一声轰呜,在静夜里分外清晰,曦国大军粮草燃烧的焰火映红了半个天空。早就守在营阵外蓄势待发的天翼国军队趁着敌方混乱大举攻入。
莞河之战,天翼国一夜间扭转败局,斩杀曦国军队近九万人,鲜血染红了莞河的水。剩下万余残军护着昏睡不醒的主帅景枫渡河逃难,皓晨领军趁胜追击。正在攻打天翼国京都的曦国军队得到消息后,立刻撤军回师救主,风柯宇领军全线反攻。
景枫昏睡不醒,举国名医束手无策,曦国大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乱,而天翼国竟对曦国的布军情况竟了如指掌,两国战争的胜负格局更改,天翼国大军攻势迅猛,曦国军队节节败退。在曾经惨败的地方,皓晨一血前耻,短短十日攻下了号称固若金汤的宣城,斩杀曦国军队二十万人,一度势如中天的曦国从此覆亡。
城倾之日,皓晨长驱直入宣城王府,景枫平静坐在大殿中央的王座上。
“醒了?”皓晨满意的笑,“很好,我担心你永远不会清醒,看不到自己今日的败局,所以特意让人先把解药给你送来了。”
“景枫——”蓝妤冲入大殿。
皓晨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森冷。
长久的昏睡令景枫苍白消瘦,他没有看蓝妤一眼,对着皓晨从容微笑:“有些事情一定要问个明白,才能死得瞑目,以免来生又犯同样的错误。”
“行,我一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一切都是假的,求降是缓兵之计;献上蓝妤,是为了盗取兵布图,烧粮草,里应外合偷袭军营,”皓晨英俊的脸上浮起一个残酷微笑,“还有——,向你下毒。”
景枫看向蓝妤,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一切都假的?那么,你的眼泪呢,也是假的?”
蓝妤默默回视他,哀伤的眼中再无泪水。
皓晨暗暗握紧了手,指甲刺得掌心生痛,他笑语晏晏,只是那笑意并没有传递到冰冷的眼眸中,“知道你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吗?是我天翼国独有的密药——醉梦,芳香醉人,无色无味,只需一点点,足以让人长睡不醒,万金难求。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向你下毒很难,蓝妤以醉梦的药水沐浴,把醉梦与胭脂相混,抹于唇上,你不碰她,自然不会中毒。”他上前几步,手扶在景枫身前的案几上,俯身在景枫耳畔咬牙低声说:“你本可以不死,但是,你玷污了我的蓝妤,你死了,才能还她清白。”
景枫微笑:“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输在不如你无耻,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上敌人的床后,还可以理直气壮。”
皓晨恼怒,挥手向景枫苍白的脸一掌掴去,蓝妤手一挡,把他的手阻止在了半空。
“放肆!”皓晨怒喝。
蓝妤却只是看着景枫,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心是真的,景枫,这一生,我唯一倾心爱恋过的人,只有你。”
景枫的身体缓缓向后倾倒,露出一直被案几挡住的前胸,一把匕首插在胸口上,“来生,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请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蓝妤伸手想要扶他,一滴热泪落入她的掌心中,她握紧了手:“好!”
大殿里寂然无声,许久,皓晨柔声说:“蓝妤,这天下,从此你我共享。”
“殿下,”蓝妤背向着他,细细为景枫整理遗容,“可否看在我曾为你的天下尽过一点绵薄之力,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请殿下厚葬景枫。”
皓晨松一口气:“这个当然,我敬他是一代战神,必定厚葬他。”
“我没有脸再见他,只求能守侯在他身边,所以,还请殿下在景枫的墓旁,为我起一座小坟。”
“蓝妤。”皓晨大惊失色,向蓝妤飞掠过去,只来得及看见她手中寒光一闪,方才插在景枫胸口上的匕首已没根刺入她的胸膛。
“风蓝妤——”皓晨倾尽全力抱住她,切齿嘶声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她宁可随景枫共同赴死,也不活着与他共享天下,他不禁泪流满面。
蓝妤挣扎着挪到景枫身旁躺下,执起他的一缕头发与自己的一缕长发打了个结,“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她的手无力垂落。
皓晨放声狂笑,笑着笑着,笑声变成了呜咽声,仿佛受伤的困兽般,高大身形颤抖的缩成了一团,他终究还是输了,赢得了江山输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