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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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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跑了一天的小鬼靠着神像安稳入睡。
窗外忽有风吹过,悄无声息的推开了那扇日升时开,日落时关着的佛门。
这风带起了女孩的裙边,杜倪并没有睁眼,反而是把眼睛闭得更紧了,黑灯瞎火的,她的睫毛在打颤,不小心掉落下的头发完美的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一团黑影稳稳的落在她的脸上,她起先怀疑是人,又想到人看不到她后,心里跟着一惊。
正当她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时,只感觉身上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身上。
她前一秒还在冷得打哆嗦,后一秒只感觉身体一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她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但是当她再一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门外传来和尚的脚步声,有光从门缝里透进来,海上升圆日,沙滩上都是早早出去捕鱼归来的渔民在分享劳动的成果,有孩子的妈妈在送孩子去上学的路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有女儿的妈妈在孩子临走之前都要和她们嘱托上几句话才算安心。
杜倪昨晚算是睡了一个好觉,她现在还是处于懵逼,大脑停止思考的状态,就这样过了十几秒,她突然惊醒,站起身来,身上的衣服也随之掉落到地上,不过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女孩先是检查了自己一番,在确定身上没有少什么,或者缺什么之后才心定下来,随后她才注意到地上的衣服。
门外晨暮一钟,她弯腰捡起,紧闭着的门突然被人由外而内打开,很轻的嘎吱声,似乎是在提醒这里昨晚有人来过,同时一束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
少女皮肤白皙,鼻梁高挺鼻翼微翘,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眉目清冷,天鹅颈,她有一种幽静出尘,冷若冰霜的华美,不是耐看型,是那种一眼就能够让人记住并且忘不掉的长相。
女孩余光里看见一个老和尚带着一个小和尚走了进来,两人嘴里嘀咕着什么,她没听,而是拍了拍衣服上不小心沾染到的灰,走出门去。
院里有几个小和尚在低头清扫庙门,古建方砖,崇林鸟叫,金黄色的光普光同照,有在海边看日出的,也有街头叫卖的,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杜倪面朝大海,沐浴在阳光里,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过哪一刻会那么的喜欢阳光,喜欢这温柔的风。
昨晚的那两只小鬼外出回来,妈妈牵着孩子喜笑颜开,她们从外面捡了纸钱回来,听说是城西那边又死了一个人。
好像是跳海死的,不知道被谁救下后,反倒变成了她妈妈离奇死于家中。
那只女鬼在路过杜倪身边时,问她,要不要拿点。
纸钱吗?
她不要。
那女鬼就又说:“不是,是米。”
她拿这个做什么?
那女鬼提醒她:“你可以拿来给昨晚你说的那个男孩送去,如果他没有家人的话,应该没人会记得给他。”
杜倪反应过来,笑着双手接下,她道了声谢。
随后想把米装进衣服口袋里,她穿着的裙子上面没有口袋,也就臂弯处挂着的黑袍可能有,她把衣服一整个摊开来,很大的一件衣服,即使她双手高举,它也还是拖地的状态。
黑色的长袍,上面绣着金丝图文,张扬,夸张,她一时被吸引,认真看起图案来,骷髅头,蛇,龙,花,都是一些可怕又看不懂的东西。
龙非龙,凤非凤的。
她把米装进衣服隐藏着的口袋里,想着先放着,等哪天找个好时间再什么。
她返回去,把衣服叠好,放在神像下的高台上后,才从山上下来。
她想着先去找林再,然后趁着天还亮之前先了解了解这里,她和其他的鬼很不一样,别的鬼都是晚上出没,就只有她喜欢白天出去,晚上再回。
所以她和寺庙里的那些鬼并不冲突,可能也是因为昨晚那个男人的缘故,哪怕那些鬼抢地盘圈地问题很严重,也没有那只鬼敢赶她走,一般见了她也都是绕道走,能不讲话就不讲话,杜倪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向来习惯了一个人。
这天她又出门找林再,然后在一栋二十多层高的高楼遇到了郑菱,她有些开心的飘过去友好的拍了拍她肩。
郑菱回头,发现是她之后,也友好的笑了笑,两人这才知道彼此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一见如故的原因,她伸手朝杜倪的头顶揉了揉,随后便看到杜倪一脸受宠若惊的小表情,这让她感到很受用。
杜倪问她:“你在这里干嘛?”
郑菱指了指高楼上某扇紧闭着的窗,忽而说道:“我之前是在那上面加班工作猝死的,现在看着从前的同事还在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着,心里一阵惆怅。”
她说:“感觉解脱了,又好像没有。”
“心里总是不甘,明明大家都在努力活着,这么就死了呢。”
杜倪抬头和她一道看去,那是高楼,她们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三四楼的人在干嘛,然后她就惊奇的发现这个点居然已经有人在喝咖啡了,埋头苦干了,这要是换成学生,她们可能人还没清醒过来。
郑菱身上还穿着一身干练规整的职业女装,非常修身的设计,把她的身材很好的衬托出来,脚下是一双黑色高跟鞋。
杜倪短暂收回视线,转头向她问道:“你有什么遗憾,想做又没做完的事吗?”
郑菱思索半响,摇头,“没有。”
她扭头问她,“你呢?”
杜倪说:“有。”
未完成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数不清。
没能去上的大学就是其中之一,她感觉她差一点就能够得到幸福了,虽然她一直都在幸福着,但并不完全幸福。
她的人生就像是一个扇形图,里面有百分之30的不完美,不幸福,眼看着那些不完美和不幸福就要慢慢变小,迎接新的开始,可是她却突然间死了。
“所以说啊,想做的事要趁早,别等,等着等着就成永远了。”
杜倪问她:“你每天都来这里吗?”
郑菱笑:“没有,这个地方哪能一直都来啊,我又不是什么受虐狂,就只是路过想到的时候过来看看。”
痛苦是短暂的,但如果一直说在痛苦里那就是漫长,永无止境的。
没有人会愿意这样。
郑菱同样也拍了拍她的肩,脸上是释然的笑:“走啦。”
她们从那个地方走出来,和臂弯上挂着个包,手忙脚乱踩着点上班的人擦肩而过,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回头。
有人已经死去,有人还在活着。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郑菱怕她刚来这里,还什么都不懂,到时候闯祸了可怎么整,于是她就又和她说道:“在这个地方,你如果遇到吓人的鬼也不要感到害怕,有很多鬼会喜欢恶作剧吓唬人,这些都是常有的,但也有很多吃人的鬼,一般遇到这种鬼你就直接跑,因为你现在还是小鬼,肯定打不过对方,跑是你最好的选择。”
杜倪听着懵懂点头,又听到她说:“但如果你遇到一个脸上戴着金色面具肩上有一只白色乌鸦的男人就不用跑了。”
“为什么不用跑?”
“因为他不屑于吃我们这些小鬼,他一般都只吃百鬼和恶鬼这些比较厉害的鬼,不过偶尔也有意外,如果他要吃的话,你跑再远也没有。”
杜倪乖巧点头,想起昨晚那两只鬼看到他时的情景,便问:“他死了很久吗?为什么那么厉害。”
郑菱给她解答:“关于他死了多久这个问题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突然出现了怎么一个人,听说他是被一个老头捡回去还是怎么着,出现时就已经很厉害了。”
郑菱左顾右盼了会,在看见周围没有鬼注意到她们之后,才又说:“这里之前经历过一场屠杀,你死得晚不知道,好像是他把这里的鬼给杀了一半,每一只逃走的鬼都被他肩上的乌鸦给抓回来吃了,所以大家才会如此之怕他。”
“那最后又是怎么制止的呢?”杜倪问。
“好像是他杀累了,自己就停了下来,他旁边的那个灵鬼,过来劝阻,说什么你干脆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算了,反正大家也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怎么样,他才松了手。”
郑菱这话,瞬间让杜倪张大了嘴巴,这鬼要多厉害才能同一时间把这的鬼杀过去一半啊。
怪不得那晚每只鬼见了他,都被吓成那样,她忽然觉得那晚自己的胆子不止大了一点。
郑菱看她这样,就知道她肯定是被吓到了,转而又宽慰她说:“你也别太害怕,反正我们平时见了他都躲,好在他也不常出现,喜怒无常又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我这些也只是听说,还没见过他人呢。”
杜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连说了好几个那就好那就好,才放下心来,那想来那一晚他就真的只是无意路过,顺手帮了她一下,那他们后面大概率也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不过,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糟糕。
那件在寺庙的黑长袍。
几乎是杜倪出去找了林再多少天,那件黑色长袍就在佛像下的高台待了多少天。
眼看着都快要落灰了,也不见他的主人来取。
她刚想要问郑菱要怎样才能见到他,两人的脚下突然跑来一只黑狗,对着杜倪就是一顿叫唤,这狗她认识,就是小乖。
开始杜倪并不知道它能看得见自己,就只是伸手像往常一样要去摸它,结果小乖突然就对着她撒娇打滚的翻起肚皮让她摸,它舔了舔她的手指。
在外人看来,这只狗不过就是在对着空气伸舌头。
杜倪这才知道它看得见自己,郑菱在一旁答疑解惑,像个百科全书,“狗的眼睛是可以看得见我们的,之前就有一个男人把狗的眼睛挖去按在自己身上,说这样能看见鬼。”
杜倪好奇的问:“最后他能看见了吗?”
郑菱摆摆手,轻笑道:“鬼知道呢。”
两鬼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杜倪看着小乖饿扁了的肚子和上面的伤,满脸的心疼,也不知道它有多少天没吃过饭了,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哽咽道:“小乖,姐姐这就带你回家,让妈妈带你去看病和买火腿肠好不好。”
她可能不知道,小乖找了她好久才将她找到,又这么会轻易跟她回家呢,几乎是在杜倪走到离家五百米不到的地方,小乖就停了下来,不愿再继续往前。
小乖这条狗虽然看着听话,但是一旦到了要和杜倪分开的时刻就变得不那么听话了。
郑菱问她要怎么办,杜倪想了想,她晚上住在寺庙中,看着把它带回寺庙,那和尚看了,能不能施舍些粗饭给它。
于是两鬼就带着一狗回到寺庙,只是很可惜狗被拦在了门外,守门的小和尚:“这是哪来的黑狗,去去去,这里面都是人,你进来干嘛,别把人给吓跑了,佛门净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
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来烧香拜佛。
小乖伸出去一半的前腿又收回来,一脸委屈的回头去看站在它身后的杜倪,端坐在地上。
女孩蹲下身来,低声和它说:“像小时候我带你回家跟妈妈卖惨时一样。”
在杜彥刚准备生下来的时候,杜倪拿着自己的零花钱去宠物店买了条狗回来,杜母是一个很注意空气质量的人,所以才会在院子种上很多花,这就导致杜倪买回来的狗刚开始并没有被家里人接受,甚至有遣送回去的风险。
因为她没有询问过家里人的意愿,就擅作主张的带了只狗回来。
无奈之下,杜倪只好拉着它在门口装可怜,这任凭杜母怎么说都没用,但杜母又是一个心软极其尊重孩子意愿的妈妈,她看着在烈日下站得挺直的一大一小,主动开口道:“倪倪,如果你今天一定要养这只狗,那你要和妈妈约法三章哦。”
杜倪笑呵呵的一张脸,“妈妈请说。”
杜母并没有和她客气的说道:“第一不能让小狗随地大小便,你要教会它在固定的地方上厕所,第二不能让小狗上床和破坏妈妈辛苦种下的花,第三不可以对小狗三分热度,买了之后因为只是一时兴起就不管不顾。”
杜倪点点头,又一脸为难:“可是妈妈如果我教不会它怎么办。”
杜母一脸温和的跟她说:“如果你教不会的话,妈妈就没办法把它留下来,这是你要知道的,因为我们家不能有散落各地的便便。但同时妈妈又相信我的宝贝女儿不会教不会它,因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妈妈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慢慢去教它。”
杜倪又问:“那如果我去学校,它不小心破坏了你的花怎么办。”
“宝贝,你去学校之后家里有妈妈帮你看着,不过你要承担起每天去遛狗的工作,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需要长久的坚持。”
杜倪点点头,脸上是开心的笑:“我懂了,谢谢妈妈。”
寺庙外,一鬼一狗故技重施,心诚能感化人心,它乖巧得要命,主动向陌生人袒露出自己的肚皮,学着小时候和在杜倪前面的样子,试着去讨好别人。
那和尚看了会,也于心不忍,返回庙里拿了一个馒头出来扔在地上,并且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强硬的口吻:“吃完这馒头,你就走吧。”
小乖听话,吃一口便又抬头偷看那小和尚几眼,嘴里哼哼唧唧,到最后只剩下两口时,它就又不吃了。
乖巧的趴在地上,拿眼看人。
那和尚哎了一声,挥动着手里的扫帚作势要去赶它,还没等他的扫帚碰到狗身,杜倪已经跑过去挡在了狗的身前。
远处一阵怪风袭来,小和尚手里的扫帚先被风落在地,那股风的力量很大,小和尚节节后退,直至撞到台阶上才勉强停下,他跌坐在地,又被庙内的另一个和尚看见,跑出来把他从地上给扶起。
风这才停下。
两人对了个口,也算是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事邪门,两人一时拿不定注意,一人问:“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找主持问问?”
之后他们又去把老和尚找来。
老和尚看着还剩两口就吃完的馒头,和远处的扫帚,念了句“怪哉怪哉,阿弥陀佛,佛祖以慈悲为怀,它与我们有缘,又如此通人性,那就暂且留下吧。”
有人不愿:“可这不就乱了庙里的规矩了吗?这来上香的人里有怕狗的人怎么办。”
“如果它能在有人来的时候,藏起来,我们收了它又何妨,不过就是给三碗饭的事。”
“万物皆有情,有灵,我们是人,人造福万物。”
就这样,小乖被收留了下来。
杜倪笑着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心中见晴,“听到了没有,在这里要安静,这里是寺庙,不可以大声喧哗,不可以乱叫,也不可以乱跑,要乖乖的。”
小乖看着面前的这几个和尚,冲他们摇尾巴,低头把剩下没吃完的馒头吃完后,才脚踏轻秋的进到寺庙里,也不跑。
和尚们暂时给它找了一个柴房住着,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件破布出来垫在地上。
郑菱奇怪:“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阵风来得很奇怪?”
“奇怪?”
“对啊,就是很凑巧,而且你没发现吗?它的目的很明确,就吹那和尚而已,周围都相安无事,很不应该。怎么说那么大的风应该能把这的一树一木都给风翻,而且你没发现吗?那风只吹落了几片树叶。”
刚刚杜倪因为心急,一心只有小乖,她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等她起来那扫帚既没落到她和小乖身上时,那风已经停了。
来得突然,止得也突然。
在杜倪的角度,就好像是小和尚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场心里想要把小乖领回寺庙的戏码。
她抬头看向地上的枯叶,旁边确实只是多了几片刚刚落下的青色树叶而已。
一切如常。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一句,因为我喜欢你。
郑菱跟在杜倪的身后来到她昨晚住的地方,最先吸引她的不是她怎么敢和一只百鬼一只小鬼住在一起,而是台上不进灰的黑袍。
那人喜惯红衣黑袍,两米高的身型,宽肩,脸上带着副足以遮住他整张脸的金色面具,肩上有只总是闭眼睡觉的白羽乌鸦。
没人会希望它睁开眼睛,因为它飞出去和睁眼时,必会有鬼被吃。
人人得而周之,人人避而远之。
郑菱甚至不敢伸手去摸,只是低声问了句:“你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无论它怎么来,你都要早点还回去。”
杜倪点头,也没回答她那个衣服怎么来的问题。
两人一时无话,郑菱像一个知心大姐姐一样,一脸疼爱的看着她,可能是她长得很合她眼缘,又或者她资历比她深的缘故,她总想帮她一点。
她说:“这里的鬼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杜倪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两只鬼,一只是百鬼一只是小鬼的。
郑菱笑道:“你傻啊,这种东西一眼便知,想吃你的小孩是百鬼,她妈妈是小鬼。”
百鬼和小鬼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无论是从他们身上的怨气还是他们的眼睛,都很好辨认。
百鬼野心大,几乎每一只百鬼都想让自己变成恶鬼,但天鬼,可以说是目前唯一的一只,也是能力最强的,他不单是吃其他的鬼那么的简单。
杜倪问:“那你呢?”
郑菱分神想了想,“我自然和你一样是小鬼了,因为这里只有小鬼不吃人。”
她又问:“那你是怎么在这个地方存活下来的,能不能教教我。”
她现在急需知道怎么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的方法。
郑菱抬眸看向那件被叠得工整的黑袍,笑着拍了拍她脑袋,“我这个教不了你。”
因为...
她的路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走。
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