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金枝玉叶03 ...
-
送走赵延年后，心儿忙跪下请罪：“公主恕罪！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多嘴、胡乱揣测，请公主责罚！”
害得大公主空欢喜一场，心儿惶恐不已。
永河却垂着头，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样，没给她一个眼神。
宫人们早已被遣了出去，此时殿内只有她和大公主两人，一时寂静无声，心儿越发觉得不安。
过了许久，直到心儿的膝盖传来淡淡的刺痛感，永河才突然开口道：“我与驸马初成婚时，其实并不想生孩子，因为我心有畏惧。”
心儿死死地盯着膝前一寸土地，并不敢接话，好在大公主这话并不是说给她听的，似乎只是心有郁气，不吐不快。
永河笑了笑，她是明艳大气的长相，如今眉眼间却难得带上了几分忧郁：“我的母后便是因为生了我才会缠绵病榻，后来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不仅仅是母后，后宫中诸位皇妹的母妃都早早去世，可见生儿育女这事便如一脚踏进鬼门关。
“我怕自己过不了这一关，所以自成婚后便一直避孕。
“后来我与驸马回赵家省亲，见到他与一个小丫鬟拉拉扯扯，虽然很快我就知道这只是个误会，但自古以来男儿薄幸、无有例外……总之看到那一幕后，我就更坚定了不生孩子的决心。左右我地位崇高，只要驸马敬我怕我、一辈子不敢背弃我，这孩子生与不生并无区别。
“我原是这么想的，也死死拿捏住了驸马，但我还是觉得孤独。
“父皇偏心，母后早亡，夫君……我心里明白，赵弘他对我千依百顺不过是因为我是公主，他无可奈何罢了。自母后去后，我在这个世界上一直是孤身一人，心儿，我很寂寞。
“所以我想着，也许有个孩子会不一样，孩子身上留着我的血，他会成为我的归处……你看，我是不是老了？竟生出这么荒唐的想法……但我竟生不出来……
“心儿你说，这会不会是报应？因为我一开始不想要孩子，孩子心里记恨，才不愿意投生到我肚子里？”
永河满目凄然，神色悲伤地望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一般。
心儿在永河说出“心有畏惧”时便觉得不对劲，她伺候大公主多年，对大公主的性格再清楚不过，公主一生要强，怎么可能在她面前示弱？
直到大公主提到长孙皇后，心儿便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她借着伏地的姿势快速又隐蔽地扫了扫门窗的位置，果然瞧见紧闭的木门上隐约印出一个挺拔的人影，她一眼便瞧出那是驸马。
虽然不知公主为何故意说这些话给驸马听，心儿却下意识配合起来，她膝行两步凑近永河，哽咽着劝道：“不会的公主！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会没有福气？如今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赵太医不是也说了您身体康健，早晚会有孩子的。”
“若是一直没有呢？”
“那便是驸马没有子女缘分，与公主何干？”心儿理直气壮地说着赵弘的坏话，永河不妨她这么憨实，险些撑不住笑出声来，她忙侧过脸避开心儿的视线，良久方怅然道：“可是驸马很喜欢孩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周围过于安静“恰好”可以让屋内屋外的人都听到。心儿一愣，眼睛下意识往门外瞥去，这时永河道：“罢了，你出去吧，本公主想一个人静一静。”
心儿下意识遵从大公主的命令，她刚出房门便捕捉到月洞门外一闪而逝的衣角——看来大驸马都听到了——心儿抿了抿唇，故作不知，她先把被大公主撵出去的宫女们叫回来伺候，然后便去了厨房，让大厨准备些清淡的膳食。
……
赵弘跑到花园，他躲在假山后面，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刚才的确是他偷听了大公主和心儿的谈话。
赵弘颇有些羞愧。
原本他是没有偷听的机会的，但是一个月前他和大公主外出游玩时因为英雄救美受了点伤，自那以后大公主对他便格外优待。
似乎是被赵弘的行为打动，她不仅不再限制赵弘进出大公主府，还对他软语温存，甚少打骂，这种生活美好的让赵弘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更加战战兢兢，总觉得大公主是在憋什么大招——她终于忍受不了平庸的自己，决定换个驸马了！
因此尽管大公主说过他可以自由进出公主府，赵弘还是习惯性地向大公主汇报行程，今日他便是出门和其余三位驸马品茶归来，打算给大公主献上自己特地买的金乳酥。
但刚进到院子里赵弘便发现了不对，他一路走来竟没有遇到一个宫女太监。待发现大公主和心儿关着门正在密谈的时候，赵弘是打算避开的，但是恰好门没关紧开了一条缝，恰好被他听到公主说“刚成婚时没打算要孩子”……赵弘便挪不动步子了。
——他想知道公主对自己是怎么看的。
谁知就被他听到了那些话，然后心里便生出了甜蜜、惶恐乃至于天大的妄想来。
惶恐于一旦大公主发现自己听到了她这一番示弱之话，自己恐怕会被恼羞成怒的大公主责罚。
甜蜜在大公主竟愿意给自己生孩子——他本已做好了一生无子的准备——还在意自己喜欢孩子，更因为短时间内没有怀孕而郁郁不乐。
妄想……妄想大公主心里是有自己的位置的，哪怕只有一点，而不是视自己如猪狗牛马。
赵弘患得患失了许久，终于冷静下来，然后便是止不住的心疼。
心疼大公主幼而丧母，心疼大公主不被皇上疼爱，心疼大公主的惶惶不安……
他心里还是怕的，五年夫妻相处，大公主在他心里早已留下了刻板的印象——严苛蛮横、无理取闹，但因为近日大公主已经不再打骂他，他心里那个刚见面时柔软可爱的姑娘便又鲜活起来。
赵弘鼓励自己，我该把公主当做妻子疼爱，而不是惧她、怕她让她心里难过，永河是个好姑娘，她如今这样伤情是因为不安，我应抓住机会安慰她，使她对我敞开心扉……我要、我要振夫纲……
赵弘胡思乱想了一通，待心情平复下来，方步履从容地往公主房中走去。
甫一进门便对上了永河清凌凌望过来的眼睛：“……赵弘见过公主！”
很没有骨气地作揖行礼。
永河眼中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面上维持着伤心却努力遮掩的表情：“我不是与驸马说过不必多礼吗？快过来坐。”
赵弘呐呐道：“礼不可废。”
说完顺着永河的示意坐到了软榻的另一边，和她隔着一张矮桌。
见永河眼尾微红，赵弘心中微疼，觉得公主定是因为没有身孕一事而难过，他本想劝慰两句，但一对上永河的眼睛便忍不住泄了气。
无他，公主气势极盛，威严甚重，哪怕他心里知道公主现在很是脆弱，也不敢胡乱开口，唯恐一时不甚泄露了自己偷听的秘密，那便大祸临头了，好在他回府前做了准备：“对了，我给公主买了金乳酥，是公主最爱的云记，公主吃一些吧。”
——驸马在关心自己。
永河心里满意，她知道赵弘定是听到了刚才自己特意说的话。
母后说过希望自己夫妻恩爱、儿女绕膝，但永河知道驸马对自己就算有情，也是畏惧多些，她不乐意这样。
要知道她都打算给驸马生孩子了，牺牲如此之大，驸马怎么能不真心实意地爱她——我有三分真心，君当回我十分，如此方是公平。
抱着这样的想法，永河仔细分析了赵弘的性格，先是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缓和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紧接着永河就发现，驸马对自己的敬畏深重到了骨子里，这样实在是不利于加深夫妻感情的。
于是方才发现赵弘在门外后，永河便临时起意演了一出“示弱”的戏。
男人对女人，多是由怜而生爱，当赵弘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大公主并不是如表面上那么坚强，所谓的嚣张跋扈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外衣时，他便会对她生出保护之心。
如今看来，自己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那么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加深赵弘对自己需要呵护这个“真相”的印象，让他对此深信不疑。
永河微微垂眸，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这时赵弘已经打开了包着金乳酥的油纸，他把糕点放到永河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公主尝尝，这是新出锅的，据说云记的金乳酥刚出锅时口感最佳，我知道公主爱吃，特地护在怀里带回来的，现在还热着呢。”
永河惊喜道：“驸马有心了，正好心儿吩咐厨房熬了莲子银耳羹，驸马也吃上一碗吧。”
听了永河的话，心儿和另一个大宫女连雾忙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打开，端出莲子羹，给永河和赵弘一人盛了一碗。
赵弘端着碗，尝了一口：“果然美味，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大厨，手艺就是好。”
他习惯性地恭维公主一句，快速解决了一碗甜羹，见永河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一副没有食欲的样子，奇怪道：“公主不喜欢吗？”
“公主今日中了暑气，太医嘱咐要卧床静养呢。”心儿看了永河一眼，替主子开口道：“刚才奴婢提膳回来，公主一口没吃便让我提下去，驸马劝一劝公主，好歹多用些吧。”
怪不得公主只让自己尝尝，心儿却自作主张给公主盛了一碗。
赵弘恍然大悟。
永河拿帕子按了按唇，斥道：“别胡说，这金乳酥我不是吃了吗？”
是吃了，但也不过吃了一块。
赵弘有些担心永河的身体，他壮着胆子道：“公主多用些吧，若你觉得身体乏弱无力，我、我可以喂你。”
说完，便冲动地端起永河面前的莲子羹，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
永河一怔，侧过头，眉梢微皱：“驸马这是作什么？还不快把碗放下，本公主吃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