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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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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真记得自己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在山城生活。
她没有爸爸,妈妈在自家门口卖凉粉,脸上似乎从来没有笑容。妈妈喜欢打麻将,一上麻将桌连凉粉摊都懒得照看,还经常忘记做饭。南真放学回家如果看到没有老板的凉粉摊,就知道妈妈又去打麻将了,便自己拌一碗凉粉吃,然后做作业,顺便帮妈妈卖凉粉。也许是那些年凉粉吃得太多的原因,在南真的噩梦里,又酸又辣的凉粉味总是贯穿始终。
南真没有朋友,因为其他小朋友总骂她“鸡婆”“卷毛”“杂交品种”,有一次她问妈妈:为什么别人叫她“杂交品种”?
妈妈一个耳光扇来:“麻卖麻批,你个录活儿,哪个瓜娃子喊你杂交品种你就把他娼血给你老妈铲出来(谁乱喊你你就打谁),听到没得?”
于是,再有小朋友喊南真“杂交品种”的时候,南真就冲上去跟人家打抱抱架。
要是打不过会被人家揍一顿。要是打得过会被人家家长拎回家,妈妈还是会一耳光扇过来:“麻卖麻批,豆子鬼。”
打得过打不过都挨打,南真也就尽量不打了,她学会了掩耳盗铃,别人想喊就喊呗,她懒得理。但实在被人欺负狠了,她也会扑过去和人家打成一团,结果当然还是打得过打不过都挨打。
南真读小时候三年级的时候,妈妈突然对她说:“妹儿,走,妈妈带你去南方发财。”
她跟着妈妈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到了一个繁华而陌生的城市。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她妈妈指着一个笑得满脸是褶子的男人对她说:“这是你爸吕利国。”
又指着旁边一个清秀的男孩对她说:“这是你哥吕翼。”
一夜之间,南真有了爸爸和哥哥。她不喜欢爸爸吕利国,因为她总觉得吕利国看着她时,脸上的笑容让她很害怕。
但当她第一天去新学校,放学走出教室,等在教室门口的吕翼接过她书包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有了哥哥。
到了新家以后,妈妈总是被继父逗得咯咯笑。说话也温柔了许多。有一次心情好,竟然和南真聊起了南真的爸爸:“你老汉(爸爸)是德国来的农机工程师,还是个高学历博士。你奶奶是华人,你爷爷是瑞典人,你老汉杂交得真的漂亮。那时我在农机公司食堂做服务员,看到他第一眼就下定决心要睡他。我就尽情地散发魅力噻,终于把他拿下,睡了几个月把你睡出来了。后头你老汉悄悄咪咪跑回德国喽,别人说我怀的是野种,野他麻卖匹,老子正正经经谈恋爱,统共就睡过你老汉一个人,你看你长得和你老汉一模一样,都不用做亲子鉴定。你以后给老子有出息点,到德国读你老汉读的那个慕尼黑工业大学,再去铲你老汉那个没良心的几耳屎。”
南真不关心自己父亲是谁,她只觉得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很美。
但幸福总是短暂的,南真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病了,总是抱着肚子哼哼:“妹儿,妈妈肚皮痛。”人也以极快地速度瘦了下去,到最后瘦成了一副骨架子,躺在家里的床上一会儿哭:“妹儿,我走了你咋个办?”一会儿喊,“痛死我喽,快点死了算喽。”
有时候喊拉着南真的手说胡话:“妹儿,对不起,不该生你出来受罪。我太喜欢你老汉了,他留的种我舍不得打。”
继父在妈妈生病后就消失了,只有哥哥吕翼带着妈妈去医院检查,刚上初一的吕翼在医院里忙前忙后,高大得像一座山。
后来妈妈走了,变成了一个小盒子。
不久,继父吕利国回来了。南真进门的时候,吕利国正就着小酒啃烧鸡,看见她,吕利国朝她招了招手:“真真,过来,爸爸给你鸡吃。”
他的眼睛通红,南真很害怕,站在原地没动。
但吕利国走过来将她拦腰抱住,随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坐回桌边,将一个鸡翅塞到她嘴里:“乖,听话,以后每天爸爸都给你鸡吃。”
被他口腔中浓浓的酒气熏得直反胃,南真木然地啃着鸡翅,在他的触碰下浑身僵硬。
忽然门被人撞开,吕翼大声叫喊着冲进来,像一只刚长牙的小豹子,猛地将凳子上的两人扑倒,随后骑到吕利国身上,抬头对南真喊了句:“快跑!”
南真拔腿就跑,冲到门外,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不敢走远。没多久吕翼出来了,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淌着鼻血。
“哥哥……”南真跑过去呆呆地看着他。
吕翼伸出沾满鼻涕和鼻血的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别哭,记住了,以后不要和我爸单独呆在一起,听见没有?”
“嗯。”南真点点头。
吕翼问:“你饿不饿?”
南真又点点头。
吕翼想了想:“走。”
两人走到一个馄饨摊边,摊主正熟练地给顾客下馄饨,煮肉丸。
吕翼央求一个快吃完的顾客:“叔叔,剩下的几个馄饨能不能送给我?我妹妹饿了。”
那人看了看鼻青脸肿的吕翼和眼睛哭得浮肿的南真,对摊主说:“这两个孩子怪可怜的呢,给他们煮两碗馄饨。”
“谢谢叔叔。”兄妹一齐朝对方鞠了个躬。
很快馄饨煮好了,盛在碗里,粉嘟嘟热腾腾地惹人爱。南真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兄妹俩吃得眉开眼笑。
填饱了肚子就有了勇气,吕翼喝光最后一口馄饨汤,一拍胸膛:“真真,今后哥哥照顾你,你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南真看着他脏兮兮的脸,觉得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不怕。她开心地点点头:“好,我听哥哥的话。”
从此兄妹俩相依为命。
吕利国在家,吕翼就带着南真住到街坊的仓库里去,绝不让吕利国有靠近南真的机会。吕利国不在家,两人就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在社区的照顾下,兄妹俩每月能领到三百块钱生活费,但三百块钱只够两人勉强填饱肚子,为了赚钱,课余时间吕翼开始到处打零工。
那年夏天附近新开了一家职业网球俱乐部。俱乐部生意红火,清洁工不太够用,管事的领班正好认识吕翼,便好心地让吕翼每天傍晚进俱乐部捡学员们丢弃的饮料瓶子。
一个瓶子能卖五分钱,这是个天大的好买卖,于是南真放了学也经常拖着个塑料袋,到俱乐部帮哥哥捡瓶子。
除了成年学员,俱乐部里还有未成年学员。看到那些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穿着漂亮的衣服和漂亮的鞋,拿着网球拍在球场上开心地玩耍,南真有点羡慕。但她知道那些孩子和自己不一样,他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每次去捡瓶子,她都尽量不和那些孩子接触,哪怕是他们主动跟自己搭话,她也埋着头一声不吭。
那天,她在休息椅上看到了半个孤零零的面包,像是被人丢弃的。面包放在精致的面包盒里,被人啃掉了半边,外面裹着细细的巧克力碎,里面是雪白柔软的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南真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注意这里,她鼓起勇气拿起面包,面对墙壁使劲啃了一大口。果然,面包跟她想象的一样香甜,香香的巧克力味,一咬里面还涌出软软的椰浆,真的好好吃。
“小偷,偷面包。”一道声音传来,将南真吓得一哆嗦,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
男孩冷冷地问:“你为什么偷我面包?”
南真急忙解释:“我以为是别人不要的面包。”
“我的面包放在这,怎么就是别人不要的?”
“对不起,还给你。”南真赶紧将面包递过去。
男孩一脸嫌弃:“你吃过了,很脏耶,我才不要,我要告诉经理,说网球场混进了一个小偷。”
南真的身体僵硬起来,像极了那天吕利国摸她时的僵硬感觉。
“请你不要告诉经理,我赔你钱。”南真很害怕,如果丢了这份活,她和吕翼每月至少会损失两百块,“这面包多少钱?”
“马成鑫,你够啦,明明是你自己说不想吃了才把面包扔在那的。”笑嘻嘻的稚嫩声音,却像拯救众生的大慈大悲咒,瞬间破除了束缚住南真的封印,让她僵硬的身体恢复了感觉。
她泪眼朦胧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网球套装,带着红色的运动头巾,手里拿着一个网球拍,斜挎着一个运动包。眼睛亮晶晶的,像黑葡萄似的,脸上满是张扬自信的笑容,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
“可是她乱动别人的东西,她就是小偷。”马成鑫仍愤愤不平。
“半个面包,不至于。”男孩走到两人面前,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完整的同款面包递给南真,笑道,“同学,你是不是饿了?你手里的面包是马成鑫吃过的,不卫生,这个面包我没吃过,请你吃。”
南真心头一暖,接过那个包装精美的面包,鼻子发酸:“谢谢。”
“一个面包而已,不客气。”男孩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旁边的马成鑫冲小贼南真翻了个白眼,对男孩说:“魏啸朗,走了,回去还要写作业。”
闻言,那个叫魏啸朗的小男孩冲南真说了句:“再见。”
说完和马成鑫一起打打闹闹地走了。
晚上,南真和吕翼坐在俱乐部后门的台阶上。统计完一晚上的收获,南真从包里拿出那个面包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吕翼:“哥哥,这面包可好吃了,是一个男同学送给我的。”
吕翼接过面包,问:“你们班上的同学?”
南真摇了摇头:“不是,是俱乐部里的,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魏啸朗。”南真有点兴奋,“哥哥,魏啸朗长得好好看。”
吕翼逗她:“比你还好看?”
南真脸一红:“他是男孩,是不一样的好看。”
吕翼笑笑,叮嘱道:“真真,这个俱乐部的少年班入会费是40万,那些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要是把他们的衣服弄脏了我们赔不起,记住了吗?”
对于南真来说40万和1亿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天文数字,所以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她记住了不能跟那些孩子接触,更不能弄脏他们的衣服。不过那个叫魏啸朗的男孩那么和善,要是把他的衣服弄脏了他应该不会叫自己赔的吧,南真开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