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他也

16、第 16 章

　　那天杜倪踩着落日回家，杜夫人在院子里摘花准备弄饭后甜点，一抬头便看见一人一狗结伴回家，但其实她的身后还有林再，只是没有人看得见他。
　　杜母站在家门口，手腕处挂着一个花篮，笑脸盈盈，那是一个圆脸美人，浓眉大眼，直挺的鼻梁，唇色齿白，冷艳高贵的气质，杜倪完全继承了她的美貌，甚至更胜一筹。
　　还没等杜倪走近，她就已经笑脸相迎过去，顺手帮她接下肩上的包，单拎在手上，“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学习累不累？”
　　杜倪早已习惯了她的每日一问，她亲昵的揽过杜夫人的肩，像只猫一样的在她怀里撒娇，“不累妈妈，今天在学校过得很开心。”
　　她发自内心的笑，只因为她今天在学校是真的很开心，会了几题之前怎么都想不出的题，也没有人来打扰或者欺负她，反倒是苏秉谦和顾梦怡的矛盾随着时间的推敲在不断加大，两人似乎是想要在高考毕业之前来个了断，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杜倪乐得自在，因为那两边人闹起来就没有她什么事了。
　　父母对孩子们的要求都不高，就每天过得开心，身体健康平安就行。
　　杜母笑着说了句好，又道：“快进去吧，你弟弟从放学回来就一直在家里吵着闹着说要去学校接你呢。”
　　杜倪刚要问怎么了，就被突然从门后跳出来的杜彥给吓了一下。
　　“哈哈哈，姐姐被我吓到了吧。”

　　小孩早早就听到她的声音，只是一直不出来在等着找到机会吓她。
　　杜倪始料不及，因他这一吓，连连后退，直撞林再怀里，男人连忙伸手去扶，把自己给整乐了。
　　都那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是没能适应好自己的新身份。
　　杜倪察觉到什么，自己先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她身后有人，她本来就怕鬼，低头一看地上小乖也正对着她的身后看，心里就更加害怕了。
　　她急忙跑开，追着杜彥弟弟身后打，“杜彥，谁教你怎么吓姐姐的。”
　　杜彥边跑边回头给她做鬼脸，控诉着：“谁让你最近几天都那么晚回来的，又不陪我玩。”
　　杜倪和他解释，“姐姐这不是要学习吗，等姐姐放假了再好好陪你玩好不好。”
　　小孩停下脚步，主动向她跑去，乐呵呵的一张小脸，他答应得爽快，“好啊，但是你要先来看我今天写的字。”
　　杜倪立刻明白过来这小孩今天怎么那么着急盼她回家，小男孩傲娇的一张小脸上面肉嘟嘟，两人都是眼睛出奇的又大又圆。
　　他手里拿着一张上面写满字的纸，大声嚷嚷着，“姐姐，你快看我写的你名字好不好看。”
　　杜倪低头一看，对他就是一阵夸赞，“是吗，我们小彥小朋友可真是太厉害了，连姐姐的名字都会写了呢，那姐姐该给你什么奖励才好呢。”
　　小孩扬起头来，脸上的肉因为讲话都在跟着动，“我想要你每天都穿好看的裙子。”
　　杜倪一愣，向他问道：“为什么想要姐姐穿好看的裙子啊。”
　　小男孩乐呵呵的笑着，眼睛清澈明亮，纯洁，身边不带一点儿攻击性，“因为姐姐穿好看的裙子看起来很好看。”
　　杜倪故意拿话去逗他，“那你是说姐姐不穿好看的裙子的时候就不好看了是吗。”
　　杜彥眉头一皱，立刻要去反驳，“不是，是我姐姐长得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好看。”
　　杜倪看他可爱，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刮他滑溜溜的鼻头，“这才对嘛。”
　　杜母闻声走来，她看着感情要好的姐弟两人，指了指上面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几乎每一笔都不连在一起的字，对杜倪这盲目的夸赞提出自己的看法，“这字写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就宠他吧，别到时候长大了是个爱臭屁的小孩。”
　　杜倪莞尔一笑，“怎么会呢，我们小彥这么可爱，以后肯定会是个大帅哥能迷倒万千少女的那种。”
　　小小的杜彥还没听明白什么叫做迷倒万千少女，但是她姐姐说的一定都是夸他的话。
　　杜倪从小就不吝啬对他的夸奖，他做什么她都会夸一夸，小到会说话大到可以自己拿勺子吃饭。
　　吃完饭后，杜倪又开始加班加点的复习，林再在旁边陪着她，时不时教上几题。
　　因为临近高考，杜倪之前的所有补习课和舞蹈课就都停了，现在只为备战高考，她几乎每天都不眠不休的学习着。
　　突然，杜倪做作业做到一半停了下来，林再看她从书包的夹层里拿了个用黑色袋子包着的东西进厕所。
　　一开始林再以为是那东西，他也有心避着。
　　直到这个动作杜倪持续了很长时间，他才有所警觉。
　　他无意中瞟了一眼，呆愣原地半响都没缓过劲来。
　　他对那个药太熟悉了，可能是因为他之前也差点吃了的缘故，
　　在他眼里，杜倪一直是个积极、阳光、善良、勇敢，乐于助人的人。
　　他很难想象，也不敢想象，在他面前的她和在所有人面前的她都也不过是一种伪装。

　　晚上杜倪学习到两点才睡下，那一晚，林再坐在她床前好久好久，他替她抚平紧皱着的眉，进入她的梦里，赶走她梦里对她不好的人和事。
　　给她重新编出一个个美梦。
　　那时候，林再的爱是陪伴，是漫长永无止境的陪伴。

　　高考那天，林再陪在她身边，像个监考老师一样的站在她身后，他给她估了一下成绩，语文在130和140之间徘徊，数学只算她对的102，外语不算上作文的话69，理综252，其中物理可能只得71分。
　　又因为他的答案也不是全都是对的，所以林再就保守给她的总分定在500到550之间。
　　杜倪在考最后一科时，林再在她旁边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两人真在一个班。
　　以杜倪现在的这个水平，又按照他们班优扶差的政策。
　　他大概率是要帮她补习的。

　　高考结束那天，杜倪看着通红的天，没有任何留恋的走了。
　　她以后将会去更远的地方，做崭新的自己。
　　她想，她以后不会再回来这个让她感到不愉快的地方了。

　　下午她回家，杜夫人略有歉意的跟她说：“宝贝，今天爸爸没办法回来陪你庆祝高考了，他那边临时有个工作要处理回不来，只能等下次有时间我们一家四口再聚在一起好好的给你庆祝好吗。”
　　杜倪点头，她看着满桌子的菜很体贴的说：“没事，爸爸的工作比较重要，等下次回来再庆祝也行。”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学生还要返校回去搬行李东西，杜倪因为是走读生的缘故，能搬的东西也就只有书。
　　杜倪穿过林荫大道，走在校园里，她肩上背着书，手里又抱了一大坨，林再安静的跟在她的身后，并不受身后的那几个男生所影响。
　　自从杜倪从教室出来，那几个男生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以苏秉谦为首。
　　林再觉得他要是聪明点就应该主动过来帮杜倪分担点书，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喊了个人过来传话。
　　杜倪自顾自的走着便被后面的人叫住了，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杜倪同学，过两天我们要搞个聚会，你来不来。”
　　杜倪回头看了苏秉谦一眼，知道这是他的主意，她想也没想的就给拒绝了，“不用了，你们自己玩吧。”
　　那人又回去跟苏秉谦传话，“老大，她不来。”
　　苏秉谦抬眼朝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用舌尖顶了顶腮，明显有些生气，说话语气里都带着不悦，他大着嗓门讲道：“不用你说，我自己听得到。”
　　那声音大得像是在说给谁听。
　　杜倪被他这一突然的大声讲话，吓得一抖，走得更快了。
　　......
　　之后的那几天，杜倪不是在去林再家的路上，就是出门溜狗，小乖她养了四年多，每次都会来学校接她放学回家。
　　后来因为有段时间她要去找林再，就都让它自己先回去。
　　现在两人又恢复回原来的生活。
　　这天杜倪依旧是出门去溜狗，杜彥在院子里玩玩具，看见她走，随口问了句，“姐姐，你等下多少点回来啊。”
　　杜倪以防他偷跑出来，就习惯性的给院子里的门上锁，她说：“等一下，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好，那你要记得快点回来哦。”
　　“好。”

　　一人一狗溜着溜着就走到了五一中的校门口。
　　杜倪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寂静无人，一片荒凉，地上只有几片清洁工还没来得及扫走的落叶。
　　学生都放假了，杜倪看保安大叔在里面睡觉，就没有出声，而是蹲下身来，小声的说了句，“小乖，我们回去了。”
　　小乖先是抬头看向她，又转头看了看学校里面，哼哼唧唧的，这才恋恋不舍的跟上她。
　　杜倪一个人走着无聊，就边走边和它聊天。
　　“你以后就不用再来这里接我了。”
　　小乖耷拉着脸，杜倪便又改口说：“也不是说不让你来，是我以后就不在这里读书了。”
　　“姐姐已经从这里毕业了，知道吗。”
　　林再跟在一人一狗身后，听她温声讲话时，还久不久的就朝地上的小乖看去，她以前和他一起走时也是这样。
　　林再觉得原来她对自己的种种一切都有迹可循，看小乖时像是在看他，夸弟弟时也像是在夸他。
　　她只是习惯了对某些人或物这样，并不特定于某个人，所以她对他的好也只是习惯使然，亦或者说她这人就这样。
　　那里面并没有掺杂任何的其他情感，反倒是他先动了心。

　　他带着宠溺的眼神看向她，眼睛里温柔得像是真能滴出水来。
　　随后，林再便听到了有人走路的声音，而且还不止是一个人，他无意抬眸看了一眼，只是那一眼便让他脸色大变。
　　男孩发了疯的跑到女孩面前，跪求着她，“别再往前走了，杜倪。”
　　“杜倪，听我的，现在立刻马上掉头往回跑。”
　　“回去找保安大叔啊，杜倪。”
　　“那是坏人。”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但杜倪都像是没听见似的，她穿过他的身体仍在继续往前。
　　他的声音跟着沙哑起来，林再找不到任何能阻止她的办法，绝望从脚底蔓延全身，再把他浇凉，他的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上面都带着颤抖哭音，哽咽，“杜倪，你别再走了。”
　　“算我求你了，你别再往前走了。”
　　林再用着近乎恳求的语气跟她讲话，那声音不大，只是透着绝望，他紧紧的抓着她的双手，那架势就差没给她跪下了。
　　但杜倪脚步没停。
　　而就在她的正前方，那几个男人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大步向她走来，眼看几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林再心急如麻，却又无计可施，那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可杜倪什么都没听到，更是不知道危险的来临，她仍就半弯着腰和地上的狗讲话，“小乖，姐姐等下去给你买火腿肠吃好不好。”
　　突然。
　　“嗨，美女，方便认识一下吗？”
　　里面的其中一个人突然讲话，林再瞬间愣在原地，双目空洞无神，他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上一眼。
　　那天的事他不敢忘。
　　杜倪看着拦住她去路的几个男人，觉得有些脸熟，好似在那里见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她从小就长得好看的原因，所以走在路上时就总会遇到想要和她搭讪的人。
　　杜倪没有说话的直接越过几人，并不想要去过多的搭理。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林再可以松口气时，那人在她身后，声音如地狱般袭来，“我想你应该知道林再吧。”
　　仅仅一句话，就让林再的脸色变了又变，身体都跟着冷了。
　　果不其然，杜倪脚步微停，回过身来，看向那几人。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和林再第一次遇见时，她好像是不小心和他们其中一个人撞上了。
　　大头男：“你给我们哥几个感受感受，我们就告诉你他在哪。”
　　杜倪在心里暗骂了句有病，没再做太多的停留。
　　但跟在她脚下的小乖，突然发了疯的朝那几人狂吠，似乎是先她一步察觉到了危险。
　　区区一条小狗，大头男并没有被这小狗吼住，而是被杜倪的态度给激怒了，他一步上前，捏住她的小脸，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她拔地而起，“别给脸不要脸，老子上你都是给你脸了。”
　　杜倪挣扎着要下来，他没收手，而是顺势朝地上的狗肚皮上踢上几脚，杜倪惊呼一声，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时才想要跑，但以为时已晚了。

　　两人身后的几个男人上来把她围住，用身高压制住她，对她又是拖又是拽，毫不怜惜。
　　杜倪死命挣扎，整个人不顾形象的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呼喊救命。
　　有人上去捂住她的嘴，被她咬了一口，杜倪刚找准机会想逃跑，又被人抓住脚腕的给拽了回来。
　　她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膝盖手肘也都被石头磨破皮，但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想跑出去，跑到有人的地方。
　　几个男人很快把她拉回，把她的裙摆掀起，再撕得粉碎，杜倪痛苦的声音在某一个时间段和林再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惊扰了在树上栖息的乌鸦，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乌云遮住了天空本来的颜色。
　　杜倪在被拉进垃圾场时，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保安亭，她多希望这时候有个人能来救救她啊。
　　就是救救她。
　　可是谁又能来救她，是那些霸凌她的人，还是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亦或者是那些怕引火烧身永远在冷眼旁观的人。
　　没有人，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
　　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血把女孩的裙子染成红色，周围的树枝插进她的身体，像是从她的血肉里长出，而她是那朵盛开之后枯烂腐败发臭的花，她的头被撞击在石头上，血从里面流出，小草喝到了别样的液体。
　　垃圾场里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这让她感到恶心。
　　她的眼泪如洪水般喷涌而出。

　　一旁的林再被其他鬼像是对待罪犯一样的按压在地，粗鲁，死死的按摁着，拉扯，撕裂，摩擦。
　　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们不断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试图想要去阻止这一场浩劫。
　　鬼杀人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那将意味着你将无法再转世轮回，更严重的会魂飞魄散。
　　可是林再说，他不在乎，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只要眼前这个人平安喜乐。
　　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已经死了，你不能去阻止插手人世间的一切，那是她的命数，这些本就是注定好了的。”
　　什么叫做不能阻止，什么叫做注定好的，这算哪门子的注定，他不信，他不听。
　　他现在就是要把这些人通通都给杀了。
　　谁也阻止不了他。
　　他像是暴徒，在濒临崩溃和死亡时，蒙生出了想要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想法。
　　林再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他快要挣脱开，越来越多的鬼上来合力把他扑倒，就像叠罗汉一样，重重的压在他身上，也只有这样才能拦住他做傻事。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差点摁不住他。
　　男人瞠目结舌，面容扭曲，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青筋暴满头，瞳孔呈现黑红色状，有血从里面涌出，像泪一般的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他在撕心裂肺竭尽全力的嘶吼过后，拳头攥得死紧，然后终于失声了。
　　他的痛苦、挣扎、难忍、失控......
　　他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个晚上消耗殆尽。

　　杜倪似乎是挣扎累了，双眼无神的盯着天空发愣。
　　嘴里楠楠着：“林再，我好像看见你了。”
　　林再跪倒在地上，膝盖像是嵌入在土里的树根，根深蒂固，坚固，顽强的。
　　他听到她这一声很轻的呼唤，这才放弃挣扎，丢盔卸甲的软倒在地。
　　杜倪死了，就死在他旁边。
　　有血从她的嘴角流出，她无力的向天空伸出手去，像是在呼救，又像是在摸谁的脸。
　　但那些人还在继续。
　　痛苦是持续又漫长的，林再不忍心再看，他艰难又缓慢的爬起身来，试图想要离开那个地方。
　　男人没走出去两步就倒在地上，继而他又爬起来，拖着自己这残缺破烂的躯体，步履艰难。
　　他经过的地方，周围新开的花都败了下来，落了满地的枯叶，小乖追在他身后叫嚷着，似乎是在问他。
　　你为什么不救她，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是你害死的她，你知道吗。
　　是你害死了她。
　　林再再也经受不住了，他倒了下去。
　　和她一样，死在那个地方。
　　天空下起了雨。

　　杜倪是在她死后的第三天被前来捡垃圾的女人发现的。
　　当时她身上空无一物，脖子上只有装饰裙子用的蕾丝。
　　她的双眼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女人吓坏了，但还是捡了一块挂在草丛里最完整的布丢在她身上最sm的地方。
　　这才保住了她。
　　白纸从学校一路蔓延到杜家，撒了一地，白条子在树上飘扬，唢呐响彻云霄，哭声悲鸣，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鸟在叫，厚重的阴霾笼罩在岛上。
　　有人来接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