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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误会 ...

  •   商陆在山腰处有零星几堆,升麻要再往山里树林深处再走一些距离,这是呼延这几年和宋殊、封筝“巡山”得到的情报。

      雨后山路并不好走,灵沧山商业痕迹还不明显,大部分的路都是靠人脚踩出来的,一场雨浇下来已经陆陆续续沦陷成一堆带着水洼的泥坑。

      呼延折了根树枝当作拄拐艰难走着。

      “给我。”吴措的手向她伸过来。

      山间清杳,偶有飞鸟掠过树丛的声音,和枝叶水滴掉落的声音,吴措的声音掺在其中,似乎也跟着空灵深远了许多。

      吴措的手伸过来时,呼延注意到他的掌心有一道细细的旧疤痕,起始于虎口,切过三条掌纹,从手相上看是很不吉利的征兆——来自老张的知识体系。

      可他的那双眼睛,呼延再次抬头和他对视着,似乎是被空寂山林的加持,干净澄澈而又平静沉稳,忽然变得……

      呼延瞬间转移了视线,把伸到身前拄着树枝的手收起来,“用不着。”

      吴措将手里甩干了泥的重楼抛物线隔空扔到呼延身后的背篓里,笑得不行,“我说你的药筐。你以为是什么?”

      呼延:“……”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呼延拽着自己背上的药筐,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道:“什么都用不着!不用你啊啊——”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呼延的脚下忽然一空,吴措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还不忘逗她,“行这么大礼啊。”

      呼延一个趔趄撞到吴措的肩膀上,药筐杵在腰上,手里的树枝折成两截,掌心都压出个痕,她疼得龇了下牙,硬是没吭声。

      呼延甩开吴措的手,撤开一步看着他。

      “不用谢。”吴措抱着胳膊,口气懒散。

      呼延:“你——”

      “知道。”吴措很随手地把呼延身后背着的药筐摘下来,挂到自己另一侧的肩膀上,“没要谢是吧?”

      肩膀上重量轻下来,呼延抬手转了转胳膊,掸了下落在自己肩膀和背上的细土,又瞄了吴措一眼。

      吴措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像是很久没有被日照光顾的苍白。
      但他的五官又不是清秀的那一挂,很立体,眼窝特别深,鼻梁又高,这种苍白极大削弱了他五官的锋利感,却显得他整个人有些冷淡。

      “你又猜错了。”呼延抿嘴大步向前超过吴措,“我就要谢谢你。”

      她再次一字一顿的腔调:“谢!谢!”

      吴措抬眉笑了声,“有你这么说谢谢的么,阴阳怪气似的。不过还不错,收下了。至少你没骂我占你便宜。”
      “我也没那么不识好歹好吧。”
      “啧,呼延医生果然是,明察秋毫、知恩图报。”
      呼延回头瞪他一眼,“现在是你在阴阳怪气了吧。”
      “没。”吴措否认,“真是真心的。虎妈无犬女,宋医生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差到哪去吧。”
      呼延眯眼看他,“你骂人真脏。”
      “你这人。夸你也不行?”吴措带着笑音下巴一抬。

      呼延不愿再看他,继续往前走,“您老人家夸人比骂人还难听,以后少说话行么。”

      “得嘞。”吴措应声,跟了上去。

      两个药筐不好平衡,吴措将其中一个里面的草药倒到另一个里,两个叠起来当作一个来背,倒完以后草药高度已经没过药筐的大半。

      “天胡荽?”吴措捏着一棵边缘像是齿轮状的草药说。

      “什么文绉绉的叫法。这玩意儿在我们这叫破钱草,不少人会把这个和铜钱草弄混。两个长得挺像,破钱草嘛破了点。”呼延瞥了一眼他,“竟然能认出来,还真做过功课啊。”

      吴措扬眉:“我做的功课不止这些。”

      “了不起~”呼延转着长音,“知道个草药名字好了不起啊。”

      吴措学她的话,“呼延医生夸人比骂人要好听一点。”

      呼延顺杆子爬:“比你强吧,学着点。”

      “行。学。”吴措低头笑了一声。

      他们一路走到半山腰的位置,药筐几乎满了。走到树林不算密集的地方,充沛的阳光照在地上,花草树木颜色鲜艳得油亮。

      “我有一点一直很好奇,宋医生我记得不是中医出身吧?我们现在采的这些药材,是作什么用?”不知道是不是没话找话,吴措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呼延看着他,“她没告诉你?”

      吴措:“没说过这些。”

      呼延想了想,说:“我妈是外科医生,瑞士留学回来的,纯西医。但我外公是老中医,从小耳濡目染了一些,她又喜欢研究,学霸脑子,把我外公半辈子的精髓继承了个大半。没看出来吧,我们这么屁大点的小地方,还是个中西医结合医院。”

      呼延折了根狗尾草放在手里编着,语气随意,“但采草药最主要的原因呢,是没钱。”

      “没钱买西药?”吴措问。
      院里资金紧张这事宋殊和他讲过,但很快宋殊也补充,说是紧张其实也只是没那么宽裕而已,暂时还没到会影响运营的程度。

      不过如果已经到了没钱买药的情况,那就不止是紧张这么轻松的说法了。

      “是病人没钱。”呼延瞅了他一眼,“算了。我现在说了你也没有什么实感,对你来说几百块的药不算什么吧。”

      呼延也不是纯粹看不惯吴措才这么说的,因为几百块对吴措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他能轻易拿出来五百付一顿饭钱,这就不是像吴奶奶这样几个月都不见得能用五百的人能做到的。

      “你多待几天就能知道了。”呼延懒得多说。

      这个世界就是参差有别的,这种普天之下最平常的事情虽然没什么好抱怨的,但又确实会时常让人感觉无力。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吴措偏偏头看着她。

      “又有误会了?”呼延不以为然。

      吴措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有钱。”

      呼延一挑眉,“但你也不穷。是吧?”

      第一次见面时吴措用来挡雨的那个包logo不明显,后来呼延才回忆起来在北城逛街时看到过这个牌子,国外设计师品牌,平均价格大四位数。

      呼延走着,随手从低处的灌木里摘了个果子,递过去,“来,尝一下,我们穷人的东西。”

      “什么。”吴措一开始没接过来。

      呼延说:“不知道。”

      吴措难以置信,“不知道你就敢吃?”

      “管它是什么,就算有毒,十步之内必有解药。就算没有解药,这儿离小院最多十分钟就跑回去了,死不了。”呼延满不在意。

      吴措看着她,“是医生吗你,对生死也太草率了。”

      不过还是接了过来,有点不情不愿的。

      呼延嗔了他一下,“你这又是什么表情,怕我故意投毒啊。放心,法治社会。”就算想灭口也得用合理合法的手段。

      吴措捏着手里紫色的小圆球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一圈,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呼延把这玩意儿从树上摘下来,他会怀疑这是某种动物的粪便。

      “我没有别的意思,”吴措盯着果子看了半天后说,“但你刚才,是不是把果子摘下来后,在衣服上蹭了一下。”

      “对啊,不然怎么吃。”呼延理所当然。

      她停了一下,又煞有其事地说:“这上面,可能沾着鸟粪呢,我帮你擦一下,不用谢。”

      呼延欣赏着吴措变黑的脸,老半天后才慢悠悠说:“逗你呢。鸟也是有公德心的好吧。”

      “最多在上面撒尿。”呼延又说。

      吴措:“……”

      呼延医生这会儿心情大好,她发现看吴措脸黑吃瘪比平时逗夜宵好玩多了。
      吴措这种五行欠收拾的命格,就得多让他吃点瘪。

      笑完呼延表情收敛了点,“好了不逗你了。吃吧,不害你。”

      吴措眉头还是皱着,没什么动作。

      呼延翻了个白眼,一伸胳膊把果子抢了回来,“爱吃不吃。大少爷。”

      “天雨浇灌,腐叶为肥,再没有比这更干净的东西了。真是不识好歹。”呼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准备将果子塞进嘴里。

      “等等。”

      “后悔了?你想要啊——”呼延停下来,转头捏着果子朝吴措炫耀。

      忽然,一滩温热的、有着流状质感的固态物质掉到了她的头上。

      呼延像被这玩意儿点了穴,呆滞在原地。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吴措笑得快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鸟……哈哈……真没有……哈哈……公德心……”

      呼延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想尖叫的,但这样太没面子了。

      虽然,脑袋上挂着相当大的一泡鸟屎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个很有面子的场面。

      但人生嘛。

      人生啊……太衰了!!!

      呼延欲哭无泪,转身朝方才路过的泉水方向走。她觉得自己的表情现在应该还算沉稳,实际上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吴措忍了好几忍才没有拿出相机给她拍下来。

      “这果子,”吴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了一大捧,跟着呼延往泉边走,“现在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到达目的地,呼延沉默洗头,不搭理他。

      “嗯,味道也不错。”吴措在她上游洗果子,尝了一口,赞叹说。

      呼延抄起水往头上浇,浇着浇着越想越气,动作大起来,扑腾着溅了吴措一身的水。

      吴措:“不用给我洗,我头上没有鸟粪便。”

      呼延这次假动作都不做了,直接捧起一捧水泼到吴措脸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怎么又生气了。”吴措随手抹掉脸上的水,单手撑着下巴懒散一点,“那鸟又不是我支使的。”
      呼延甩过去一记眼刀,“再说话就灭你口!”
      “不说。您专心洗。”吴措咬着果子半笑不笑看着她。

      呼延一边洗着越想越气,气到头上一点也不憋着,转头就朝吴措吼:“要不是你叫我,那鸟能瞄准得这么正好吗?你说你刚才叫我干嘛,你现在最好是能说出来什么天大的事!”

      吴措沉默了片刻,说:“我是想告诉你,你头顶有鸟,在、排、便。”

      呼延:“::: ::: ::: :::”

      “把我的药筐还我!”呼延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甩,夺过吴措放在地上的药筐,“把我的药还我!”

      呼延粗鲁地将几棵草药从筐里拿出甩到地上,也不管哪个是谁采出来的,三下五除二把草药分成了两堆,背起自己的药筐起身就走。

      “跟你开玩笑呢。”吴措跟上去,带着有点哄她的语气,“对不住,我和你道歉,可以么?”

      这个破人,回回道歉倒是道得飞快,道完不影响他继续欠揍犯贱。
      呼延理都不想理他,脚步飞快往山下方向走。

      吴措腿长,慢悠悠迈着步子不远不近跟着,“路滑走慢点,再趴下了我可拽不住你。”

      呼延:“要你管!”

      说完走得更快。

      吴措是看出来呼延这回真气得不轻,摆正态度:“刚才我不该叫住你,也不该笑,更不该在你洗头的时候吃果子——”

      呼延猛地停下来,吴措跟着刹车。

      呼延:“你能闭嘴了么?”
      吴措:“原谅我我就闭嘴。”

      呼延吸了口气,“我没见过你脸皮这么厚的。”

      “这也算让你长见识了吧?”吴措打量着呼延,挑挑眉,“所以为了感谢我,原谅我?”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冷笑的。呼延算是体会到了。

      呼延:“你妈没教过你别人不想说话的时候要保持沉默吗?”

      吴措耸了耸肩,“我没妈。”

      他这话说得太轻松自然了,就像说‘我没吃早饭’一样。

      呼延怔忪一下,然后说:“我也没爸,扯平了。”

      她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

      山间清寂,周围风吹树叶响起细碎的声响。

      “请我吃天仙配。”呼延忽然说,脚步仍旧往前走着。

      这算是给台阶了,吴措大步迈着走到呼延并肩的位置,“天仙配?吃的?”

      “少问,就说你请不请吧。”

      吴措回得很快:“当然请,就是满汉全席,只要呼延医生能消气,也得请。”

      呼延不知想到什么,本来还张牙舞爪的一张脸舒展起来,嘴角还挂着点笑,她摆了摆脑袋,说:“那果子叫桃金娘。”

      看起来呼延是真心情好起来了,主动往回翻篇解释。吴措说:“名儿挺有趣。”

      呼延说:“是种药材,活血的,没毒。”一副自己宽宏大量放他一马的样子。

      “你吃了几个?”呼延忽然看着吴措,嘴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三……四个?”吴措不大确定。

      呼延表情有些失望,“还以为吃了很多呢。”

      吴措:“有什么讲究。”

      “也没什么。”呼延晃悠着脑袋,“就是这玩意儿吃多了会便秘。”

      吴措:“……”

      看着吴措再次吃瘪,呼延手里甩着根狗尾巴草,喜滋滋哼起了歌。

      上一秒还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会儿竟然开始哼歌了,吴措看着呼延轻笑了声,“心这么大,你一定没什么心事吧。”

      “想说我没心没肺就直说。”呼延满不在意,“反正我妈也老这么说我,我免疫了。”

      “你不是抵抗力差么,这么容易免疫。”

      “呵呵,真幽默——”呼延话没说完,半边视线被蒙头盖脸的一样东西遮住了,呼延扯下来一看,是吴措的外套。

      “有病吧你吴措!”呼延恼了,又要扔回去。

      吴措:“给你擦头发的,别到时候回去感冒了赖上我。”

      衣服是棉麻的薄外套,细闻上面还有轻淡的薰衣草味儿,拿来擦头发也不是……是不行的!

      呼延把外套塞到吴措手里,“现在什么天气啊,湿一下就能感冒,我没这么娇贵。而且我才不要用你的外套。”

      “系腰上的,没脏。”吴措以为她介意他穿过。

      呼延抿了抿嘴,忽然说:“……桃金娘,我男朋友也挺喜欢吃的。”

      身后传来长久的沉默,久到呼延以为吴措掉到某个她没注意到的坑里了,她转过头来,吴措站在她身后。

      吴措:“你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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