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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照片 ...

  •   吴措回到宿舍时,老郑的电话刚好打了过来,他一边整理着从院子衣架上拿上来的衣服,手机放在沙发上开了免提听老郑说话。

      “房东听说是你租,把挂着的房子直接下架了,说还是四年前那个价格,给你留着。现在那片市场价可是涨了好几百了。”

      吴措的行李很少,来的时候背了个背包,寄了个箱子,走的时候也是这些。
      他去哪都是这几样东西,有种在哪里都定不下来,哪里都不是家的感觉。

      他从抽屉里拿出简易挂烫机充上电,“那麻烦你再和赵叔说我暂时先不租了。”

      “好,他肯定乐——等等,”老郑反应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找到其他房子了?”

      “暂时不回去了。”

      老郑不明白了,“不是,暂时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说待不久让我先帮你找好房子么。”

      吴措的手在挂烫机上方虚碰了下,确定好温度,将衬衫挂好开始熨烫,“帮我和赵叔赔个不是,损失的钱我会给他补上。”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老郑又说,“赵叔也是一直等个机会谢你呢,要不是你当时帮他,他女儿出国前也不能和他解开心结,说不定老头现在还是那怪脾气,整天找人撒火。”

      赵叔也是个挺有意思的老头,老北城人,老伴早些年没了,和唯一的女儿关系也不好,当初老郑还没结婚的时候两人租赵叔的房子合租,隔三岔五敲他们门检查有没有弄坏他家具。
      后来吴措实在受不了,找邻居聊了下知道了赵叔女儿的事,帮忙调解了半个月,赵叔和女儿关系缓和,当晚又敲他们门,拿出自己藏了几年的酒和两人喝了一晚上。

      “没什么好谢的。”吴措说,“我只是给自己找方便。”

      老郑“啧”了声,“吴措不是我说你,你这人有时候就特装你知道嘛,做完好事就大大方方接受表彰就得了,非得一副不在意功过的样子,显得我们这些人特俗。”

      插头接触不良,温度时高时低,吴措也不着急,慢悠悠捋平自己的白衬衫,笑了声,“行,下次做好事敲个锣声张一下。”

      “我再给你配个唢呐。”老郑顺着说,“——等等又给你绕开了,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吴措说。

      “为什么突然不回来了?”

      “有点事没处理完。”

      “什么事。”

      吴措没出声。

      老郑咂吧了下嘴,“行,我不问。你这人主意大,谁能拦得住你啊。不过……让我猜一下,不会是因为那个叫呼延真的小姑娘吧?”

      吴措熨衣服的动作顿了下,但很快恢复,挂烫机不好用,半天后衬衫袖子上仍有一道顽固的褶皱,他衬衫挂在衣柜旁,视线落在一旁的桌子上。

      桌上放着最后一样属于他的东西,一张画面是草原风景的明信片。

      他将明信片放在手里,拇指和食指捏着边缘。

      老郑听他这半天没动静,又继续说:“……不会吧,这才几天啊。”

      “有劲嘛你。”吴措总算开了口,“你以为全世界都是你吗?看到女的就只想着谈恋爱,我对她没兴趣。”

      老郑又“啧”了两声,“吴措你发现没有,你一有心事就不会撒谎。我刚才瞎说呢,还真给你诈出来了。谁问你了?谈不谈恋爱的。”

      老郑咂摸了一下这事,觉得挺可乐,调侃他:“就这还说没兴趣呢,我看你快有兴趣疯了吧。”

      “挺会脑补。”吴措冷冷一声。

      老郑完全忽略他,“什么样的姑娘啊我倒是真想亲眼见见,能把和尚搅乱了心。”

      吴措:“……”

      “什么时候带回北城给我们看看?”老郑调侃的语气说着。

      “挂了。”

      吴措走到沙发前挂断电话,顺势一躺坐进了沙发里。他指间捏着那张明信片,举起朝着灯光的方向看着。

      明信片有一些年份了,但因为被塑封袋包装着,所以没有泛黄或者脏污的痕迹。包装粘贴的边缘翘起了一小截,附着着空气里的灰土,落在雪山草原的景里,遥遥望去像是匹隐入其中的黑狼。

      对方递给吴措这张明信片的时候,告诉吴措这是他在和呼延初见的地方买的。
      呼延寄了很多出去给自己的朋友,但他没有可以寄的人,所以就一直放在身上留到了现在。

      吴措将明信片的塑封条轻轻掀开,从里面拿出这张陈旧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个可以打开的合页,里面是写寄语的地方,当时吴措收到的时候上面还没有字,他撺掇着对方写点寄语上去,然后找护士要了支笔——

      “呼延真!”

      门外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吴措的回忆戛然而止。

      ·
      呼延的脚在山里崴了那么一下后,回来也没法干什么活了,跛着脚帮着收了院子里晒着的草药,去厨房里拿了几块孙姨蒸好的糯米糕就回房间躺着了。

      她的房间有一面不大不小的窗子,窗帘拉了一半,夕阳带着白日将近的霞光照到她的床上,呼延在床上翻来覆去蛄蛹了几圈,猛地坐了起来。

      吴措是真的有病吧。

      精神病院也不是自己说自己有病,就能在里面住的吧。
      他演技这么好吗?能骗过专业医生的测试?

      还有,他为什么会在里面一待就是四年?

      又不是缉毒卧底,暗访医院也需要这么久的吗?

      不会……这条也是吴措骗她的吧。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挪着身体从床上下来,一瘸一拐走到小冰箱旁边,打开冷冻层拿出根碎冰冰,在上面裹了层医用纱布,然后又一瘸一拐走到沙发上躺下,一边用冰敷着脚腕,一边开始搜索吴措。

      呼延以前是个十分标准的互联网白痴,她对于外界的信息需求不大,大部分时间只专注于身边和眼前的事。

      她的贴吧账号还是封筝帮她注册的,当时陈文德的事闹起来的时候,她从八哥的手机里看到陈文德发的文章气得手抖,让封筝连夜给她注册了账号到处举报。

      不过呼延只是不爱上网,基础的互联网知识还是知道的,比如微信里的搜索百科,百度里的关键索引,微博里的联想词……

      这么一搜,吴措还真的到处都是。
      他的名字、他的报道、他的文章……他甚至有一个简单的百科界面。

      第一行的介绍是,吴措,“817事件”当事人傅惟独子。

      和封筝说的差不多,只不过离开封筝声情并茂的叙述,百科里要显得客观了许多。
      寥寥几行字写着吴措如何搜集了傅惟的犯罪证据、如何和检察官配合逮捕、如何六亲不认地将自己的亲爹拉下了马。

      因为没有第三人的叙述,呼延看着这些文字的时候偶尔会有些恍惚,仿佛她看到的这个吴措,和她所认识的那个吴措不是同一个人。

      而在这个简单的百科介绍里,只有一张不算高清的吴措侧脸的照片。

      照片拍摄在一个叫作索马里的东非国家,吴措蹲在地上,旁边围着几个拿着什么饼的小孩。

      照片里吴措的头发比现在要再长一些,半扎着束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半垂着,他膝盖屈起半跪在地上,低头专注看着手里的摄像机。

      呼延的食指和中指按压着照片反复放大缩小,在页面上停留半天,嘟囔了一声:“P过头了吧。”

      吴措的鼻子有这么挺吗?人中这么深?眼眶也没这么深邃吧,皮肤倒是没有现在这么白,但挺嫩。

      要么是P了,要么就是越长越丑了。
      她瞥了眼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六年前。那就是了,岁月催人老,半点不由人呐。

      呼延又点了下图片试图退出界面,但却弹出了个选择界面——共享、存储到“照片”、拷贝……

      她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挪到了存储照片的选项上,但意识到什么以后又很快弹开。连续往右划了几次退出了界面。

      大脑有一瞬间的朦胧,心跳频率提升了一些,呼延又想起白天吴措从千云峰把她背下山的画面,他随着走动而上下起伏的后脑勺,和身上隐隐泛出的须后水的味道。

      她的思绪停滞住,已经忘记最开始搜索的初衷,是想找到吴措口中自己在精神病院四年的痕迹。

      在她意识神游时,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呼延真!”

      是香香女士的声音。

      呼延放下手机和已经化掉的碎冰冰,深一脚浅一脚往门口走。

      打开门,香香女士正掐着腰站在她的门外,走廊的声控灯亮起,呼延注意到原来天已经全黑了,天气不怎么好,乌云遮月,不见星光。

      “又怎么啦香香大小姐。”呼延倚着门框支撑身体的重力,受伤的一只脚虚虚搭在另一只上方。

      香香女士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呼延真,你又偷我的东西!”

      呼延望着她:“我又偷你什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香香女士怒目圆睁,“你偷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提示一下呗。”呼延说。

      “床单!筝筝的床单你拿哪去了?”香香女士说着就往呼延身后的房间里探看,“是不是被你调包了?”

      呼延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吴措从里面走了出来。

      呼延抬眼,对上吴措的视线。

      他没说话,看起来也没有说话的打算,旁观者一般地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口,静观着呼延的反应。

      “心虚了是吧?”香香女士把呼延的不说话理解为心虚,更加理直气壮,“就是你欺负我家筝筝,偷换她的床单!”

      “床单不是在那儿晾着呢么。”呼延指着楼道窗户,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底下的晾衣绳,上面挂着白天她陪香香女士一起洗过的床单。

      “新床单给你放柜子上了,要不你再回去找找?”呼延极有耐心地和香香解释。

      香香女士顺着呼延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蓝白条纹床单,她略微思考了一下,又瞬间恍然大悟。

      “是你泼水弄湿了我们筝筝的床单!”

      呼延:“……”

      吴措极轻地笑了一声,右手握拳挡在嘴前掩着,呼延看过去的时候他抬抬眉,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

      呼延这会儿也没时间收拾吴措,她还紧着和香香解释:“不是我弄湿的——要不你把我床单拿过去?——我没要偷筝筝的床单——好吧,我是坏学生,我跟你回去铺新床单好吗?”

      香香女士不讲道理,抬手就要打呼延给自家小孩伸张正义,“都欺负我家筝筝!叫你欺负我家筝筝!叫你欺负我家筝筝!”

      呼延也不敢还手,提前龇好了牙准备挨揍,没想到旁边看戏的吴措很自然地轻迈了一步挡在她面前,替她挨了一巴掌打。

      “啧。”吴措眉头轻皱了下,抬眼看了下呼延。

      呼延很知道,香香女士的手劲是不小的,原本应该有点愧疚或者感谢的,但吴措的眼神太贱了,一副“替你挨了打,想想一会儿还我点什么”的即视感。

      呼延甚至觉得,香香女士手劲可以再大点。

      香香女士没打到呼延,又换了个角度往前伸手,吴措又挪了一步挡住了,香香女士不满意了,盯着吴措:“你又是哪个班的?看你也不是什么好学生,行,我连你一起打!”

      呼延没忍住笑出来。

      笑归笑,还是象征性地拦了两下,“哎轻点轻点,换一边打,两边对称打。”

      吴措:“……”

      吴措那点见义勇为的耐心快被呼延的幸灾乐祸磨没的时候,肚子吃坏了的封筝才姗姗来迟,一边拍着八哥的胳膊骂他为什么不先过来带人走,一边三步并两步踩着楼梯跑过来。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香香一看她过来,眼神都柔和了,还掺杂着点给人撑腰的气势,招呼她过来,“筝筝啊——”

      刚说完又想起什么,嗔怪看着封筝:“作业写完了吗?又过来找同学玩是吧?”

      封筝两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推着走,“写完了写完了,回去检查哈。”

      一边走着,悄悄回头朝呼延挤了挤眼睛,默声口型道:“我、先、回、去、啦!”

      呼延站在门框边朝她摆了摆手,目送着封筝八哥带着香香女士离开。

      时间还不算晚,很多人还在院子里乘凉聊天,但好在没人上来凑热闹,封筝几人走了以后,楼道里只剩下呼延和吴措两人。

      呼延这会儿再看吴措,有种很怪的感觉。
      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真的是吴措吗?那个她说一句他顶一句的吴措?那个为了一项报道在一个吃饭都困难的地方待了大半年的吴措?那个天南海北游历、每一处经历都像是曲折离奇的小说一样的吴措?

      “你——”
      “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呼延抿嘴,看见吴措偏了偏头,似笑非笑看着她。

      “什么?”吴措说。

      呼延想了想,问:“你真在精神病院待了四年?那你写的报道呢?不是为了暗访才去的么?为什么没看到你的报道。”

      吴措抱双手环臂,手指在胳膊上被打的地方蹭了蹭,“还以为你要说两句感谢话,高估你了。”

      “美死你了。”

      吴措笑了声,“美死我吧。”

      呼延咬了下嘴唇,“不要转移话题!精神病院的事呢?你是骗人的对吧。”

      “哦。”吴措若有所思的样子,“呼延医生终于开始有防备心了。”

      “所以你就是骗我的对吧!”呼延说。

      “没有。”吴措说,“这次没有。”

      “那你……”她本来想问一下,那吴措是不是真的有病呢?不然即使是没病的人,在精神病院里待四年,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了。

      可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算了,这种问题太僭越了。
      好奇心是一方面,她不能这么没有分寸地去对一个男人刨根问底。

      “没事了。”呼延说,“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吴措看她一眼,说:“有挂烫机吗?”

      “什么玩意儿?”

      “……没事了。”

      呼延停了一下,眉毛向中间挤了挤,拿腔拿调说:“咱们这边没有这种高级东西的,少爷。”

      “好的,我知道了呼延总管。”

      “毛病。”呼延翻了个白眼。

      “您治。”

      呼延白眼翻到后脑勺。

      风很大,走廊的窗户没关,呼延的睡衣被风灌进去,撑着她瘦小的身体变大了一些,她的没有绑紧的马尾松垮地垂在肩头,刘海撇向两侧,又被风吹到了脸上。

      呼延用手将刘海掼到耳后,视线望了下身后的窗户,准备走过去关上窗。

      一只手撑着墙壁,准备拖着自己不怎么好用的两只脚挪过去的时候,一只胳膊抢先越过她的头顶,将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的窗户关上了。

      锁好插销,确定好松紧后,吴措低头垂眼看向她,声音在她的头顶上空响起,“早点回去休息。”

      “呼延真。”他叫着她的名字。

      “……”

      呼延不知想起了什么,在吴措离开、回到房间后,过了半晌,才动身往自己房间走。

      风摩擦着玻璃发出嘶鸣,比起开窗时的声响还要大。

      呼延眨巴了下眼睛,在进门前看向吴措离开的方向,“神经啊,又叫我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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