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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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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什么?”尹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车窗外已经切换为流光溢彩的夜景了。
他觉察出副驾驶这位心情明显比下午出校门时明朗许多,趁热打铁催促她去吃东西。
“嗯……我想吃……”林希期期艾艾,好似难以启齿。
尹晨看出了她的犹疑:“今天允许你宰我一顿,不用顾忌其他。”
得到了准许之后,林希仍是不大自然:“倒也不是价格问题,就是觉得你不大会去。”
林希话说得颇没底气。
尹晨心中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料理,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答:“你说吧。”
那语气颇有些悲壮。
“其实也没啥,我就是突然想吃明大后街的炒凉粉了。”
当林希说出炒凉粉后,尹晨明显面部放松许多,他正在庆幸那个答案不是螺蛳粉或者炒猪大肠,诸如此类。
“可以。”
请求再一次被批复后,林希恢复了喋喋不休模式:“我就是怕你不会习惯这种过于有烟火气的环境。”
当尹晨被林希拉进小吃街的人流中时,显然觉得自己的心理准备不够。
过于有烟火气,这个形容在他看来真的是经过了林希的数层滤镜的叠加。伴随着袅袅炊烟,机械的叫卖声和吆五喝六、谈天说地的人声交织,嘈杂吵闹无比。
林希知道像尹晨这样的富家子必然不常来这些地方,严格说,应当从未来过。
她感受得到她拽着人的拘谨。
她偷笑着,拽着尹晨往小吃街中段走,那里有她常来的那家卖煎饼果子兼卖炒凉粉的小摊。
摊主是一对胖胖的中年夫妻,看面相就相当懂美食。
男人负责煎饼果子业务,女人负责炒凉粉的业务,食客络绎不绝。
听说两人做这一行已经二十年了,靠这份工作培养了一个读重点大学的儿子。
这故事是之前林希排队时闲聊得知的。
她行云流水地完成点单,扫完支付码仰头去观察尹晨的神色:“你要不要吃?”
此时尹晨的眼神正黏在铁板上那那不辩形状的粘稠状黑褐色的凉粉上,眉头拧成川字,满脸写着“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大哥,你要不要吃,不点别耽误后面的人点单。”林希毫无要继续让下去的意思,见他仍面露难色,输入金额转账,继而拉着他让到旁边等餐的人群中。
尹晨的注意力都在,谁是你大哥,叫谁大哥呢?一时间没有来得及理会林希的句意。
继而,林希又继续说:“今天就不让你买单了,本来想请你吃来着,看你太痛苦也就算了。”
她说得大义凛然,心里也如是想,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真没必要非要迁就他人的口味。
等餐的间隙,林希拉尹晨去后面找空位坐。
他不情不愿地目光逡巡着审视了面前简易的桌板和塑料凳子半天,又看了一下拽了抽纸擦完凳子并坦然坐下的林希,最后妥协了。
他学着林希从印着某某培训机构广告的餐桌盒中,抽出两张略显粗糙的纸巾,细致地擦半天才纡尊降贵地落座了。
林希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她想尹晨面对着那么多国际知名钢琴大师比赛时,必然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坐在这破败的小吃街小摊上等人吃饭。
明大后街其实在明城名号都响当当,不仅有常光顾的明大和隔壁明城理工大学的学子,也有来自各区慕名前来的食客,狭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不少人经过时,都扭头看一眼尹晨和林希然后迅速与同伴交头接耳,仿佛他俩是动物园的观赏动物。
林希才懒得理会,她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吃到的美食,盯着老板忙碌的身影,望眼欲穿。
“老板,我的那份多加辣。”
女老板在与排队食客交流的间隙应答:“好。”
“明天,我就去剧院调监控,查出那个时段还有谁在应该不成问题。”尹晨仿佛在汇报工作。
“86号在不在?”老板声音急促。
林希低头看一眼桌面放着的掉漆的红色圆牌,边举手边起身:“在!”
“辣椒,葱花要不要?”
“中辣,要葱花!”林希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尹晨在搭话。
直到老板将那碗热腾腾的炒凉粉端上桌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对面人的幽怨神色:“怎么了?”
她一边问一边从筷筒中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搅拌,才再次抬头观察尹晨的神色:“你要吃吗?”
说着就把碗大方地往桌子对面推:“我还没吃,你可以试一试。”
尹晨将碗反推,拒绝林希的好意:“我刚说什么你听到了吗?”
林希接过碗,夹起一块略显破碎的凉粉吹了吹,送入口中,咀嚼吞咽后才答:“你说什么?”
尹晨无奈:“算了,你先吃。”
林希根本就没有停下筷子,百忙之中抽空点了点头。
尹晨就这样看着林希吃完了一整碗的炒凉粉,直到她满意地从包里抽出纸巾擦嘴。
他竟在想:这姑娘上辈子是没吃过饭吗,怎么在哪吃饭都是这副饿鬼模样。
不过还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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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时,林希提议要消食,两人就并肩轧马路往学校去。
“这次我真的非常谢谢你,但你没必要帮我,不知道他们明天又要给你杜撰什么故事。”林希语气略显沉重,失了刚才吃东西时的喜悦。
“随他们写。”尹晨倒是看得开。
“你还是不了解他们对于八卦的热情,”林希有些怅然,停下脚步,“下一次不必站出来帮我,我自己可以处理的。”
她向来怕自己的情绪沾染他人,也怕自己的霉运找上那些自己在乎的人。
可是每一次好像都没能够完美处理,她总是将坏脾气撒给亲近的人,自己的霉运也常常会令周围人身陷囹圄。
一开始那个人是洛然,后来是蓝锦,现在是尹晨。
好像她和谁亲近谁就会不好,也许自己确实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生活里。
尹晨侧身望着林希,女孩眼中盛着街角路灯的光亮和半分沮丧,在巨大城市楼宇的映衬下越发惹人怜爱。
他伸手揉揉她的发,然后极温柔又郑重叫她:“林希。”
林希抬头,尹晨垂眸与他对视,并不躲避。
她竟看到那漂亮的眼睛中只有自己小小的身影,那一刻,她自私地觉得,如果能获得那个男孩全部的爱,应该很幸福吧。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他应该永远干净澄澈啊。
夏夜晚风夹杂着人间烟火气,吹乱她的发丝和他的衣角,也撩拨着人的心扉。
尹晨轻柔地帮她将垂在眼前的头发掖在耳后,继续说:“林希,你要知道,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
彼时,尹晨的身影沐浴在柔和的路灯下,发丝泛着金色的光。
她感受到那被黑暗笼罩的无垠荒漠中,从时间的缝隙里钻进一缕微光,因而这朵干涸许久的花展开了蜷缩的花瓣,迎光怒放。
她的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小时候,林希似乎并不是这般跳脱话痨的性子,反而更理性、更沉默,她总会默默观察这个世界,然后在脑袋里留下许多问号。
小林希从小就总被大人们夸奖是典型的美人胚子,那时她未开智,还不知道这样的名号会给她引来多大的敌意。
林海是很开化明理的父亲,他不想把林希当小朋友,会跟她讲每个人是有每个人的使命的;事情是具有两面性的;做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看世界,诸如此类。
陈敏之女士是典型的事业型女性,常常顾得了工作,顾不了家庭。
家庭部分常常是做地理老师的林海完成的,陈女士为了弥补自己错失的陪伴,每次放林希鸽子就会给她买一件漂亮的裙子。
因而,她有一柜子的漂亮裙子。
但聪明伶俐的小林希懂事地认为,妈妈不陪她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她欣然接受每一件漂亮的裙子,也不想陈女士为此愧疚。
六岁时刚穿上陈女士给她买的新裙子,一出门就被同龄的小朋友讲像“花□□”,还编了首“花□□之歌”,对她的五官评头论足。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她的裙子也曾被水彩笔画上小乌龟。
彼时,小林希不解地看着他们,心里想:我穿成什么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来骂我?
在她没找到答案之前,那群熊孩子总会被洛然赶跑。
洛然的认知中,这群人纯欠揍。
后来,渐渐长大,她会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和善,所以她努力说话,努力和他们站在一个圈子,情况好像稍稍好转,可是也只是稍稍好转。
当林希在学校文艺晚会上崭露头角的时候,他们又在讲因为校长和林希爸爸是好朋友,所以才给她这个表演机会。
那时,她想难道那些日日夜夜的努力在他们看来都是不作数的吗?
直到读了高中,遇到转校来的蓝锦,她才发现其实人们似乎不对事,只对人。
这女孩与她截然不同,她总能坦然地应对质疑和谩骂,好像有了对比之后,人们没那么讨厌林希了,反而将炮火引向蓝锦。
可蓝锦从不把这些破烂躯体发出了鸣叫当回事,独自潇潇洒洒。
从这个女孩身上,她看到应对流言的新的可能,可她做不到那么洒脱,她总是在寂静的夜半,回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人们的误解。
直到现在经过尹晨的提醒后,她好像才恍惚意识到,漂亮不是错,做自己不是错,错的是人心。
人们总是困在自己设定的枷锁中,限制自己,囚禁他人。
其实人生不止一种答案,长成树木或者花朵是一样绚烂的,只要那是你心中所想,即使人们都想你成为花。
也许并不是那朵最绮丽的花朵,也不是那颗最繁茂的大树,但世间生灵各个有个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