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可望》狐狸or玫瑰

18、夜行

　　陆之屿当时正在宿舍看电影。

　　该做的作业已经完成，晚饭吃得饱饱的，现在蜷缩在自己的安乐窝看自己喜欢的电影，这真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电影里一群小孩会合在一起，准备出发去看新修的铁路干线，两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在新干线上擦肩而过，此时大声说出自己的愿望就会成真。

　　就在小朋友们出发去山上寻找最佳观看列车的视角的时候，陆之屿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不喜欢看电影的时候被人打断，非常不喜欢。

　　骂了句脏话，陆之屿接通电话。

　　是邹野。

　　陆之屿不耐烦地说：“喂!”

　　她正想抱怨：你打来得可真是时候，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真的会给你梆梆两拳。

　　但电话那头静谧无声。

　　陆之屿感觉到不对劲儿，语气放缓了很多：“喂，邹野，你在吗？”

　　陆之屿焦急地等待了良久，电话里才传出邹野的声音：“陆之屿，我爷爷住院了。”

　　“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陆之屿觉得邹野的声音很奇怪，这让她有点担心。

　　邹野在湖边。

　　陆之屿推开宿舍门，没换衣服，穿着拖鞋就出去了。

　　罗亦诚在她急匆匆出门之前问：“这么着急出门干嘛？”

　　“有点事。”声音残留在开门关门带起的风中。

　　陆之屿穿拖鞋奔跑，好几次差点摔跤。她现在只想快点到邹野身边，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怎么可以让他一个面对。

　　月亮被云挡住了，天空呈现出深黑色呢绒般的质感。湖边人很少，偶尔有仨一群，俩一伙的学生走过。

　　陆之屿赶到的时候，看见邹野一个人坐在湖边的椅子上。

　　她轻轻地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

　　邹野察觉到身边的人了，但是并没有回头看她。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月亮从云朵后出来了，在湖面落下皎洁的影子。

　　有风吹来，湖面的水纹一片片荡漾着，树叶在风中摩擦发出声响，仿佛浪潮的声音。

　　“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是我爷爷总看着我。”邹野抬头看着天空的月亮，终于开口说话，“这次住院了，但到底情况怎样我爸不愿意告诉我，我听我妈说话像是带了哭腔。”

　　陆之屿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侧头看着他。

　　他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清晰而脆弱。

　　邹野感觉有一股轻柔的力量牵扯着自己，他侧头一看，发现陆之屿靠他很近，像只小猫一样在拉自己的袖口。

　　“人与人之间的肢体接触可以给你力量，意思就是身体接触可以传递温暖，减轻一点难过。”陆之屿冲他微笑，像今晚的月色一样美丽温柔。

　　后来，陆之屿伴着邹野在校园里走了走。

　　月亮一直跟着两个人，照耀着两人的肩头。

　　走过一棵棵的树。有些树木的叶子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金黄，几近透明，有些树木潜伏在夜色里，显出黑黢黢的影子。

　　走过一幢幢宿舍楼，透过没拉好帘子的窗户，可以看见裸露着上半身的男生。

　　走过一栋栋教学楼，一排排明亮的窗户里有老师同学正在上课。

　　沿着学校的围墙走。围墙外是川流的车辆、蠕动的人群、商店五颜六色的招牌。

　　围墙内，不时会偶遇一些插在泥土里的木牌或者石柱，上面写着：下有光缆，禁止挖掘。

　　有时会在偏僻黑暗的地方遇到一对对的情侣。

　　情侣们互相紧贴着，两个人仿佛一个人，不时发出暧昧不明的笑声。

　　陆之屿一直轻轻拽着邹野的袖口，路灯落下两人的影子，影子变形、模糊、靠近，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牵手的剪影。

　　转过前面的弯，就到陆之屿的宿舍楼了。

　　邹野突然停下来。

　　陆之屿也停下来，看着他。

　　邹野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个空洞，那个洞在不停吞噬自己，只留下焦灼、难过、愤怒、无力……他很想用什么东西去填满内心的空洞。

　　邹野听见自己对陆之屿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陆之屿没说话，邹野接着说：“你不是说肢体接触可以给人带来力量吗？”

　　陆之屿心想，我干嘛要给自己挖坑！

　　邹野看着她，眼神像溪流下的鹅卵石，纯洁润滑，隐含期待。

　　陆之屿不能对这样的眼神说不。

　　陆之屿左右看了看，现在这条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她拽着邹野往偏僻黑暗的角落走：“咱们换个地方。”

　　邹野像只顺从的小狗，任由陆之屿拉着走。

　　旁边是围墙，围墙外是车流、行人，周围甚至没有一盏灯。陆之屿刚拉着邹野到了这里就后悔了——怎么搞得像偷情一样？

　　陆之屿转过身面对着邹野，两人靠得很近，但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脸。

　　突然，邹野将陆之屿一把拥入了怀里。

　　乍然被一个异性的温暖的怀抱包围，陆之屿懵了，她想挣脱，觉得自己应该挣脱，但邹野没有乘机揩油乱摸，他只是拥着她，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仿佛陷入温热的泥沼，陆之屿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她也轻轻抱住了邹野。

　　在陆之屿撞进自己的怀抱的时候，少女的体温让邹野的心发烫，内心的空洞瞬间被填满，邹野真想一辈子抱着她不撒手。

　　邹野的下巴放在陆之屿的头顶，微微低下头，在她的耳畔说：“谢谢你陪我。”

　　喷吐的气息让陆之屿耳根发烫，她在心里暗自庆幸周围没有灯，邹野发现不了。

　　两人不知道抱了多久。

　　陆之屿在邹野的怀里微微抬头，看着他。

　　邹野也看着她。

　　黑暗里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闪着湖面粼粼波光一样的眼睛。

　　邹野忍不住低头。

　　陆之屿微微踮脚。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分辨不清楚的向往，让两人越靠越近。

　　鼻息交汇纠缠在一起。

　　这么近，但陆之屿却看不见他的眼睛——邹野闭眼了。仿佛一颗石子扔进湖里，陆之屿遽然惊醒，她慌忙转头，同时感到自己耳朵触碰到一片湿软。

　　两人蓦地分开了。

　　两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傻站着，没人说话，围墙外传来车流人群的声音。

　　“你可以回去看看的。”陆之屿突然说话，打破了安静。

　　邹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嗯。”

　　“回去吧。”

　　“嗯。”

　　两人保持距离，一路沉默地回了宿舍。

　　陆之屿没有再拉着邹野的衣袖。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路上的沉默好像一个默契的约定：今后也不再提。

　　反正除了月亮，没人看见。

　　陆之屿一回宿舍就很快洗漱上床休息了。

　　“回来这么晚？”

　　“上床这么早？”

　　面对室友们的询问，陆之屿含糊地应付过去。

　　躺在床上，陆之屿睡不着觉，但她不敢频繁翻身，林雨欣和罗亦诚已经熟睡，可以听到她们俩均匀的呼吸声。

　　陆之屿震惊邹野会吻她，但她把这理解为他在悲痛情绪下做出的不正常的举动。更令她震惊的是，自己居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他！

　　虽然只有一瞬间，只有一秒，但那股冲动确实存在。

　　怎么回事？是自己单身太久了吗？荷尔蒙在躁动了吗？

　　陆之屿的老脸挂不住了。

　　我怎么会想要吻他？他是朋友，他还比自己小几个月，是像小狗一样骄傲、清澈的弟弟。对了，肯定是因为他像小狗一样，所以我才会想要吻他，就像在家疯狂亲自己的小狗狗一样。

　　是的，一定是这样。

　　邹野回到宿舍，立马定好了明天最早一班的飞机，跟室友们说明了情况，然后给辅导员张文生发消息请假。

　　洗漱上床，邹野躺在床上，思绪纷乱，他还在担心爷爷的病情。

　　毫无征兆地，像被流星砸中一样，邹野无声地笑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这是今天唯一值得他笑的事了。

　　第二天，上飞机前，邹野给陆之屿发了消息。

　　陆之屿回复：

　　【一路平安。】
　　【下飞机了说一声。】

　　两堂课结束，陆之屿收到了邹野的消息。

　　他下飞机了。飞机真快，山东离学校真近。

　　邹野出现在家门口时，他的爸爸妈妈吓了一跳，想叫他立马买下一班飞机回学校。但邹野不肯，坚持要进医院看爷爷。

　　好消息是爷爷病情一开始确实严重，但转入医院后病情好转得很快，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尽管邹野不在学校，但他和陆之屿一直保持联系。

　　陆之屿替他感到开心：

　　【你可以在家多待些时间，这段时间缺课的笔记你可以看我的。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我。】

　　邹野：

　　【谢谢你。】

　　爷爷躺在床上看见自己的大孙子对着手机屏幕露出傻笑，问：“野子在和谁聊天呢？”

　　“一个同学。”邹野收起手机，脸上的笑容还在。

　　“是吗？男同学女同学？”

　　“爷爷，你咋还查户口了？”

　　“不会是女朋友吧？”

　　“爷爷！”邹野像被人踩住了尾巴。

　　老人躺在床上，慈祥地笑，眼睛里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调皮神色。

　　“你们大学生，就该谈恋爱。年轻多好啊……”老人看着邹野，眼神却仿佛落在很远的地方。

　　“我还没有谈恋爱……”

　　“你一定要对人女孩子好，千万不能欺负人家。”爷爷嘱咐邹野。

　　“你放心，我一定对她好，绝不会欺负她。”邹野信誓旦旦地保证。

　　爷爷笑着看他。

　　邹野在老人含笑的眼神中突然反应过来：“爷爷你套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