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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疤痕 ...

  •   呼延好不容易有一次早早回房休息,却始终没能入睡成功。

      心里乱七八糟的,没什么确切的画面。

      白天晚上的事情在脑海里乱切,时而有吴措和陆离的脸飘过,呼延觉得自己的眼睛甚至有些疲劳,到了一种一闭眼就开始朝上翻白眼的程度。

      将近十一点,她终于在混乱中迷瞪瞪快要睡着时,门外再次响起一阵声响。

      是八哥的声音。

      “……院子门口监控显示往北走了,但路口是个十字,说不准去哪了。院长去村支书那调村里的监控了……”

      呼延大脑还处于朦胧混沌的状态,但从八哥碎片的声音中察觉到应当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打开床头灯,披了件衣服走出来。

      “我不太放心封筝,先去找她了,麻烦你了,有情况群里联系。”

      呼延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情况,八哥扔下句话飞快离开了。

      “怎么了?”呼延拦住朝楼梯口方向走的吴措。

      吴措看了一眼她的脚,略一思索,说:“你先回房间,回来再给你解释。”

      他又要走,胳膊被呼延抓住,“怎么了。”

      吴措眉心蹙着,“沈奶奶走丢了。”

      沈奶奶这个叫法太过生僻,以至于呼延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吴措说的是,香香女士。

      她的呼吸一滞,手已经从吴措的手臂上脱离开。

      去找香香女士的事没有惊动太多人,小院里仍旧是寂静的一片,被喊起来的都是小院的工作人员,除了老弱病残的几个,呼延因为脚伤被列为了其中。

      “你在这里等着,沈奶奶可能会自己回小院。”

      吴措很明显是安抚她的话,但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同她细说,说完这句便朝着另一方向跑开了。

      呼延自然是坐不住的,她的脚喷过白药喷雾剂,又上了宋殊的特制药,现在已经没有下午那么疼了,只有在用力时才能感觉到一丝拉扯的疼痛。

      在吴措离开后没几秒钟,呼延一咬牙顺着吴措的方向追了出去。

      桃源村的路灯少得可怜,夜空不算澄澈,月光晦暗,出门后路面一片漆黑,隔着很远的地方有一两盏路灯守着黑夜。

      吴措用手机里的电筒照着路,他是在串了三四个巷子后才意识到呼延跟在他身后的。

      灯光照向呼延,呼延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眯着眼睛看向他。

      “你跟出来干嘛?”

      “你觉得我能待得住吗?”呼延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显得轻盈一些,走过去,“我比你了解桃源村,也比你了解香香女士。”

      “这不是比赛,呼延真。”吴措说。

      “这是。”呼延说,“是在香香女士遇到危险前找到她的比赛。”

      吴措静默了半秒,他手里的灯光和他的目光一齐落在呼延的脚腕上,又思索了半秒,默许了呼延的行为。

      他们朝着西南方向地毯式地往外扩散搜寻,一路无声,只有两人脚下没有节奏的窸窣声。

      “你和沈奶奶怎么认识的?”吴措忽然开口。

      呼延奇怪地回头看向他。

      “八哥说,沈奶奶是你带来的。”

      “封筝。”呼延说,“我先认识的封筝,然后才认识的香香女士。”

      桃源村处在一片不是很平坦的地形上,有些地方上下落差很大,常走的路被修成了平缓的坡,但有些比较偏僻的地方还是维持着原始的像是沟壑一样的地形。

      呼延用自己的手电筒照着路,经过土坡的时候,她用另一只手扶住了一侧的老槐树,准备借力上去。

      在她的脚落在土坡的边缘时,一双手从上方递了过来。

      呼延的手电筒角度向上倾了一下,落在那双向她伸来的手上。

      在手电的照射下,吴措修长的手指向她展开一览无余,他手心的那道细长的旧疤显得更加明显。

      吴措没有说话,只是平淡地看着她。

      呼延犹豫了一下,把手递了过去,借着吴措的力量很轻松地爬上了坡。

      然后很快又松开了彼此的手。

      沉默了一会儿,呼延说:“我认识封筝的时候,香香女士的病还没有这么严重,我第一次去她家里吃饭,香香女士让阿姨做了满桌的十道菜。”

      “阿姨?”

      “看不出来吗?我们香香女士可是大小姐。”呼延回头看向吴措。

      吴措嘴唇动了下,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只是我认识她们的时候香香女士家里就落魄了,阿姨是小时候跟着香香女士的,后来在家政公司上班,周末还是去给香香女士做菜,只是前年去世了。”

      “封筝身上倒没什么做派感。”

      “封筝是香香女士前夫的外孙女儿。”呼延说,她又特意停下观察吴措听到这话的表情,可惜并没有看到她预料中的样子,呼延很失望,她觉得吴措情绪稳定到了可以去客串特务的程度,保准不会露馅。

      “其实也算不上前夫吧,香香女士和这位先生十几岁的时候相爱,但门第悬殊,香香女士家里不同意,就骗他香香女士嫁人了,先生伤心之下和同乡一起去了香港,哪成想再回来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是97年了。”

      97年,一个很标志性的时间点,是很多事情的起点和终点,但无法抹平的是“已发生”。

      门第不匹配的结合通常是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故事的开端,吴措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当年拿着从娘家带过来的百万嫁妆帮第一次创业失败的傅惟度过了难关。

      他们的故事没那么美好,结局更是个悲剧。

      吴措没说话,他们走得时快时慢,有时候他在呼延前面一些,有时在她后面一些。

      他偶尔会故意放慢脚步看向呼延的背影,她的脊背很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有些偏瘦的身影在黑夜和手电的勾勒下显得坚定且清晰。

      村子里很静,偶尔会有一两声犬吠。

      呼延握着手机,又说:“先生人没回来,只带了封信和一个小女孩。”

      “封筝。”

      “嗯。”呼延叹了口气,“封筝是先生的外孙女,一家零零碎碎到头来也只剩下了封筝一个,就跟着回归一起送回大陆了。香香女士一开始是不愿养封筝的,她家里刚经历了破产的变故,生活水平一下子天翻地覆,也根本无力再去照顾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封筝被送到福利院,但第二天香香女士就去把人接走了。”

      “于心不忍?”

      呼延缓缓摇头,表情变得复杂玩味,“香香女士说自己缺个丫鬟,让封筝给她当丫鬟。”

      吴措:……

      “封筝和我说,她一直到二十岁的时候和香香女士的关系都不是很好,她觉得香香女士恨外公没有像她一样等着,所以把气撒在她身上。”

      “沈奶奶不知道她父母对封筝外公说的话?”吴措问。

      “知道,但香香女士傲气,觉得这些都不是理由,爱一个人怎么能因为她嫁了人就停止呢。”

      吴措哑口无言。

      他默了片刻,居然觉得也挺有道理。

      “所以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转变的。”

      “什么?”

      “封筝和沈奶奶的关系。”

      “哦。”呼延思维似乎停顿了下,又反应回来,“香香女士生病的那天吧。她开始患病后就开始记忆错乱,总觉得和那位先生还是只隔了个港口,所以每周一天固定去港口等着。封筝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的每一天,香香女士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月亮曲高和寡地挂在树上,树影黯淡地落在呼延淡薄的身上,吴措看着呼延。

      “香香女士糊涂了以后才开始和封筝说心里话,她把封筝当成了自己当年小姐妹,说明天再去等一天就去嫁人,肯定让他回来看到悔到肠青。说她母亲给她留下的最后一样嫁妆也被她卖了,二老知道她把家败成这样要气得从地里爬出来。说封筝那个小丫头啊性格太弱了总被人欺负,她明天要亲自去收拾那几个欺负她的臭小子……”

      呼延声音渐渐停住,月色凉凉地沁入了她的咽喉,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颤抖。

      吴措站在呼延的侧后方,他向前伸了伸手,最终只是扶了下一旁的树。

      呼延却忽然回过头来,她看向吴措,“可是怎么办,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香香女士。”

      吴措视线向一侧偏了下:“周几?”

      “什么周几?”

      “她周几去港口。”

      离桃源村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港口码头,好巧不巧地成为了香香女士用以寄托的新地标。

      呼延知道他的意思,“不一定。她的时间是混乱的,有时候一天能连着过几个节假日,拉着封筝去港口等好几次,有时候好几天都想不起来。他们肯定去港口找过了,以前也丢过两次,都是在港口找到的。”

      “上个月附近的港口污染整改封起来了。”吴措说。

      呼延停下来,“什么意思。”

      “她没有时间概念,只认港口这个地标,可是港口没了,她找不到去接人的地点,会去哪里?”

      风摧着云从月间穿过,月光挤破云层洒了下来。

      呼延静默了三秒,在明朗的月光下和吴措对视。

      五分钟后,他们在候船室门口的公告牌旁找到了蹲在路灯下的香香女士。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口中喃喃着,船又延误了……

      呼延很重地吐了口气,但这口气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轻松的感觉。

      候船室门口亮着微弱的、昏黄色的路灯,她把手机的电筒关掉,收进衣服口袋里。而后很轻很慢地走到了香香女士旁边坐下。

      吴措站在不远处,看着呼延的影子被路灯斜斜地拉成很长的一条,又随着她坐下的动作聚成一个小小的黑团。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背微微弓下去,整个人显得竟有些乖巧。

      他拿出手机给八哥发消息,说不用着急,人找到了,在港口不远处的候船室。

      香香女士眼神放空了一会儿,才看到坐到她旁边的呼延。

      她偏头盯着呼延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忽然举起两只手掌,托住了呼延的脸,上下左右地查看了一番。

      “你怎么过来了?”香香女士皱着眉头,一脸不悦,“还学会逃课了是吧。”

      呼延呼吸屏住了一瞬间,说:“今天学校校庆,给我们放了假。”

      “哦。”香香女士若有所思,又看向呼延,“我还以为你又被人欺负了。以后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谁敢说你是没爹妈的野种,就领我过去,我活得比她全家的命都长。”

      原本一股很酸的液体顺着呼延的喉咙爬上了眼睛,听到这句呼延又笑了出来,“我没受欺负呢,我都会打回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人尿你床上你都不知道吱声,也不知道随你妈还是你外公。”香香女士哼了一声。

      呼延被噎了一下。

      ……怎么就成尿床了。

      “我没有……”呼延开始胡乱解释起来。

      “好你就嘴硬吧,反正尿的不是我的床。”香香女士甩了她一眼。

      呼延:“……”

      从吴措的角度可以看到呼延的侧脸,她拧起的眉毛,和因为不知道如何辩解而频率混乱的呼吸。

      她大部分时候都算不上一个游刃有余的人,除了张清弛的那次,她表现得十分镇定自若,大部分其他时刻,呼延看起来都不像一个合格的医生。

      她似乎更擅长处理那种强烈的、危险的场景,或者说,她在那种场景下更加游刃有余、无所畏惧。

      她不应该是名医生,她应该是一个特警,或者,一个朋友。

      她如果作为朋友的身份,看起来让人更安心一些。

      吴措的脚向前挪了半步,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八哥和封筝赶了过来,封筝跑过去迅速蹲下,一把抱住了沈兰卿的肩膀。

      沈兰卿愣住一下,试图把人推开,“你是谁啊,你要干嘛?筝筝,这是谁?你快把她拉走。”

      封筝松开,平复了下情绪,但开口仍然带着隐约的哭腔,“我是筝筝,外婆。”

      “外婆?”沈兰卿疑惑,“你叫谁外婆。”

      “外婆。”封筝又叫了一遍,“我是筝筝。”

      “筝筝……”沈兰卿重复了几遍,“筝筝……”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片刻后,恍然大悟看向封筝,“小风筝,你逃课了?!”

      封筝的手搀在沈兰卿胳膊两侧将她扶起,“放假了,想吃外婆炖的梨汤。”

      “小冤家。最后一次了。”沈兰卿哼了下,又忽然回头看向呼延,“这是你同学?快回家吧,这么晚了,别让家里人担心。”

      呼延点点头,目送几人离开。

      香香女士对封筝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呢?呼延之前一直说不准,但在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越来越远的时候,呼延有点明白过来。

      她们像是港口离岸的两艘孤船,只有看向彼此的时候才会记得当年漂泊动荡、乘风归港的那些时光。是依靠也是镜子,是没有血缘的自己人。

      呼延对着几人离开的方向发了多久的呆,吴措就站在原地看了她多久。

      世界无声又漫长地静止在这一个瞬间。

      一直到呼延回神,才发现了吴措的视线,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她的耳后不明缘由地热了一下。

      “回去吧。”她说。

      回去的路没有那么远,但呼延总觉得他们走了很久,来时听到的犬吠都消失了,空气寂静得可怕。

      她忽然觉得自己要负担起找个话题打破尴尬的责任。

      如果是其他时候,她不会管这些。但今天吴措做了好事,他第一个找到了香香女士。
      这是呼延对他的奖励。

      “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他们并肩走着,步伐很一致。

      呼延的视线瞟了一下吴措的右手掌,又看向前方,“看起来是很久以前的疤。”

      吴措看了她一眼,不止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

      虽然在呼延看回去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收回了,但呼延就是觉得,他看了她很久。

      “见义勇为。”吴措说,声音很轻。

      呼延沉默了。

      吴措知道呼延会觉得,他的这句话仍然是个类似恶作剧的、逗弄她的小谎言。所以他没有接着再说其他。

      但片刻后,呼延说:“我房间里有舒痕膏。”

      吴措偏过头去。

      “祛疤的。”呼延说。

      吴措又看她一眼,说:“明天吧。”

      “哦。”

      她也没说要今天给他啊。

      这么晚了,而且旧疤又不急于这一晚。

      呼延挺想怼他两句,但没说出来。

      风慢慢变小了,夜凉起来。她拽了拽自己的袖口,迈步走得快了些。

      回到楼上,开钥匙进房间前,呼延转身张口准备说句“晚安,谢谢”之类的,但吴措已经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皱了皱鼻子,拧开门把手进了房门。

      吴措没有直接回床上躺下,他径直走向了书桌。

      桌子被他收拾得很干净,除了原本就有的一盏台灯外,桌面上只有一张拆开塑封的明信片。

      纸张在台灯下反射着黄色的光,他坐下,将明信片打开。

      里面写着很简单的两行字。

      人生无限,做你想做的。

      友,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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