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一个小约定》一刀九百九十九级

2、泰琲迩

　　像是用尖锐地餐刀和骨头进行摩擦，一点一点地将肉剔下来。

　　昆虫。

　　一个概念突兀地出现在意识的深处，像是被意识本身厌恶着而被丢弃在这个地方。

　　很深很沉的黑暗与静谧将一切吞没了。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在这种状态下多久了。

　　没有光，更没有声音，也没有空气，他时而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膨胀，时而又感觉自己正在像是被海水浸没的沙堆一样迅速地消融着。

　　但大部分时候，感觉似乎随着记忆一起消失了。

　　他应该是要感觉到疼痛和饥饿的，他毫无理由地如此笃定着，但是却又根本说不出来原因，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甚至不记得疼痛和饥饿是什么感觉了，明明他应该很熟悉那些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呢？他反反复复地询问自己，记忆就像是一大盒黄油，被铁勺子毫无预兆地挖走，只留下一下残骸给他，让他根本无法从这些细屑中找到过往的痕迹。

　　就连名字，对，就连名字也消失了，就像是无数被吞噬的东西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记起来，快记起来！

　　有什么声音在他心头回荡着。

　　他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他似乎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很难想象这是多么珍贵的回忆，让他居然忽略了找回那些丢失的感觉，把找回记忆的优先级排在了最前方。

　　“哥哥！”

　　有谁在哭着大喊着什么，不存在的心脏前所未有地为此跃动起来。

　　仿佛是被一把尖锐的器物插进了大脑里，不断地搅动着，痛觉似乎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恢复了。

　　“别走！”

　　很痛，头部、双手，躯干，腿，脚踝，哪里都在痛……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尖叫起来，但是他发声的器官似乎在这里消失了。

　　眼睛，眼睛还在吗？

　　不存在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喂叹。

　　‘不——’

　　他在心中大喊着，他分明看见了——

　　蓝色。

　　蓝色的发丝在风中扬起。

　　蓝色的双眸中是灵动的担忧。

　　他在被那个记忆中的眼睛的主人关心着，他是被爱着的，他不是无名之人。

　　他的名字是泰琲迩，而泰琲迩和记忆中的那双眼睛的主人有一个约定。

　　和泰琲迩有约定的那个孩子叫玛璐璐库。

　　而约定的内容是——安全地回去和玛璐璐库团聚。

　　当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泰琲迩忽然再次拥有了知觉，他感到那些被微风吹拂的枝叶拂过他的脸颊，他似乎正仰面躺在一片草地中。

　　视觉依旧没有回归，不过虽然眼前的世界依旧昏暗，但似乎还混入了一些闪烁的光点，让他不至于过分孤独。

　　泰琲迩试图站起身，他很轻松地就做到了，身体轻松得不可思议，但是他总感觉本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只是急于去履行约定的执念让他短暂地忽略了这一点，一种类似于昆虫扇动翅膀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泰琲迩厌恶地躲闪了一下，却有一种人性化一般的委屈涌上了他的心头，这不是属于他的情感，他迟疑地意识到，这似乎是刚才的那些昆虫的意识。

　　不知道为何，他虽然本能地讨厌这些未知的虫子，但是他们却好像已然成为了一个整体。

　　他似乎能够让这些虫子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而且这些昆虫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簇拥着他。

　　他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那些昆虫可以，依靠这种莫名而诡异的意识链接，他居然能够丝毫不被阻碍地在这里行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草坡，生长着许多正在开花的植物，四处晃荡了一圈，泰琲迩作出了这种判断，由于在其中走动了很久，他的身上似乎都带上了那种花的香气。

　　他忽然有点好奇那些和自己产生了神秘链接的虫子的食物是什么，难道是这些花的花蜜吗？只是这个想法刚在他脑海中产生就被他自己迅速地否认了。

　　一种沁入骨髓的厌恶告诉他这些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可爱又勤劳的家伙，而是一些以……为食的可怕生物。

　　以什么为食？泰琲迩感觉到自己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又迅速地像是水花一样从手掌中溜走了。

　　现在是要做什么呢？

　　对了，要完成和玛璐璐库的约定才行，泰琲迩迟钝的大脑慢慢地运作起来。

　　他实在是停止思考得太久了，难为一个几年下来都在一片黑暗中苟且的孩子去思考太多肯定是行不通的，那样的环境即便是成年人，不发疯都能够算得上是意志坚定的人啦。

　　但是玛璐璐库在哪里呢？泰琲迩想不起来，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花海中穿行，要快点回去见他可爱的兄弟才行，玛璐璐库带着哭腔的呼唤让他只是想起来就颤抖了。

　　泰琲迩失去了视觉，满心又只注意着和玛璐璐库的约定，自然忽略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但是从少年苏醒的那一刻起，不屈之花园的立场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不过，那似乎也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

　　被语僵虱寄生过的躯体被改造得几乎只留下了一个人形的外壳，内里则是腥臭腐烂的血肉和无数阴暗中的生命。

　　尸斑在少年斑驳的皮肤上像是墨水点一样肆虐着，原本白皙的皮肤被一种近似尸体的青白色给取代了，并且变得冰冷而硬，就像是语僵虱坚硬的卵鞘。

　　皮肤下偶尔的起伏并不是代表着生命的脉搏或是肌肉的抽搐，而是那些尚且年幼的小家伙，刚刚从卵中被孵化，开始在这巢穴中探索自己的地盘。

　　而那些宛如不屈之花的叶片的绿色成虫则收敛了许多，但是从那些躯体上的空洞里，依旧能够窥探到他们的声音。

　　这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一个人形的移动巢穴，被类似蚁群的群体意识所操控着，他是泰琲迩，又不是，他是人类又是母虫，统帅着这片领地中所有的语僵虱。

　　泰琲迩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想起来这些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让这个可怜的孩子瞬间崩溃也说不定，这种事情没人说的准，若是发疯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所幸他忘记了。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被语僵虱一点一点做成巢穴的过程，当时也许很痛苦，因为语僵虱需要活着的巢穴，也难怪他会对疼痛如此熟稔。

　　如果不是在不屈之花园找到的那件特级遗物在机缘巧合之下保存了少年纯净的魂灵，给他嚎叫的意识镇痛，也许泰琲迩早就会被虫群的意识吞噬得一点也不剩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了语僵虱的大脑。

　　说是奇迹也不为过，也许是对于完成这个和玛璐璐库的约定的执着，在近乎死去数年后让泰琲迩又找回了神智。

　　又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少年才停下来，语僵虱分享给他的一些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大喊救命、惊慌失措的探窟家被虫群淹没，火焰与浓烟……

　　泰琲迩心中诡异地没有对于这些人沦为语僵虱的口粮而感到同情，相反，他有些饿了。

　　一只语僵虱慢慢地钻进他的口腔，顺着食道爬进了他的胃里，饱腹感让泰琲迩感到一丝满足，同时更大的空虚也向着他袭来，他太想念玛璐璐库了。

　　那些探窟家似乎是从上面来的，上面有什么呢？泰琲迩忘记了，但是他还记得自己也是从上面来的，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被成为阿比斯，是一个巨大的深渊。

　　玛璐璐库应该在上面吧，泰琲迩想，他年幼的兄弟一定不会乱跑，会好好地等待着他和父亲回来。

　　虽然父亲已经死掉了，血腥味似乎还在鼻腔里蔓延，发出怪声的巨鸟一个个屠杀着他的族人，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场人间炼狱的发生，他也不能。

　　他只能叫玛璐璐库好好地躲起来，而他需要继续向着阿比斯深处出发。

　　至于为何要向着阿比斯深处进发，他想不起来，总感觉是重要的理由，但是相比较弟弟哭着和自己定下的诺言，泰琲迩还是决定先找到玛璐璐库再说。

　　虫巢离开了花园，一点一点地向着上方攀援着，这是阿比斯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景。

　　只是在上升到一半，泰琲迩就遇到了困难。

　　一开始只是眩晕而已，很快就发展成了一种几乎要将全身碾碎饿痛苦，如果不是血液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停止了流动，泰琲迩毫不意外自己肯定会七窍流血。

　　那种压迫的感觉，就像是被挤压又被用力地甩动，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时候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是泰琲迩很快就恢复了神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语僵虱寄生的缘故，他用一种很罕见的速度就适应了这种诅咒，尽管疼痛依旧在全身弥漫，死去数年似乎并没有让他的痛觉神经失效，但是这完全不影响他的移动。

　　很难说他现在的心态还是否属于一个人类了，不过这么说似乎也并没有问题，没有生物会不长眼地袭击这个移动的军队，语僵虱单体的力量也许不足为惧，但若是一群那遍不是可以随意招惹的对象了。

　　而身体的痛苦和残缺似乎也是可以被短暂地忽略的，无论在路上掉落了身体的哪一部分，都会被忠心耿耿的语僵虱们捡回来献给他们的“巢穴”。

　　身上的缺口也在一点点地被补齐，只要不仔细看，暂时是无法发觉那些填补的材料是从其他尸体上切割下来的，泰琲迩本能地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原来的样子，尽管无法看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但是他永远不希望玛璐璐库担心和害怕。

　　干瘪的皮肤感受到了温暖湿润的水汽，泰琲迩耸动着鼻尖，捕捉着那些波动着的力场。

　　失去的视觉似乎在这些忽然出现的馈赠下变得无足轻重，语僵虱会分享给他一些外界的片段，而他能很敏锐地感觉到一些力量的波动，就像是那些同样会因为惧怕他们的力场而躲藏的阿比斯生物一样。

　　那是温泉的气息。

　　泰琲迩缓缓地向前走着，脚掌进入了温暖的水流。

　　他直直地往前走，将自己完全淹没其中。

　　水包裹着他，就像是回归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忽然记起来了更多的东西，蓝色的花朵上还带着露珠，被迫穿上古老童装的兄弟试探性地去触摸阳光，在父亲面前强装镇定却又忍不住在自己的怀里哭泣的孩子……

　　很遥远，又很温馨和值得回忆，这些都是他曾经拥有过的经历。

　　就快要到了，很快就，我会回来的，玛璐璐库，请等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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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