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可望》狐狸or玫瑰

40、春山可望

　　分手似乎对陆之屿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周一到周五，她正常上课，吃饭，睡觉，学习。周六周日，她会去图书馆看书。

　　只是，陆之屿变得沉默了很多。

　　罗亦诚叫她和自己一起看小偶像的视频，林雨欣想和她一起去教学楼自习，或者她们俩提议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陆之屿都会摇头拒绝。

　　陆之屿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梦，醒来后又会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在入梦时想起来，之前她一直在做同样的梦。

　　在梦里她一个人站在湖水里，湖水广袤无边，她怎么都走不到头，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醒来后陆之屿怎么也捕捉不到有关梦境的任何碎片，只觉得手脚冰凉，胸口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滞闷。

　　又下了几场雪，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周。还有平安夜。

　　平安夜这天，万年沉寂的实习小组群里有人说话了，是组长吴俊升：

　　【平安夜，大家今天吃苹果了吗？】

　　自从那晚醉酒表白后，周复行就退群了。陆之屿和林雨欣都在教学楼里积极复习备考，没看手机消息。罗亦诚在宿舍里一边玩手机一边背书，看到消息后很快回复：

　　【没有，组长怎么不请我们吃？】

　　过了好一会儿，罗亦诚已经忘了这一茬正在刷小偶像的视频，吴俊升又在群里发消息了：

　　【我现在就在你们宿舍楼下，下来拿苹果。】

　　罗亦诚吓了一跳，心里还在怀疑组长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她还是迅速穿好衣服出了门。

　　不过事实证明，吴俊升没有骗人。

　　罗亦诚从吴俊升手中接过一口袋的苹果，苹果很大很鲜红，今天买这么一袋苹果可不便宜：“组长，你人也太厚道了吧？我原本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吴俊升笑了，说：“平安夜嘛。对了，陆姐她最近怎么样了？”

　　罗亦诚摇了摇头：“她表面看上去挺正常，但就是不说话。我数了一下，她昨天只和我说了五句话。

　　听到这里，吴俊升忍不住笑了，觉得罗亦诚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笑过之后，两人站在雪地里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罗亦诚想到了什么，说：“你把苹果都给我们了，班长呢？”

　　吴俊升说：“我那还有，待会儿去他宿舍里给他。”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明天圣诞节，晚上我们实习小组一起吃个饭吧？”

　　“圣诞节还要吃饭庆祝？这个理由可叫不出来小陆和班长。”

　　吴俊升挠了挠头：“一年到头，很快就是新年，这学期马上就结束了，就是想和朋友们一起吃顿饭。”

　　“嗯……这个理由可以。我负责搞定班长，你负责搞定小陆。”

　　“好！”

　　周复行一学期到头就几乎没碰过课本，每次都是到了考试周玩命地学。当然，对于他来说，平常太懒散了，期末稍微努力一下就觉得自己是在拼命。

　　周复行从图书馆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自己桌上有一个红苹果。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只怪自己太沉迷学习，都忘了今夕何夕了。

　　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邹野最近一直和社团的人混在一起，经常夜不归宿。龙妹儿每天学到很晚才回来。按理来说李维应该在宿舍的，他总是待在宿舍抱佛脚，比周复行的学习态度还要消极。

　　周复行没想太多，本来学习完就觉得饥肠辘辘，此刻这苹果怎么看怎么甘甜可口，既然放在自己桌上，那就是别人给自己的，先吃了再说。

　　李维正在卫生间洗脸，洗漱完回宿舍，一推开门，就看见周复行正在啃苹果。

　　李维起先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仿佛突然想起来一样：“哦——这苹果是刚才吴俊升过来放你桌上的。”

　　周复行已经啃完苹果，手里只剩下一个果核，闻言一下愣在当场：“你不早说？”

　　“谁叫你吃这么快？”李维慢悠悠地说，“你可以现在吐出来。”

　　“……”

　　第二天圣诞夜，吴俊升搞定了陆之屿，罗亦诚搞定了周复行，小组五个人居然集齐了。

　　五个人围着铁锅炖刚坐下来的时候，没人说话，氛围尴尬。

　　周复行分明和吴俊升挨着坐，但却离他好远，半边屁股悬空，几乎要从椅子上跌下去。

　　陆之屿不笑也不言语，摆着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吴俊升开始打哈哈：“你们知道吗？其实能和朋友们坐下来却不用说话感觉真好。”

　　罗亦诚和林雨欣立马点头：“嗯嗯，你说得对。”

　　刚说完，沉默又很快蔓延。

　　就在吴俊升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话活络气氛的时候，服务员阿姨过来了，她揭开铁锅炖锅盖的一刹那，热气带着香味蒸腾而出。

　　服务员阿姨把一盘葱花、香菜的佐料倒进锅里时，五个人突然一起大叫：“啊！”

　　——周复行不吃香菜。

　　阿姨奇怪地看着这五个年轻人，很明显是大学生，说：“咋了，孩儿？”

　　原本五个人还不尴不尬地勉强坐在一起，然而刚才却一起默契发声，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出来。这该死的斩不断的熟悉感。

　　没关系，幸好香菜不多，一人一筷子很快就把香菜全部挑了出来。

　　笑过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大家开始找回了以前的熟悉感。周复行又想点酒，大家都拦着不准多点，最后只上了五听罐装的啤酒。

　　“醉了你就自个儿在街上待着吧。”

　　“我们几个可抬不动你。”

　　大家在一起聊了很多。

　　关于过去，在长白山实习的日子总是被提起。

　　谁也没想到，当时拼命想离开的地方，现在居然会怀恋。

　　关于现在，无他，大家都在苦逼地复习准备考试。

　　周复行纠正说：“对于我来说是预习。”

　　关于未来，“有什么，不就是考公考研考教资吗？学校能不能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了，就开这三门专业吧。”

　　“就是。”

　　“确实。”

　　“罗姐你说得有道理。”

　　“对啊。”

　　几个人一边骂一边笑。

　　陆之屿难得说了话，还和大家一起笑。

　　大家说着笑着，突然，周复行看着陆之屿说：“陆姐，我想抱抱你。”

　　陆之屿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周复行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陆之屿也站了起来，两人相拥的时候，周复行在她的耳畔说：“陆姐，希望你开心点。”

　　他看得出来，陆之屿自从分手后一定过得很不好。不是生理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从前的陆之屿也总是很冷漠的样子，但周复行知道，那只是错觉，只要一和她接触，你就会知道她是个可爱善良的女孩。

　　但是现在，陆之屿真的变得冰冷了，她仿佛对一切失去了兴趣，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几乎没再笑过了，分明她笑起来那么好看。

　　“嗯。”陆之屿抱着周复行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一旁的林雨欣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陆之屿和周复行分开，笑着摸她的头：“小树林，你哭什么啊？”

　　林雨欣眼泪汪汪地说：“小陆，我也希望你开心点。”

　　吴俊升举起啤酒罐，说：“新年嘛，要说一点祝酒词，在这里，祝我们陆姐一定要开心！”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祝小陆开心！”“祝陆姐新的一年一定要开心！”

　　陆之屿重新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没有痛苦，没有冰冷，相反，是一种久违的温暖感，仿佛一股暖流流遍了自己全身。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谢谢你们。”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吴俊升突然对身旁的周复行说：“我们能抱一抱吗？”

　　周复行的脸上很快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不敢置信、惶恐、害怕、逃避……

　　虽然周复行今天赴约了，但他从头到尾没看吴俊升一眼，没和他说一句话。

　　周复行总觉得吴俊升是讨厌自己的，他不会再多看自己一眼，更不要提任何的肢体接触。

　　在周复行有限的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遇到过无数次因为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而拒绝和自己有任何身体接触的男生，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是什么脏东西。

　　于是，理所当然地，周复行觉得吴俊升这个大直男会觉得恶心。他在幻想中认为吴俊升会厌恶自己，幻想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在他的心里成为了事实。

　　周复行愣在当场，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吴俊升大着胆子上前，拥住了他的身体。

　　周复行的心狂跳，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可能这个拥抱在别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却给了他极大的鼓励、惊喜和安慰。

　　周复行一下子就哭了，口齿不清，混合着眼泪：“对不起，当时的冲动……”

　　吴俊升打断了他，微笑着说：“没事。”

　　一个拥抱，周复行释怀了，快半年了，没想到再次说话是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辞旧迎新的年末。

　　当初周复行喜欢吴俊升就是因为他的温柔，今天再次被他的温柔感动到，周复行觉得，不后悔喜欢过他。

　　这一刻，周复行觉得一切都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

　　罗亦诚举杯：“来来，祝我们健康！”

　　林雨欣举杯：“祝我们快乐！”

　　吴俊升举杯：“祝我们幸福！”

　　周复行举杯：“祝我们考试不挂科！”

　　陆之屿举杯：“祝我们自由！”

　　五个人碰杯，将啤酒罐里剩下的酒仰脖子喝干。

　　回学校的路上，林雨欣收到了李维的消息：

　　【圣诞节快乐，新的一年，希望小树林平安喜乐。】

　　林雨欣心头一暖，回复：

　　【也希望你平安喜乐。】

　　三个女孩拒绝了两个男生送她们回宿舍的请求。她们想自己在校园里走一走。

　　夜色弥漫，校园里只有雪光、路灯，和溶溶月色。

　　三个女孩很久没有这样信步乱走了。冬夜很冷，但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例外。

　　不知不觉来到了湖边，湖水已经完全冰封。

　　三个女生绕着湖走，路过湖畔一个长椅的时候，毫无征兆地，陆之屿哭了。

　　罗亦诚和林雨欣吓了一跳，急忙拉着她坐在了长椅上。

　　陆之屿紧紧抱住罗亦诚，在她的怀里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刚到湖边时，陆之屿就不禁想起自己和邹野谈恋爱时在湖边“鬼混”的日子，还有那晚闪闪发光的奖牌，她及时遏制住了自己的回忆，因为她觉得心口发疼。

　　看到这条长椅时，所有记忆从脑海里纷至沓来，陆之屿蓦地就被击垮了。

　　终于，陆之屿哭了，眼泪从她干涸了许久的眼眶流了出来。

　　“我真的不爱他吗？”陆之屿一边哭一边喃喃地问，“还是我不够爱他？”

　　林雨欣和罗亦诚对视一眼，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她们俩都知道说的是谁。

　　“怎么会，”林雨欣慌忙掏出纸巾替她擦眼泪，“你不喜欢他喜欢谁？喜欢班长啊？”

　　陆之屿的眼泪还在流，她摇头说：“我喜欢班长，但不是那种喜欢……”

　　罗亦诚用手轻抚她的后背：“你怎么会不够爱他？为了他，你会早上六点就起床化好妆去见他，为了他，你拼拼剪剪，拼贴了二十一首诗送给他，把自己手指都剪破了，你还不够爱他？”

　　“我还没送给他……”陆之屿哭得一抽一抽的，“就分手了……”

　　林雨欣紧紧握住陆之屿的手，仿佛是希望这样可以给自己的小姐妹传递一点力量：“分手就分手，小陆，这没什么的。”

　　罗亦诚和林雨欣在一旁陪伴着她，陆之屿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终于哭够了，她喃喃地说：“我觉得我以后可能不会谈恋爱了。”

　　林雨欣问：“为什么？”

　　“我挺喜欢他的……我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了，我都没有和他维持太久的关系，我觉得以后我再也不会陷入一段恋爱关系了。”

　　罗亦诚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说：“笨蛋，应该是为了这么喜欢的人你都没有委屈自己，将来，你不会再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了。”

　　陆之屿泪流满面的脸上绽放了一瞬间的笑容，她紧紧抱住了罗亦诚，林雨欣从后面贴着她的脊背。

　　三个女孩抱在一起。

　　哭完后的陆之屿像个小孩子，她从罗亦诚的怀里抬起头：“小罗，你还会纠结自己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吗？”

　　“男生也好，女生也好，”罗亦诚看着陆之屿和林雨欣，“我只知道我在大学里最重要的人是你们俩，其他的，就去他妈的。”

　　两个女孩一起笑了：“去他妈的！”

　　林雨欣突然问：“你们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嗯，确实。”

　　三个女孩从长椅上起身准备回家。

　　陆之屿和罗亦诚走在前边，林雨欣落后她们一步。突然身后传来林雨欣清脆的声音：“嘿！”

　　罗亦诚和陆之屿回头看她。

　　林雨欣笑着说：“我的新年愿望是希望我们三永远是好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待会儿点击“直接发表”后，我的第一本小说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了。我真的没想到自己可以做到这件事。我希望，至少目前希望，自己能够继续写下去。创作，创作，是我唯一能够摆脱凡人躯壳最接近神的时候。当然，目前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可能不值一提，但还是想要继续写下去。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