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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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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
翟兰缓缓睁开眼,入目的就是锃亮的刀身。
刀身上溅了血,还有蜿蜒而下的血迹。
翟兰顺着血迹往上看,看到母亲伤痕累累的手。
翟兰处于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一条腿被压住了,另一条腿曲着,勉强可以动弹;砸在姥爷妈妈身上的水泥石板和牢牢竖在地上的长刀生生给翟兰撑出了一个生存的空间。
翟兰艰难地挪动着上身,奋力伸手要去扒握着刀柄的妈妈的手。
“妈妈……妈妈……”
翟兰灰扑扑的脸上被泪水冲刷出了两条干净的痕迹。
翟兰扒不动,最后手无力地落下来,但还是锲而不舍地四处摸索,想摸到家人的温度。
一无所获。
……
2008年五月十三日晚八点,成都军区驻渝某集团冒着瓢泼大雨、余震导致的飞石抵达汶川,展开救援。
姚耀林当时就隶属于这支部队。
从接到救灾消息的时候他们部队就没停过,到达汶川后也马上投入救援,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一些更邻近的武警部队等救援部队展开了救援,但是受灾范围太广破坏程度太大,至今进度缓慢。
部队里是轮流休息轮番上阵,不过很多官兵看着这一片废墟实在没有休息的脸面,个顶个都是拼了命去救人。
“撬!起来了起来了!小心点别压着下面的人了!”
“班长这里也有人!班长!”
“使劲儿啊!一、二、三!起!”
“出来了出来了!手手手!小心点!”
“担架!担架——!”
“这下面有人——”
“你获救了......快!医疗队!”
几天的精神身体的高度紧绷让很多官兵都倒下了,但是医疗资源匮乏抢险救灾任务重,谁都不敢多休息,喝了几口水坐地上缓一阵就赶紧又投入救援。
姚耀林也不是铁人,他也晕倒过一次,而且还是脱离大部队单独走远了救援的时候晕倒的,最后还是被搜救犬发现被队友们带回来的。
姚耀林是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醒过来的。
醒过来之后他往嘴里塞了一块压缩饼干就赶紧跑出去想继续救援,在中途路过一个医疗帐篷。里面暂时只躺了一位幸存者,而幸存者旁边坐着一个男生,看着十八九岁的样子。
莫名其妙的,他停下了脚步。
正好一个医疗人员要进那个帐篷,他赶紧抓住人家问:“那是什么人啊?怎么病人旁边放把刀?”
医疗人员看他是刚醒过来的官兵也就如实相告了:“那个小姑娘是今儿早上救出来的,全家都没了就剩她一个,可怜哦......那把刀好像是救出来的时候小姑娘和她妈妈一起攥着的,估计是什么宝贝,就也一起带出来了。”
姚耀林又问:“那那个男人呢?”
医疗人员:“志愿者呀,不过他这衣服都脏成这样了也看不出来......好像和小姑娘认识,坐那儿好久了。”
姚耀林点点头,跟医疗人员道过谢就准备走了。
医疗人员却拉住了他,递上一瓶水,声线有些颤抖:“同志,喝口水吧,你们这累的,多歇歇也没事,啊。”
姚耀林笑着拒绝了她,说:“现在资源稀缺着呢,留着给你们吧,我们糙老爷们儿喝了也是浪费!”
医疗人员还想再说,姚耀林却赶紧跑了。
她叹了口气,准备进帐篷时里面那个志愿者也正好要出来,她微微侧身让了一下。
志愿者低垂着眼睛,略一点头:“谢谢。”
医疗人员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小姑娘,家属?”
志愿者苦笑,说:“一面之缘而已。”
医疗人员叹了口气,说:“这老天爷哦......小同志,也辛苦你们了。”
志愿者微笑:“应该的,您也是辛苦了。”
医疗人员笑着叹着气目送志愿者又投入救援,感觉这个志愿者有些非同寻常。
来这里救援的所有人眼里都有悲痛,但是这个志愿者眼里除了悲痛,好像还有一些更为深沉的、难以驱散的愧疚。
医疗人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帐篷里幸存者痛苦的呻吟吸引走了。
“小姑娘还好吧?你获救了......”
......
“那个志愿者就是刁......我师父?”敬恒问。
姚耀林捏着一根烟没点,说:“是。”
“那小姑娘好可怜啊......”敬恒失落道,“怎么家人就没了呢......刁昐他怎么不多提醒小姑娘一句,不然怎么会......”
姚耀林不知道敬恒到底清不清楚赊刀人只说不管的规矩,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刁昐对于这么大的事情不多做提醒;但是他也听不得别人说刁昐的不好,于是说:“据说小姑娘能活下来,是那把刀顶住了上面砸下来的楼板,不然人家都活不下来。”
听了这个,敬恒才勉强不去想刁昐那“冷血无情”的做派,转而问:“那那把刀,后来他收回来了吗?”
“没有。”姚耀林想了想,说,“据说那个小姑娘后来转院去了成都,刁昐在人家病床旁边坐了好久,最后......”
经历了高强度抢险救灾后,很多官兵有一定程度的身体透支,姚耀林算透支比较严重的,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马上准备出院腾病床给幸存者。出院的时候他又遇到了刁昐,正从翟兰的病房出来。
“你干嘛的?”姚耀林那天没看到刁昐正脸,以为他是违规进来的,皱着眉质问他。
刁昐嘘了一声,说:“小姑娘还睡着呢。”然后补充:“我是志愿者。”
姚耀林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又看到刁昐手里拿了什么,脸又臭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刁昐抬手,说:“一朵花。”
是其他志愿者送给小女孩的花,他抽了一支。
刁昐无所谓道:“你喜欢?给你好了。”
然后他真的把花往姚耀林怀里一塞就走了,头都没回。
姚耀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然后进病房把花又插回小姑娘的花束里了。
敬恒听愣了。
姚耀林翘个二郎腿,一脸臭屁地蔑视这个啥也不知道的小徒弟。
敬恒傻傻地问:“为啥我师父从人家那里拿了支花啊?”
姚耀林说:“赊刀人,在收刀的时候要么把刀收回来,要么就收一些物件儿,或者收钱。不管价值不管多少,有就行。”
敬恒:“这也是赊刀人的规矩?”
姚耀林一点头:“是。”
敬恒皱着小脸:“怎么感觉对赊刀人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啊。”
姚耀林不客气地笑了。
这时候刁昐做好了饭出来了,问:“你们俩说什么呢?”
姚耀林起身伸了个懒腰,不以为意:“说了些你的光辉历史。”
刁昐莫名其妙。
敬恒对刁昐的观感非常复杂,他对赊刀人的了解到底是浅了,不知道刁昐的苦衷,在那里嘟嘟哝哝地说:“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我就算才上小学学校也组织捐款了的......”
刁昐耳力不如以往,好不容易听清楚他说的话,脸色马上就冷了下来,抬眼看一脸讪讪的姚耀林,又看了一眼兀自愤愤的敬恒,静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1998年特大洪水吗?”
那个时候敬恒才刚出生,不过也有所耳闻,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脸懵地点了点头。
“1998年特大洪水是一场包括长江、嫩江、松花江等江河流域地区的大洪水。自1997年末开始,我父亲效仿早期赊刀人背着一箩筐刀在受灾最重的江西、湖南、湖北、黑龙江四省以及其他全国遭受了洪灾的29个省市走街串巷赊刀警告,”刁昐目光有些游离,眼神看着让人胆寒,“这次他说的谶言很明确,就是有大洪灾。但是没有一个人信的。”
刁昐垂下目光,笑了一下,继续说:“自洪灾开始我父亲就投身于抗洪抢险,抢险结束后就一病不起,于2000年初去世,享年38岁。”
敬恒似乎理解到了洪灾和刁昐父亲去世的联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就连姚耀林都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2008年,我十八岁。”刁昐笑笑,说,“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吃完了刁昐就把敬恒赶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却很神奇地没有赶姚耀林。刁昐其实觉得自己也有点失态,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他们说自己父亲的事情。为自己辩白吗?没有必要,以往又不是没人误解自己。但是......他本能地不想让这两个人误解自己。尤其是姚耀林。
刁昐不赶人,姚耀林也厚着脸皮不走了,就一直跟在刁昐屁股后面,搞得刁昐都烦了,暴躁问:“你有什么事?干嘛一直跟着我。”
姚耀林一脸为难与纠结,直到刁昐又要不耐烦赶人了才赶紧开口:“你之前帮我......是不是也犯了忌讳啊?你现在,是有了什么......了吗?”
刁昐听他说完,半天没开口,就那么盯着他看,看得姚耀林一个八尺大汉都发怵了,才开口说:“报应什么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姚耀林瞬间明白了:“去年......你那个肺结核!”
刁昐听他说起这事莫名觉得很烦,转身不想理他了。
“那你现在?你有没有去医院好好治疗啊,你......”
“闭嘴。”刁昐皱着眉怒道,“你一个刑侦队长整天这么闲的吗?”
姚耀林哑了火,愣愣地看着他。
“我就是......想对你好......”他说。
“不需要。”刁昐冷硬地拒绝,“我建议你离我远一点,赊刀人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姚耀林彻底愣住,看着他不知所措。
刁昐叹了口气,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说:“你的命太好了,接近我会让你的命格受损,所以......”
姚耀林急忙说:“但是我们不是朋友吗?!”
刁昐感觉自己的火气又上来了:“赊刀人不需要朋友,更何况你的朋友兄弟那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干嘛死盯着我一个。”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刁昐喘了口气,感觉自己又要咳嗽了,努力忍了下来,说:“赊刀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你命格太好了我不忍心糟蹋你。”
“那敬恒呢?”姚耀林不死心。
“他是我的接班人。”刁昐突然诡异地笑了,“赊刀人就是要选命不好又命硬的人。”
姚耀林感觉自己突然有点不认识刁昐了,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最终是姚耀林败下阵来,拿起自己的外套,走了。
刁昐则颓然跌到被子里,用被子捂住口鼻,把声音捂在被子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